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欲壑難平 時世維艱
從虞姬很小的時候開始,她就一直在項羽的視線和範圍中生活,唯一的意外就是和韓信朝夕相處的那幾個月,項羽十分不喜歡虞姬的生活中有其他男人存在。虞姬每次對韓信的噓寒問暖,關懷備至都會觸動項羽敏感的神經,每當他因此惱怒的時候,對虞姬的心疼又會佔據上風,所以他每次都會妥協,儘管如鯁在喉。
在項羽心裡,虞姬就是他一個人的,無論是名義上還是實際上都只能是屬於他一個人的。
這個玉佩是壓垮項羽耐心的最後一根稻草——他視若生命的女人,怎麼能是其他人可以覬覦的,看看都不可以,更何況是婚約?
他從不欺負弱小,但是項羽無法忍受威脅,那玉佩就是對他赤裸裸的挑釁!
項羽說道:「我們比試一下如何?」
韓信怔愣住了:自己怎麼可能是項羽的對手?
韓信看到了項羽眼裡的寒光,以往他雖然數次惹怒項羽,但是從沒有看到過這樣的眼神。
韓信馬上行禮:「將軍,屬下怎敢與您相提並論?」
項羽哈哈一笑,說道:「不敢?我今天才發現,你是深藏不露,你不敢而為之的事情也許還有很多?」
項羽拿起長劍,站在大廳中央,不怒自威。
子期看到項羽神色不對,暗叫一聲不好,他急急忙忙向虞姬房中跑去。
項羽睜大雙眼,神情冷冽。韓信對這突如其來的狀況始料未及,他想不清楚項羽殺氣騰騰究竟為哪般?
項羽看韓信遲遲不肯動手,率先發難,他持劍向韓信襲來,韓信慌忙格擋,只見火花四濺,韓信的劍被一下子砍成兩半,他坐在地上。腦海中只剩下一個念頭:項羽要殺他!
手臂的酥麻還沒有消退,項羽第二劍就將至,韓信嚇的魂飛魄散、不知所措!
只見一個輕靈的身影一下子奔過來,清脆的一聲響,一把軟劍繞著項羽的長劍,生生把刺向韓信的長劍纏住,並移動了方向。
虞姬巧笑嫣然,柔美的聲音傳來:「今日軍中大喜,我願為將軍助興!」
項羽看虞姬來的這麼快,心中的惱怒更添幾分。他大聲說:「今日是我與韓公子比試,你先退下!」
「已經開場了,不能輕易退下!將軍,那就算我一份吧!」
說完,虞姬的劍就像閃電一樣,瞬間就纏向項羽,項羽用力的一擋,虞姬顫動了一下,她臉色微變,感受到了項羽的憤怒和殺氣。
項羽的劍再一次直直向韓信襲去,虞姬一個翻身,跳到韓信身前。
項羽一驚,急忙收劍,改了招式,將虞姬的軟劍打飛,一隻手把失去平衡的虞姬攬在懷裡,另一隻手持劍刺向韓信。
虞姬張大了嘴,倒吸了一口冷氣。韓信也同樣嚇的魂不附體,他瞪大眼睛,僵在原地。
劍在韓信喉嚨前停下,項羽眼睛微眯,神情分不出喜怒。他看看驚魂未定的虞姬,緩緩說道:「韓信就是韓公子!他姓韓!」
眾人並未留意項羽說的這些奇奇怪怪的話,看見韓信被項羽打的毫無還手之力,在驚訝過後就是排山倒海般的喝彩。
子期和鍾離昧揪起坐在地上的韓信,韓信始終沒有回神,他剛剛明明感覺到了項羽的殺氣,項羽為何要殺他?
