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我是你的籍哥哥
每日,項羽都要在郊外等虞桃兒,他教她使用弓弩,教她用劍……
一連幾日,項羽依舊每日都來此等候,卻不見虞桃兒過來,他乾脆去塔石村找她。
一路沿著小溪走,項羽不久就到了。今日他身邊沒有書童,叔父遣散了他們。
項羽本是楚國大將項燕之孫,隨著秦國的強大,楚國越來越岌岌可危。他的祖父令兒子項梁帶著剛懂事的自己離家來到會稽郡,一為學藝、二為保家族血脈。
本來二人在家族的蔭蔽下生活過得也算安逸,但是項羽九歲的時候,楚國滅國,在保衛楚國的戰役中,項燕戰死,項家族人屍橫遍野、幾近滅族。
項羽和叔父失去了家裡的支援,漸漸的花光了身上的錢財,最後連書童也不得不遣散。
項羽如今雖然只有十五歲,但已身高體闊、氣宇軒昂,他一直跟著叔父闖蕩江湖,練就了一身本領。
叔父行俠仗義,遇到不公之事還經常主持公道,每到一處總能結交名門豪士,漸漸的在當地有了威望,項羽也隨他增長了很多見識,小小年紀,已經顯露不凡的氣魄和才幹,在吳中初露鋒芒,成為少年人中的楷模。
項羽來到村子,向路人打問虞家,村民手指東面第一處的院子。告訴他:「那便是!」
他微微一笑,大跨步向前走去。
虞家的門庭不高,門前的影壁甚至有些殘敗。院門沒有關,項羽敲了敲,向裡面大聲喊道:
「有人嗎?」
他等了一會兒,一直無人應答。
項羽推開門,走了進去。
院子裡面和外面是完全不同的場景:整個院子是四合院式的三進院落,打掃得乾乾淨淨。東廂房稍矮,西面沒有廂房,是另一個院子,裡面有豬圈,菜園等。
項羽徑直向前堂走去,一個僕人模樣的婦人問道:
「敢問公子是來找子期的嗎?」
項羽詫異,他並不認識子期,正要開口,看見了從后室跑過來的小草。
小草看見項羽忙說:「項公子!你怎麼來這裡了?」
項羽一時不知如何回答,剛才只想著虞桃兒為什麼今日沒來,竟魯莽的到人家家裡了。
小草連忙拽住他:「項公子,你快走吧!我家小娘子因為亂跑,已經被老爺罰了,要是知道在外面和你見面,怕是要吃更多苦頭了!」
她一邊說,一邊往外走。
「小草!來的人是誰?」
項羽和小草站立,小草眼神很慌張。
項羽迴轉身,對走出前堂的男人行禮:
「在下項羽,今日路過此處,特來拜訪!」
走出來的老者正是虞桃兒的爹爹。
虞家祖上是虞國王族,先人曾是楚國貴族,做過大司馬。虞桃兒的爹爹雖身居鄉野,但靠祖產也算生活殷實,亦是崇儒之人,注重修身。他飽讀詩書,深通禮、樂、射、御、書、數六藝,在當地頗有名望。
他看面前的少年英姿勃發、儀錶堂堂,本來心中就生出幾分喜愛。聽見他自報姓名為項羽,忽然想起楚國為國捐軀的項燕。問道:
「那項燕是你何人?」
「在下祖父!」
虞父大喜,連忙讓項羽入屋。
虞父每有提問,項羽雖然不喜歡讀書,但是靠著和叔父這幾年闖蕩的見識,也算是對答如流。
正當二人攀談之際,后室傳來了悠揚的琴聲,項羽愣住。
「是小女虞桃兒!」虞父露出了滿意的神色。
項羽不懂音律,但是他覺得這琴聲如行雲流水一般——安靜悠遠,低沉舒緩,能撫慰人心,自有無限滋味。
「小女年幼技拙,讓項公子見笑了!」虞父說著。
項羽回神,腦海里想象著虞桃兒那雙白皙靈巧的手,靈活的在撫琴的情景,微笑的說:
「先生謙虛了,我自幼習武、不懂音律,但聞此琴聲,頓覺身心舒暢,貴府小娘子應該是技藝超群的!」
虞父大笑:「生此亂世,勤於琴技、飽讀詩書也沒有多大用處,像項公子這般名門之後,將來必定是英雄豪傑!小女獻醜了!」
院子里傳來了一聲叫聲。
「爹!」
一個同項羽一般大的少年快步進來。
虞父苛責他慌慌張張的不成體統,他也不惱,定定的看著堂上坐著的項羽。
虞父說:「這是項公子!大將軍項燕的後人!」
少年立刻兩眼放光:「你是不是近期來到這裡的那個項羽?我知道你!」
