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希望(上)
林姨的目光立時帶上了敬意,驚喜交加就差熱淚縱橫,一把握住了紀清淺的手連連搖晃說道:“謝謝你啊,盼星星盼月亮總算盼到有人肯讚助這家孤兒院了。”
她抽出手帕揩了揩眼角,毫不掩飾自己的激動之情。
“這裏的孩子太苦,我一個人實在撐不過來,向市裏反映過多次,一直也沒有得到正麵回複,我都快愁死了。”
“政府下了拆遷令,年底孤兒院就要強製拆遷,這麽多的孩子,你要我把他們安排到那裏去?還有,這裏收養的幾個心髒病患兒,眼瞅著到了合適動手術的年紀,治療費用又重得壓死人,但再怎麽貴,也不能不救孩子啊,光靠一些熱心人士的讚助根本解決不了難題。”林姨絮絮叨叨地說,一邊說一邊歎氣。
林姨雖然看起來熱情爽朗,一提到這些困窘的事就痛心疾首淚光閃閃,她把她的餘生奉獻給了這家孤兒院,並為之捐出了全部積蓄,再加上熱心人士的讚助才能勉強維持日常開銷,可如今拆遷和手術兩大難題擺在她麵前,實在令她捉襟見肘,再堅強勇敢的人也難為無米之炊。
紀清淺心中躊躇,她這些年跟了章亦深雖說衣食無憂,但她除了那令她羞恥的三百萬之外,從未開口向章亦深要過一毛錢,就連那三百萬,她也從來不敢去動用它,那是長在她心中最頑固的一顆毒瘤,她隻要一想起來,椎心的疼痛就會蔓延全身腐心蝕骨。
林姨眼神殷切地望著她,不遠處小朋友們儼然不知愁滋味,一派天真無邪自行嬉鬧,這樣和諧的一副場景,很難讓人生出拒絕之心,她咬了咬唇,低聲說道:“好,我捐200萬。”
顫抖著手簽了支票簿,200萬,每個字重逾千斤,不是不舍得,隻是心中無可抑製的痛,她七年的青春,說到底也不過換來一張薄薄輕飄的紙。
卑賤得沒有一絲份量。
那麽何不把它用在最合適的地方。
林姨顯然是驚喜至極,眼睛都瞪大了,就連許至陽也斂了笑意,若有所思地望著她。紀清淺鄭重地將支票塞入林姨手中,交出去的瞬間,突覺胸臆之中無比清爽,仿佛手執利刃快意割除了一個大毒瘤,渾身輕鬆如獲新生。
林姨嘴巴一動,樣子又想笑又想哭,紀清淺倒有些不好意思了。
“林姨你別這樣,我的能力有限,其實也幫不了什麽。”她誠惶誠恐地解釋,一邊回頭向許至陽使眼色。
許至陽仿佛剛剛從震驚中回過神來,接著又作了一件更讓紀清淺吃驚的事,他鄭重其事地彎腰向紀清淺鞠了一個躬。
“我僅代表關愛孤兒院向紀姐致以最崇高的敬意,感謝你的慷慨解囊。”
林姨的激動的淚水終於落了下來,跟在許至陽身後也想鞠躬,紀清淺這可經受不起,扶了這個又搶著扶那個,慌道:“你們別這麽客氣,許至陽,你跟著瞎摻和些什麽,再這樣我就走了!”
好不容易才把激動莫名的林姨情緒給安撫好了,兩人告辭離去的時候,林姨一直送出了小區外,紀清淺這時才看清她的樣子,隻見她年紀雖然不大,腰卻已經佝僂了,頭發被風吹得淩亂飛揚,密密夾雜的銀白發絲分外地刺目顯眼。
紀清淺清楚地知道她這是為孤兒院操勞至此,早生華發,忍不住心中惻惻,極低地歎了一口氣。
許至陽默默地看著她,忽然說道:“對不起。”
紀清淺笑道:“你有什麽對不起我的,捐出這筆錢是我心甘情願的,和你可沒有半分幹係。”
“如果不是我的戲言,你也不會——”許至陽於心不安,紀清淺打斷了他的話,黯然說道:“反正那筆錢也不是什麽幹淨來路,捐了也就捐了。”
她一個人向前走,把許至陽遠遠甩在後麵。
“紀姐!”許至陽喚她,一步步向她走近,英秀的麵龐上少了幾分戲謔,多了幾分難得的莊重,“如果有一天我真的做了對不起你的事,你還會不會原諒我?”
他執意等待著她的回答,朗朗雙目如流星劃過熠熠華彩,隱含期待又夾雜著些許不安。
“你又胡說八道了。”紀清淺不以為意地嗔他,“隻下次別再搞這種突然襲擊的綁架把戲就行,而且我也不相信你能做出什麽對不起我的事。”
許至陽久久不發一言,忽然說道:“走吧,我們還要去下一個地方。”
再次擠上了公交汽車,人倒是不多,兩人輕輕鬆鬆地找了位置坐下,汽車不斷向前奔馳,眼前蕭瑟的景物一幕幕後退,象極了黑白電影中的劇情回放。
紀清淺疲憊地將頭靠在了椅背上,仿佛正在深思糾結,許至陽突然打破沉默:“紀姐,剛才去了一趟孤兒院,你有什麽感想?”
紀清淺眉頭一皺,說道:“現實很殘酷,希望很美好。”
許至陽眼睛一亮,仿佛奩中珠寶乍放光華。
“其實我以前也隻是一個貧寒家庭出身的窮孩子,現實和貧窮有多麽可怕我都曾親身經曆過,我知道你的用意,你是勸我不要放棄希望,勇敢地離開那個讓人窒息的牢籠,重新選擇自己的生活,可是你不了解,沒有經曆過的人永遠也不可能了解。”她第一次坦然在許至陽麵前剖白心事,手指微微顫抖,一支煙點了幾次火都沒能點上。
她的臉微微扭曲,陷在痛苦不堪的回憶往事中。
“我與這個社會脫節了七年,早就不知道怎樣才能拋卻自卑的心理,正大光明地走在陽光下,你一定會笑我懦弱,可是我真的不敢,我怕許多事,我怕他向你報複,我怕他會對付我的父母,我怕離開了他,我會寸步難行,我更怕——”她搖了搖頭,從心底泛上寒氣,忍住了最後一句話。
“我更怕他會愛上我,而且我發現自己好象已經不再那麽恨他。”這句話,她隻敢藏在心底,連偶爾想一想都是驚天霹靂。
許至陽接過她手中的煙掐滅,溫柔地說道:“你不用怕,你還有我。”
“等我再帶你去一個地方,也許到那時候,你才能擁有足夠的勇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