虞姬心中並不驚慌,她回視項羽,一臉磊落。
項羽抱起虞姬,坐回座位上。他斜眼瞥見韓信臉色煞白,渾身顫抖的坐在下面,冷哼一聲。
把酒杯重重的放下,項羽定定的看著虞姬,說道:「倒酒!」
虞姬倒滿,項羽一飲而盡,放下酒杯,示意虞姬再倒,虞姬又倒滿,項羽一連喝了幾杯。
他的眼睛沒有從虞姬臉上離開,那裡面有憤怒、有怨氣、還有落寞……
虞姬又把酒杯倒滿,項羽剛要去拿,虞姬自己端起喝掉了。她也同項羽一樣一連喝了幾杯。
「你要幹什麼?」項羽問道。
「陪你!」
虞姬眼眶潮濕,她看著項羽,一臉委屈。
大廳里燈火通明,人聲鼎沸,可在這兩個人的世界里,一切都不存在了。
項羽的心顫動了一下。
他站了起來:「我先回去,你們繼續!」說完他又同大家共飲了幾杯,然後牽著虞姬走了。
韓信看著他們離去,心裡無喜無悲……
「為什麼要瞞著我?難道我不是你最重要的人?我們之間需要有隱瞞?」
項羽站在門口,看著虞姬問道。
「我知道你會不高興,你讓我怎麼說呢?我只是怕你生氣而已!我也不知道救我的韓公子就是定親的那個,我們之前又沒有見過面!」
「什麼定親?我說過,那不算數!我會殺了他!這個世界上就不該存在這個人!」項羽緊抿著嘴。
虞姬抬眸:「你殺他很容易,可是你想過我嗎?你讓我如何自處?」
「你如何自處與他有什麼關係?他有那麼重要嗎?」
「籍哥哥,任何人都沒有你重要,這件事你比誰都清楚!他和我有婚約,這不是我們決定的,甚至他到如今都不知道我是誰!背信棄義的人是我,他又做錯了什麼?人和人之間錦上添花容易,雪中送炭很難,虞姬感念曾經的甘苦與共!發生的事不是他能選擇的,也不是我願意的,如果可以,我願意一切都沒發生,我的爹娘、小草還在,我還在塔石村無憂無慮的等你來提親!
籍哥哥,我們誰也選擇不了命運,何不善待曾經善待我們的人呢?我們之間豈是一個韓信能影響的?我的心,我的命早就交給了你!只是,我把韓大哥當成親人,我憐他、敬他!如果今天因為我讓你對他痛下殺手,我不會原諒我自己!」
項羽臉部有些扭曲,他閉上眼睛,試圖讓情緒變得平穩:「虞姬,你越在意,我越想殺了他!你以為我今天為什麼收手?虞姬……」
項羽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他猛地扯開虞姬的衣服,一下子扯掉那個玉佩,扔在地上。
「我珍愛的東西,視作生命,不可以被褻瀆一點點!虞姬,我對你和他的事再不會多容忍一分,從此刻起你就要和他劃清界限,你們之間恩恩怨怨自此一筆勾銷。」
項羽一掌拍碎了面前的案幾,虞姬嚇的一抖。
她伸手敷住項羽的大手,流著淚喚了一聲:「籍哥哥!」聲音凄涼、委屈。
「你不要生氣!我不想你生氣……」
項羽看著她:這個世界上只有虞姬能讓他如此隱忍、一再妥協。
項羽的心鈍疼,他抱起虞姬,走到床邊……
一瞬間,蓬勃的怒氣變成排山倒海的怨氣,帶著洶湧的愛意,顛覆了項羽所有的理智,連他自己都不能自控,他強悍的宣誓自己的主權,恨不得把虞姬一寸一寸吞掉。
他是強大的、他是無敵的、他是不可戰勝的!可是越高大的人陰影也越大,他生怕自己無法掌控、他無法忍受欺瞞和背叛、他更無力面對一個人的孤冷,他不能允許虞姬和自己之間有一點點縫隙。虞姬對他來說,不僅僅是一個自己珍愛的女人,她早已超出了男歡女愛的範疇,虞姬是他的紅塵、是他的煙火、是他殺伐果敢后的唯一凈土、是他靈魂的慰籍,虞姬是愛人、是伴侶、是他最相信、最依賴的人,他不能允許他們之間有任何的鬆動,那會撼動他的整個生命!
他年幼時離家,虞姬讓他對家的朦朧感覺變得充實起來,讓他乾癟的生活豐富起來,讓他有了眷戀、牽挂和拉扯。與其說自己是徹底想佔有她,還不如說是自己想牢牢的抓住她。
床幔來回飄搖,猶如項羽那看似強悍其實脆弱的心:有些人並不畏懼結束,可是無法承受失去……
第二天,天已經大亮,項羽還沒有起床,虞姬也一直在昏睡,他們都幾乎精疲力盡。
項羽的謀士范增在議事廳里來回踱著步,焦急的等著項羽。項梁曾經交代項羽把范增稱作季父,無非是擔心項羽年輕做事不夠謹慎,希望范增多加輔佐。
