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澤的風塵往事(6)
夜澤因是受了傷,三天之後才將將醒來。他甫一睜開眼,就看見床邊趴著一個女子,那女子一頭青絲逶地,身上著了一件清淡的灰白衣裳,仿佛是睡著了。他皺著眉,略動了動,卻不想將她吵醒了。
“你醒了?”那女子語氣之中帶著訝異與驚喜,他定睛一瞧,竟是紫宋帝姬。
“帝姬殿下怎麽在這裏?”他的語氣裏帶著冷漠的疏遠,讓紫宋的笑容僵了一僵。
“冥……冥神大人為了紫宋才受的傷,紫宋理當在此侍候。”在夜澤昏迷的這些日子裏,她在心裏已然習慣地喚他為“夜澤”,可是他的神情如此疏離,反倒讓她有些膽怯了。
“不敢勞煩帝姬殿下,喚下人來伺候便好了。”
紫宋尷尬地放下了手中剛端起的藥碗,愣了片刻,終是忍不住問道:“冥神大人這樣煞費心機地將紫宋從魔君手中搶回來,究竟是為了什麽?”
夜澤闔了闔眼,緩聲道:“夜澤隻以為打仗是男兒的事,與你們女兒家無關。先前天君提起和親我已覺得不妥,如今見了帝姬在魔宮裏過得這樣不好,亦動了惻隱之心。我救你,是本分,亦是責任。”
“僅此而已?”紫宋的聲音微微顫著。
“不然,帝姬以為是為何?”
“夜澤……”她在心裏醞釀了良久終於叫出了這個名字,她的聲音有些喑啞,把他的名字念得並不動聽。
夜澤的神色略略一變,卻聽紫宋繼續道:“你對我就不曾有過一點心意嗎?”
夜澤隱了眼中的一絲波瀾,低聲道:“夜澤不敢。”
“嗬……”紫宋往後退了一步,冷笑道:“冥神大人是不敢,還是不願?”
夜澤低著頭不敢看她,隻是靜默著不說話。
“既然你對我沒有一點喜歡又何故來拚死救我?”她死死地拽緊了衣袖,一張臉蒼白如雪,“也罷,不過是紫宋癡心妄想,我這樣不幹不淨的女子哪裏入得了冥神大人的眼。”
“冥神大人一共救了紫宋兩回,您的傷是我治的,算是還了一次,剩下的,紫宋會盡數還給你。”紫宋扭頭離開,自始至終夜澤都沒說一句話。
良久,他才抬起頭看向紫宋離去的方向,默然歎了一口氣。
原來紫宋帝姬也是如此,情願將那些心甘情願的事折了欠他的債,也不願看他淡漠疏離的神情,一輩子糾葛不斷。愛到深處,最好的不是得到,而是放下了。
自那以後,夜澤再沒見過紫宋帝姬,傳聞紫宋回了九重天,之後便再不見人。
魔族與天界的戰爭一觸即發,人人都以為魔君會借王後失蹤的事大做文章,但他卻始終未提,一直到魔君灰飛煙滅也再沒有提過紫宋半個字。
夜澤的故事告了一個段落,我不由地歎了一句:“紫宋帝姬也是個癡心人,隻不過造化弄人。”
“你可也替她可惜?”雲桓往我這裏挪了挪,我又往旁邊讓了讓,“你還是這麽躲著我,可還是在為那天的事氣我?”
我搖了搖頭,“我的確是替紫宋帝姬可惜。至於那天的事,也是我無理取鬧,前些日子總尋個由頭跟你道歉,卻總怕你躲著我……”
“傻丫頭,我躲你做什麽?我不是說過嗎,隻要你回頭,我一定在的。”雲桓伸手撫了撫我的頭發,眼神裏滿是溫柔。
我往他懷裏靠了靠,心裏漾出一絲溫暖的意味。
雲桓突然問我:“昔年那樁事雖是秘密,但你怎麽連紫宋帝姬與魔君的事都不曉得?那時候,你去哪裏了?”
由於年代實在久遠,我思慮了半晌,訕訕地回道:“我那時候大概在前線吧,忙著打仗,哪有時間管這些?”
“嗯?”雲桓眉宇微皺,“你一個人跟著那幫天兵天將去打仗?”
