第十五章
大友克洋延續他一貫的風格,十九世紀的機器繁盛被他畫得一點浪漫氣息都沒有。明明就有英雄救美的場景,吞吃觀眾神經的卻照舊是略顯老舊、繁複盤纏的機械。魔女的森林很不象ghibli以往的風格,畫面平面裝飾的風格極重,色彩板塊化。以前在cd店看到海報的時候還差點以為是歐洲的動畫片。
接下來的就是柯南的新劇場版和蠟筆小新西部生活的劇場版預告。這種畫風不精緻的東西果然是不能拿到大屏幕上看的……感覺是完全粗糙,線條太粗、顏色太平板……不過介紹的影片和本片氣氛的反差實在是太大了,以至於小新的片頭出現的那一瞬間,劇場里所有的人都在笑。
話說回來,連innocence在那麼大的幕布上看起來都不是特別精緻。可是有音響和大畫面的魄力……我還是喜歡在電影院看^^
在播放預告片的時候,劇場里最前排的黃色頂光還亮著。五個預告片一放完,燈光悄無聲息地齊齊熄滅。
黑色的屏幕上打出一行字:
「本片即將開始」
那一刻真是寂靜,寂靜得可以聽到屏住的不自然的呼吸聲。會在這個時候來看這部片子的所有人——我想,沒有趕首場的時髦,沒有人在心不在焉地吃東西,沒有人不在開場前到達並坐好——是真的在期待著這個故事。
屏幕全黑,然後城市的夜景出現在眼前。
看押井守的片子不是第一次了,但以前一直沒有察覺到,直到真正坐在影院里,才真正發現押井在描述的時候,很喜歡用俯視的角度。在上空盤旋的直升機,高層建築的樓頂,從水面的正上方看見的倒影。如果直視屏幕,會覺得視線是傾斜的;可是躺在屏幕的正下方,會覺得畫面那麼大,好象整個城市壓下來了一樣。介紹片中曾出現過的,有著鳥翼的飛機飛掠巨大的建築群,被廢棄的遠東工廠,街上的中國風祭典,大頭娃娃,還有投影在樓房前水面上的雲影,都毫無疑問地是在炫耀cg。雖然知道這一點,但置身於這樣的場景之下,那種巨大的城市就在自己頭頂上的重量感和壓迫感,感覺色彩隨時會傾瀉下來的真切錯覺,強烈到了害怕的地步。
但是最驚艷的不是這裡,而是抬頭望向天頂,完全仰視的角度,那個流光異彩的藍色水晶鳥骨,巨大地、晶瑩地懸挂在頭頂上。透過鳥骨的光亮,是冰冷澄澈的透明藍色,從高高的天井瀉下來的陽光,是頹廢的、陰鬱的昏黃金色。
拋開其他所有場景不說,設計出這個場面的人,我要說他是天才。
押井的視角運用的確是很能讓人琢磨。第一次的假想現實,天井裡的鳥骨,是仰視的;第二次的假想現實,天井裡的無頭天使,也是仰視;第三次的假想現實,天井裡一隻普通的海鷗,卻是從天井向下俯視,好象是活著的海鷗,在用自己的眼睛往下看一般。突然想起遊戲中素子從樓頂往下看的場景,動畫里素子俯瞰城市的場景,不由得想象這樣的角度會帶來什麼樣的視覺。
「……網路無限廣闊,我要去向何方呢?」
同樣的場景,是在夜間飛機離開地面的時候,我看見蛛網般在黑暗的地面上蔓延出去的燈光,漸漸遠去,好象安德洛墨達表面的形狀,好象是無限的網路空間。
網路無限廣闊,我要去向何方呢?
在看這部片子之前,就已經做好了鬱悶的準備。因為看gis的時候,素子用力到臂膀肌肉脫落的場景,一溜子彈打上世界樹的場景,在腦子裡迴旋迴旋再迴旋,好象中了魔咒一樣。而押井說:「我決不允許有牧歌式的主人公,現在的主人公是以抱持著更為痛切的主題為絕對條件的……」
苦笑,真是惡劣的監督。
片子的一開始,就是陰雲慘雨的氣氛。暫且不論押井喜歡什麼顏色、黃昏場景般昏黃的海面具有何等華麗的視覺效果,整部影片就沒有給出一個讓人覺得鮮亮的場景。夜晚的城市,巴特掃描視野中的綠色,雨,光線昏暗的海面,燈光不明亮的密閉工廠。押井是打算徹底地打壓觀眾的心情,從開始,到最後。
前幾天在雲中看文,看到這樣的對話:
「巴特的眼神……」
「瓶蓋能看出眼神么。」
笑倒。innocence的主人公是巴特,從頭到尾,就沒有過大的表情變化,大多數時間都是那樣的撲克臉。生氣的時候臉上的線條只是微微地集中,笑的時候嘴角揚得人幾乎看不到。這樣的巴特,卻是活生生的、絕望的、瀕於瘋狂的。我說不出是影片里的哪個動作哪句話會給我這樣的印象,但是我所看到的巴特,勉強地維持著和狗的生活,在同事面前精神緊繃,虛無、絕望又無可奈何,好象是在……瘋狂般地要尋找一個出口。一開場駕駛大型車到來,緩慢、沉默、頑固、惜字如金的巴特;在ms.哈拉威的事務所里對著似曾相識的人偶久久凝視的巴特;在石川開車送他回家的時候因為一句關於素子的話就變成岩石刺蝟的巴特;在黑社會的事務所亂掃一氣,對下巴快要掉下來的托古薩有點得意洋洋地笑著說「我已經盡量避免」了的巴特,總覺得有一種刻意張起防幕,尋求某種支柱,或者尋求毀滅的表情。
誰能說巴特明知故犯地違反命令,跑到紅塵會大打出手,不是抱著「萬一死掉了也不錯的想法」呢?
回家的路上買狗食,下班了回去做狗食,喂狗的時候還要小心地拎住狗耳朵免得弄髒。巴特是很溫柔的人,在ghost in the shell的時候如是,在innocence里仍然如是。1995年,素子在在海中凝視水面倒映出來的自己,困惑著自己所感知的一切。素子浮上水面后,光看錶情就知道要詢問什麼的巴特,這種細膩至今不變。但可能也正是這種細心和溫柔,在失去素子之後,失去的空間無法填補,於是溫柔變成了折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