虞父又斥責他:「不得無理!」
少年爽朗一笑,並沒有將父親的話聽進耳里,他接著說:
「我叫虞子期,早就聽聞項公子大名,沒想到今天在家裡遇見了?」
項羽說:「項羽路過此地,特來貴府拜會,叨擾了!」
子期大笑,「項公子,不用見外,你可否隨我走一趟?」
說完他就來拉項羽,項羽同虞父拜別,被虞子期拉去東麥場,那裡是愛好習武的少年練習御射和拳腳的地方。
沒有長輩在身邊,項羽也放鬆了很多,他同大家切磋武藝,大家對他佩服的五體投地,虞子期更是和他一見如故、相見恨晚。
晚飯,子期強留項羽去家裡。
雖是書香門第,但畢竟流落鄉野,在禮節上難免會鬆弛一些。平時子期的朋友來了,都是同桌吃飯,虞桃兒也不避諱,今天項羽來了,虞父本來想讓她迴避,她自己卻早早跑了出來。
看見項羽,她吃了一驚。
「項公子!你怎麼在這兒?」
虞桃兒被爹爹處罰,在房裡不能出來,連小草也不能進去,她並不知道項羽來訪的事。
子期問她:「你怎麼會認識項公子?」
虞桃兒瞟了一眼爹爹,正色道:「我怎麼會認識?只是聽說過項公子有重瞳,今日見了猜得准而已」。
虞父說道:「舜帝就是重瞳子,項公子氣宇軒昂,將來註定不凡!」
項羽和虞父接著談起話來,虞桃兒沖著子期伸伸舌頭,調皮的一笑,算是躲過一關。
吃完飯,子期留項羽過夜,被他回絕了。
「叔父並不知道我到這裡,會著急的!」
子期送他。
他們剛出村口,就聽見後面噼噼啪啪的腳步聲。
虞桃兒追了過來。
「項公子今天是來找我的嗎?」
她問項羽。
項羽見到虞桃兒,心情豁然開朗,他只是微笑,沒有作聲。
子期問她:「你們怎麼認識的?」
虞桃兒瞪了子期一眼:「你現在知道有我這個妹妹了?你不是每天去東麥場,還嫌我麻煩嗎?你不是不和我說話嗎?我就不告訴你!」
她說完笑嘻嘻的湊近項羽:「我被爹爹抓住了!今天被罰了一天,彈琴彈的我手疼!」
她扁著嘴,瞪著大眼睛,把手舉到項羽面前。說道:
「你看!我的手都快破了!」
項羽看她紅腫的指頭,有心幫她揉揉,又害羞的不敢伸手,只是傻傻的望著她笑。
「傻笑什麼呀?像只獃頭鵝!」
虞桃兒眼睛明亮、伶牙俐齒。
子期呵斥她:「不得和項公子無禮!」
項羽說:「沒關係的!」
虞桃兒像是示威一樣的看看子期,故意不再搭理他。
她問項羽:「明日還來嗎?我估計最近都出不去了!」
「當然還來了!項公子明日還要和我們切磋呢」,子期插話。
虞桃兒眼睛一轉,對子期說:「項公子是我先結識的,你是借我的光才與他結識的!你要想讓他去,就得帶上我!」
子期惱了:「那裡都是一群男子,你一個姑娘家去幹什麼?爹爹知道了會罵我的!你不要胡鬧了!」
虞桃兒不依,她跺腳撒嬌,嘴裡哼哼唧唧。
項羽看見虞桃兒嬌憨的樣子,心裡很是高興,他說:
「子期說的對,你不適合去麥場。這樣吧,明日我們叫上三兩好友,在你家附近切磋。」
子期思考了一會兒,點了點頭。
虞桃兒高興的幾乎跳起來。
「項公子,你不知道,在家裡太無趣,我爹爹每日要求我彈琴、跳舞,這東西再好,每日都做,也是枯燥的!」
說完她心花怒放的圍著子期和項羽跳起舞來。
虞桃兒雖然長的瘦小,但腰肢柔軟,跳的有模有樣。項羽的嘴角不知不覺翹了起來,他被虞桃兒的天真浪漫感染,此刻叔父平日里耳提面命的國恨家仇都暫且忘了。
「子期!快點去麥場!他們打起來了!」
遠處的路口,一個藍衣少年喊子期。
他來不及同項羽告別,匆匆走了。
「打的好!這些人每天喊打喊殺的,不見長多大本事,卻個個不可一世、自視甚高,好像已經是蓋世英雄了!打一打,讓他們知道自己幾斤幾兩!」
虞桃兒一副幸災樂禍的表情。
項羽還是微笑。
「兵法有云:是故屈諸侯者以害,役諸侯者以業,趨諸侯者以利。意思是說要讓他們害怕從而屈服,要展示實力讓他們恐慌,還要因勢利導,讓他們歸附。現在,這群人群龍無首,肯定是要打架的,他們需要一個可以足夠震懾和引領他們的首領!」
