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四章 仇恨
眼睛上糊滿了血垢,所以眼前的一切,容依看得並不真切。
她隻看到一張巴掌大的小臉上,似有兩顆黑寶石在閃動。
她笑了笑,盡管扯得嘴角生痛:“常芸,你來了……”
常芸連忙來扶她,擺正她的身子:“院長,”她的聲音壓得極低,“告訴學生,到底發生了什麽。”
“發生了什麽……”容依有一瞬間的失神。
她想起一個時辰前,那四個人突然衝進巫學院裏,為首的那個絕美女子一手持鞭,一手持刀,遇人便抽,逢人便刺,那巨大磅礴的靈力,斷斷不是一個區區青帶可以做到的。
在那之後……
便是震耳欲聾的淒厲叫喊。整個巫學院亂成一團,還在授課的巫女們將巫童關進寢室,死死看守;而前廳裏死傷無數,到處都是絕望的呻吟……那些曾經溫言教授、隻求桃李天下的同儕們,睜大了眼睛望著天上。她們至死也不明白,到底是作了什麽孽,會遭來這樣一場屠殺……
而自己,也是不知緣由的,僥幸才留了這麽一個全屍……
“咳咳!”氣火攻心,容依噴出大量的烏血。
常芸緊咬牙關,以袖擦拭。
“告訴學生,那個賤人為何會突然實力大增。”
常芸的語調聽在容依耳裏,隻覺得十分的平靜。但越是這樣,她就越是不安。她拚命地想要看清常芸的表情,卻隻看到一片模糊。
“常芸……”容依伸出手,輕輕地攀上常芸的衣服,“聽老師的話,不要去尋她,不要去複仇……老師一直沒有尋著機會告訴你,老師認識教你煉藥的那位舊人……他就是小豆芽的貴人,他就是我,是我……”
說到這裏,她又劇烈地咳嗽起來。咳得似乎將心都要吐了出來。
“我尊敬他,愛戴他,我……我也愛他……我一直愛他,就算他比我大了整整二十歲,就算他從未把我放在心上,我也一直默默地愛著他……我了解他,他視自己的藥方為生命,他既然將藥方都交給了你,那麽就證明你是他極為重要的人……你對他這麽重要,我,我又如何能讓你涉險……”
淚水一點點從眼眶滑落,和著鮮血,在臉上留下蜿蜒的紅痕。
“所以答應老師,一定,一定不要去找殷若凰尋仇,一定不要……愛情和仇恨,二者皆是盲目的,若一輩子困在裏麵,你又如何能夠,歡笑展顏……”
說到這裏,她似是想起了以前,想起了後山之上,一個怯弱的女孩咬牙獨自訓練,就算汗水在地上滴成水灘,她也不鬆懈一分。
那個時候,在林間斑駁的陽光之下,一個目帶柔光的男子慢慢地朝她走了過來。他一身白衣,背著竹簍,朝著跌坐在地上的她,伸出了長有薄繭的手……
她吃力地抬起手。
盡管握住的是虛緲的空氣,卻像是當年握住的那個手掌,溫熱,暖到心底。
她微笑著,閉上了眼睛。
……
容依的身體在常芸的懷裏變得冰涼。
那種涼,從她的四肢侵入她的五髒六腑,讓她渾身僵直。
良久,她才將容依的身體輕輕放穩在地上,站起身來。
她深深地鞠了一躬。
然後,抓起地上放著的長劍,一步步地走下祭壇。
她的腳走過成河的血流,跨過殘破的屍體。漸漸的,她的身上現出了一點點的紅暈。那紅暈越來越強,越來越熾,最後變成紅光,縈繞在她的身軀之外。
她對這一切渾然不覺。
她隻是直直地看著前方。
她的眼睛像兩個黑洞,嵌在她慘白的臉上;她的嘴唇猩紅,如同茹毛飲血的怪獸;她的身子更是挺得筆直,像是詐起的僵屍。
她朝斷壁殘垣的大門走去。
就在這個時候,空中突然傳來鳥的啼鳴。
她抬起頭來,看著垣牆上立著一隻黑色的大鳥。那鳥似通人性,見她看來,立馬朝東鳴叫,聲聲淒厲,一聲一聲地敲在她的心上。
大鳥撲棱著翅膀朝東飛去。
飛了一段,它見常芸沒有跟上,索性調轉身子,在空中對著常芸的方向懸停鳴叫。
常芸終於會意,立馬喚來黑馬,翻身上馬,跟著大鳥的方向疾馳而去!
那鳥生得巨大,速度更是驚人,常芸策馬狂奔,如驚鴻掠飛,帶起萬千塵埃。
灰蒙蒙的空中突然迎來了一陣勁風,吹得層雲都消散而去。倏地,天空猛地被一片烏黑所籠罩,隻聽見遠方“轟轟隆隆”一陣巨響,下一刻,豆粒般大的雨滴直直地向著大地砸下,顆顆決絕,狠狠墜落,想要衝刷整個世界!
傾瀉的雨簾中,常芸身上熾熱的紅光卻不減絲毫!若是有人在這密林裏見著,一定會驚訝地尖叫出聲,那黑繌馬上的女子哪裏是個出生平凡的鄉野丫頭,分明是身懷神力的神女!
黑鳥啼鳴一聲,終於停下飛翔。
立在常芸麵前的,是一座破敗不堪的古寺。在那裏麵,隱約有歡笑聲傳來。
常芸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從牆頭翻進,抽出長劍,一步步地向裏靠近。
……
寺廟裏,酒香陣陣,歡聲笑語。
“恭喜大人了!剛剛那一戰,大人真是英勇無比,如有神助!”
“哈哈,白狐,以前怎麽不知道你這麽會拍馬屁?”
“青姐你可別笑我,我說的真是實話!要不是有大人在,我們怎麽可能將那巫學院一網打盡,全身而退?”
“哈哈哈,白狐,你這次總算說對了一點,那就是我的確有了神助!要不是有了那些短效靈藥,我怎麽可能會殺得這麽爽,這麽暢快?不過可惜的是,居然被門外的那些渣滓給發現了,不然的話,他們一個都逃不掉!那些賤人全都該死,該死!”
“恭喜大人!”
“我敬大人一杯!”
“欸,荊棘,你幹嘛不說話啊?怎麽一直蔫蔫的樣兒?”
……
“咣!”
突然一聲巨響,那殘破的門板瞬間成了齏粉。
冷風和著雨滴猛地灌了進來。屋裏交談的四人大驚,不約而同地朝門口看去——
在那裏,有一個黑黢黢的身影。
背著月光,看不清楚麵容,也看不清楚男女。隻看到長發一縷縷地披散在額前,雨水和血水混在一起,滴答滴答地往下落。
而在她的手中,是一把比這月光還冷的長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