隨著項羽的嶄露頭角,范增在項羽身上也看到了希望,他在巨鹿之戰後更加盡心竭慮的為項羽籌謀。軍政大事,項羽有無敵的天賦,他不用多想。可其他紛繁、龐雜的事務,項羽多半沒有耐心處理,需要他幫著料理。如今秦軍二十萬人馬如何安置,項羽只劃定了方向、原則,後續還有好多事需要他處理。
臨近中午,項羽才姍姍而來。
「季父,讓你久等了!」項羽低聲說道,話語全是歉意。
「將軍!我有些心急秦軍的安排,我們的糧草……」
項羽喝了口茶,緩緩說道:「這個我來解決!我們必須馬上計劃下一步行動,與軍糧相比,長期駐軍才是危險的!」
諸侯軍中的一些軍官和士卒過去或因徭役或屯戍途經秦中地區,秦中地區的官兵對他們非常苛刻,有的甚至虐待過他們。
等到秦軍歸於諸侯軍,這些受過苛虐的官兵們就趁機奴役、使喚他們,輕視、凌辱秦軍的官兵。因此,歸附的秦軍和諸侯軍之間經常發生摩擦,這是項羽最為掛心的。
秦軍的軍隊構成比較複雜,原來的正規軍只是一部分,大多數是修建驪山陵墓的囚徒。正規軍的軍官們原本地位較高,現在地位不但低人一等,還時不時要忍氣吞聲,他們對這種落差很不適應,有的更是說:「章邯等人欺騙我們向諸侯投降,如今如果能夠入關攻破秦軍,當然皆大歡喜,如果不能取勝,諸侯們將威脅我們退回關東,秦國人一定會把我們的父母親人全部殺死!」
這些秦軍都在諸侯軍的嚴密監控之下,他們說的話很快就被將領們聽到了。新仇宿怨疊加,他們沒有好好安撫,反而添油加醋的報告給項羽。報告的多了,項羽也不得不重視起來。
他召見黥布、蒲將軍說:「秦軍官兵人數還是很多,他們內心還在搖擺,沒有真正服從,若到達關中,這些官兵不聽指揮,我們的大事一定受到威脅。不如把這些不服從的消滅掉。」
二人贊同。
項羽於是周密部署,在夜間突襲秦營,把那些密謀和不一心歸順的秦軍兵吏消滅掉了。
韓信參加了這次的秘密行動,他的心中多有不忍,在仗場上不去正面迎擊,在歸降后暗中算計,看著那些毫無準備、如待宰羔羊一般的秦軍,韓信十分不恥項羽的行為。
項羽命人在新安城南挖了一個長四百餘米、寬二百五十米的坑,將殺死的官兵埋於此。韓信目睹上萬人臨死的慘狀,忍不住乾嘔起來。
同行的人笑話韓信:「你那天不是挺威風的嗎?怎麼今天見到死人就這樣?」
韓信閉眼,他可以做戰士,卻不能做屠夫。第一次,他厭惡起項羽,覺得他太殘暴嗜殺。
韓信心裡難受了很久,他想去找虞姬,可虞姬這些日子根本不來找他了。韓信也大致猜到了,那晚虞姬袒護自己會惹怒項羽,他落寞的遙望著虞姬的住處,心裡悵然若失。
他忽然羨慕,甚至嫉妒起項羽。建功立業是有志男兒的心之所向,他一直覺得自己只是機會沒到,最近的鬱郁不得志雖讓他極不痛快,但不及看到項羽抱著虞姬時自己難過的半分。坐擁江山,有佳人在側才好。如今他前途渺茫,面對心愛之人卻只能隱忍、壓抑。他所有的事都不能自主,不止現在,從前亦是,韓信感覺到了挫敗,他的情緒很低落。
這種情緒不止他有,秦軍部隊也同樣一片肅殺之氣:一夜之間,秦軍的兵吏消失了幾萬人,幾乎有點權利的兵吏都被殺死了,其餘人被徹底震懾住了。他們多是囚徒和底層士兵,受人欺壓、凌辱,早就對秦朝恨之入骨,在看到楚軍的做法之後,更覺得沒有退路,半驚半恐的發誓誓死追隨項羽。
項羽馬上協助司馬欣,在范增的建議下對軍隊進行了整編,徹底解決了後顧之憂。
大軍繼續向西行進。項羽心裡除了伐秦和軍隊,就只有虞姬,他不想去操心其他。但是時世不是幾件事、幾個方面可以左右的,它被方方面面的事推動著。當項羽專心致志的解救趙國的時候,他無暇顧及各諸侯的動向,也不會深思楚懷王,更不會去體察秦國和劉季。
當他被迫,無可逃避的處理秦軍時,他也不會去想,會有誰對自己恨之入骨、會有誰對自己厭惡至極,更無法顧及哪裡有明槍、哪裡是暗箭!——都說時勢造英雄,英雄又何嘗可以自主選擇、誰又能未卜先知?
新安城南被殺的幾萬名秦兵秦將更不能選擇:不能選擇他們的敵人、不能選擇他們的戰友、不能選擇他們的歸宿。凄風冷雨,颳起淺埋他們的黃土,風卷殘燭訴不完家人的哀哭,歷史就像洪流,它無情的裹泥含沙,如風捲殘雲一般向前推動,以摧枯拉朽之勢摧毀著、重建著、覆蓋著,所有人都身不由己、沒有人能逃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