我點了點頭。
“他……他便放心嗎?”雲桓的眼中漾出一絲擔憂,更深的卻是一點責備的意味。
我在腦中彎彎繞繞了半圈,才想到雲桓說的那個“他”是顧歸塵,不曉得為什麽雲桓總不願提及顧歸塵的名諱,想來也是帶了敵意,故而我也不去糾正,隻自己能聽懂便好。
“我同師父那時候發生了一些不愉快,他不理我,我也不想待在蓬萊,所以便跟著東華帝君去了前線。”此刻,我說來輕巧,但當時我卻是下了很大的決心。我和顧歸塵這不愉快一鬧就鬧了一萬多年,到了最後他死去,我們也沒能和解。
我最後悔的大概就是那一回不顧一切的表白,而我最不後悔的也是那一次。至少顧歸塵是帶著我對他的愛離去的,這一世他顧歸塵的記憶裏總會有個白行歌的影子,不管他是恨我是怨我,終歸都有我。
雲桓突然將我一把扯過,我的頭靠著他的肩膀,一陣暖意傳遍全身,他沉聲問道:“那些疤,也是那時候留下來的?”
疤?我愣了一愣,臉上騰地紅了,我身上的確有些疤痕,也是上戰場時留下的,隻是雲桓是怎麽曉得的?莫不是他有透視眼?
我下意識地坐直了,一臉驚恐地看著他,順道將自己環抱了起來。“你怎麽知道的?”
雲桓一臉無辜地道:“哦,上回在青玉泉的時候看到的。”
一個沒注意,我就從椅子上跌了下去。
真是倒了黴了,雲桓看上去一個謙謙君子,居然還有偷看正在洗澡的女人的習慣?偽君子!好一個偽君子!
我正要跟他急,卻被他一把攬過,他的手搭在我的腰上,我不敢亂動,況且他的法力比我高強得多,我掙紮也沒什麽用。
我抬眼,卻見他漆黑的眸子裏深情得能滴出水來,他猛然抱過我,湊在我耳畔道:“行歌,以後不會了……我在,就不會讓你受任何傷害了……”
雲桓一句話說得斷斷續續,語氣裏盡是內疚與擔憂,我不忍跟他算賬,隻好拍了拍他的手,輕聲安慰道:“這些事都過去很多年了。”
“對了,我倒有一事問你。”我猛然想起昔年那個疑問,此刻雲桓帝君就在身旁,總算逮到個機會問問本人了。
“什麽事?”他放開了我,隻執了我的手握在他手心裏。
“昔年魔族與天界大戰,為何是東華帝君帶兵出征,而非是你?”
雲桓的眸子沉了沉,“我與魔君本就有些牽連,我去反倒不好。東華雖近年來閑了些,但他可不是泛泛之輩,他去我很放心。”
我有些好奇,於是追問道:“那……你與東華帝君誰比較厲害?”
“嗯?若論劍術嘛,我倒是同東華比試過一回,算是不相上下,至於——”他嘴角一翹,眼中泛起一絲狡黠的神色。
我忍不住問道:“至於什麽?”
他邪邪一笑,一隻手將我圈住,“至於這個本事嘛……”
雲桓的呼吸落在我的耳畔,我耳根一紅,自他懷裏掙脫而出,卻見他一臉壞笑。
我橫了他一眼,原來為老不尊這詞還真是為咱們可親可愛的雲桓帝君量身定製的,娘的,竟敢調戲老娘!
我正欲罰一罰雲桓,卻聽近處有人“嗯哼”了一聲,原是司命星君。那小童子不是說他赴道會去了,怎的又出現了?
“帝君、行歌大人,這個……”司命星君一臉為難地瞧著我們兩個。
我臉一紅,莫不是方才的事都被他瞧見了吧?我往雲桓身後一躲,這回倒好,徹底沒臉見人了。
“時候快到了吧。”還是雲桓帝君的心理素質好,絲毫沒被司命星君的出現驚到,仍是一臉的鎮靜。
“是,小神看到冥神大人的仙魂已經降生。”司命星君歎了口氣,“為著冥神大人的事,小神特意從師尊的道會上逃出來……”
“星君不必煩惱,南極仙翁那裏本尊自會替你推脫,畢竟事有輕重緩急,如今還是冥神的事情比較重要。”
“帝君所言極是,小神這便帶路。”
我拍了拍腦門,哎,都怪雲桓,被他一鬧,我都忘了,此行是為夜澤而來的。
我正在出神,被雲桓一拉,便同司命星君一道直直地墜入了一處凡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