虞桃兒認真的看著他:「你說的我不懂,但是我知道他們都沒有你厲害!」
她咧著嘴,笑得特別燦爛。
項羽看到虞桃兒的微笑,頓覺自己越發威武了。
虞桃兒說:「項公子,那你還沒回答我,你明日還來嗎?」
項羽慢慢的向前走著:「來!」
然後他忽然站定,虞桃兒沒想到他停下來,正在蹦蹦跳跳的往前走,一下子撞在他後背上。
「哎呦!你這背莫不是銅牆鐵壁?疼死我了!」
她撞到了鼻子,此刻眼角擠出兩滴淚來。
項羽連忙去揉:「你怎麼冒冒失失的?還疼嗎?」
「疼!好疼!」
虞桃兒一邊說一邊敲打項羽的後背,他紋絲不動,然後慢慢的說道:「好了,小心把手打疼了!」
他看著紅著鼻子的虞桃兒,又說道:「以後你別叫我項公子了!國破家亡,我不敢稱公子,你就叫我籍哥哥吧!」
「籍哥哥?為什麼是籍哥哥?要叫也該叫你羽哥哥呀?」
「祖父給我取名為籍,字羽,大家都叫我項羽,家人之外,我只允許你一人叫我名」——項羽答道。
虞桃兒自然是高興的,她甜甜的叫了一聲:「籍哥哥!」
那稍顯稚嫩的臉上,笑容明媚。
他們向前走著,天色漸漸暗了下來。
「桃兒!你不要跟著了!天快黑了,你一個人我不放心!」項羽說道。
「今天我都沒和你說上幾句話,我要再送送你!」
虞桃兒抿著嘴,一臉的不高興。
項羽想想也罷,他們繼續走著。
天邊,太陽羞答答的露著半張臉,晚霞也泛起了濃濃的紅暈,原本蒼翠的樹木在晚霞中披上朦朦朧朧的光暈,像裹著一層輕紗,項羽的心不自覺的柔軟起來。
路旁的溪水嘩嘩的流著,一如他情竇初開的心事,纏纏綿綿。
他看著身邊稚氣未脫、不諳世事的虞桃兒,咧嘴笑了。
「籍哥哥,我給你唱首歌吧!」
殷桃兒覺得此刻快活極了,她特別想唱歌。
項羽點點頭。
虞桃兒唱了起來:
「東方欲明星爛爛,汝南晨雞登壇喚。
曲終漏盡嚴具陳,月沒星稀天下旦。
千門萬戶遞魚鑰,宮中城上飛烏鵲。」
她的歌聲如黃鶯出谷、婉轉悠揚,似呢喃軟語,如空谷幽蘭,酥軟人心、甜如浸蜜。
這楚歌項羽聽過,但聽過的都沒有如此動聽,他不覺有些痴了。
記憶又一次模糊起來:夢裡也有一個面若桃花的女子給他唱歌,那歌聲空靈嘹亮,如夢如幻,還有一股桃花香……
「籍哥哥,你在想什麼?」
虞桃兒歪著腦袋仰視著她。
項羽瞬間回神:最近不知道怎麼了?只要一面對虞桃兒,總能想起夢中的情景,可是,他什麼時候做的夢呢?不記得了!
他對桃兒說:「桃兒,我們不要再往前走了!我送你回去!」
虞桃兒張著嘴巴,一臉不可思議。
「我來送你的,怎麼還要你送我?」
項羽呵呵笑著:「我堂堂七尺男兒,怎麼會讓你一個小女娃送?只是想和你多待一會兒而已!天色晚了,你一個人回去我不放心!」
說完他調轉頭,開始往回走。
虞桃兒興高采烈的跟了上去:「籍哥哥,明天你幾時過來?」
「不確定!我要告訴叔父一聲。」
「那明天,誰和你一起切磋武藝?」
「你哥哥定,隨便誰想來就來!」
「那季布哥哥也會來嗎?」
項羽挑眉:「誰是季布?」
虞桃兒小嘴一抿:「也是哥哥的好友!」
項羽默默記下了他的名字:明日,他要好好看看這個季布!
……
「師兄!你一定要走嗎?」
一個長相極其美艷的女子哭的梨花帶雨,她的身後雲霧繚繞,如仙境一般,遠處的桃花林就像粉色的海。
她的對面一個身材挺拔的男子背身而立。
「雙成!我要回去,楚國已經兩次被伐,作為楚國子民,我不能視而不見、幽居於此。」
「那我呢?」女子幽怨的說。
「君自珍重、後會有期!我會來找你!」
男子頭也不回的走了。
女子看著漸行漸遠的人,哽咽的說:「就算你不來找我,我也會去找你的吧!」
虞桃兒的眼角流下兩行清淚,她慢慢的睜開眼睛。
這個夢,她做了好多遍,每次都傷心欲絕。殷桃兒坐了起來,在臉上快速的抹了一把。
「那女子是誰呀?為什麼老是夢見她?那男人怎麼感覺如此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