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醒悟（上）
紀清淺大概是累極了，一來到王佳妮家便沉沉地睡了過去，她的手心握得死緊，消瘦的臉襯在深紅的棉被之上，越發映出晶瑩的蒼白，仿佛這一睡，就再也醒不過來一般。
王佳妮有千言萬語想要問，也隻得強自按捺了下心中這份疑惑，擔心的後果就是連帶得自己也睡不安穩，隔一會兒便躡手躡腳地溜到房間裏看一看，生怕紀清淺一不注意又會溜得不見蹤影。
結果紀清淺這一覺竟然睡到下午才醒，王佳妮一見她醒來就直念阿彌佗佛，眼中簡直激動得淚光閃閃，撲過來大叫道：“清淺，你終於醒了？”
紀清淺不自在地笑了笑，說道：“佳妮，在我沒有找到房子之前，我隻能住在你這裏了。”
“沒問題沒問題，你想住多久都行。”王佳妮點頭如搗蒜，答應得爽快之極，末了仍疑惑地問了一句：“章亦深真的肯放你自由了？”
紀清淺眼神一黯，其實章亦深並沒有明確表態要放她自由，明天才是三日之限，她這樣匆匆地就跑了出來，自己心裏也是捏了一把汗，但她一聽到章亦深要訂婚的消息就方寸大亂，理智根本不容許她再繼續等候下去，那間禁錮了她七年的房子，她更是一分鍾也不想多呆。
王佳妮還在巴巴地等著她的回答，她振作地笑了笑，勉強自己不去想那些亂七八糟的思緒，攤開手作了一個無奈的表情：“王佳妮小姐，我好歹上門也是客，你就這樣讓客人餓著肚子回答你的問話嗎？”
“你不說我還真忘了，走走走，今天聖誕節，我請你吃大餐去。”聰慧如王佳妮，怎麽可能看不出紀清淺的逃避，現在的這種狀況，與其逼她回答，還不如讓她放鬆一下心緒，畢竟感情這種事，是剪不斷理還亂的千古難題。
“到那裏去吃？家裏不行嗎？”紀清淺實在不想動，“你是大廚，隨便弄點什麽都行。”
“那怎麽行？”王佳妮振振有辭，拖著紀清淺的手把她往盥洗室拉，“本小姐下廚有三大忌諱，心情不爽不做，天氣不好不做，過年過節不做，規矩大過天，憑你是誰，也不能打破我的慣例。”
然後憐惜地望了一眼紀清淺，說了一句特讓她哭笑不得的話：“你看看你，身上都快長蜘蛛網了，還不出門去轉一轉，等著發黴啊？”
其實她隻是想讓紀清淺多出去走走，吸收一下外麵的空氣和陽光，老憋在家裏心情怎麽好得起來。
紀清淺心中感動，所謂知心好友就是這樣，悲傷時聽你傾訴，快樂時與你分享，沮喪時給你打氣，困境中給予幫助，其實王佳妮的經曆也不比她好過多少，但她就比自己要堅強許多，很容易就能適應新環境，忘掉過去重新開始，樂觀地麵對生活。
“謝謝你，有你這個朋友真好。”紀清淺話還沒說完就遭到了一個大白眼。
“你真俗。”
“紀清淺，你是故意的嗎？你點這麽多，難道是想吃窮我？”某女自從點菜起始就苦著個臉，菜上齊後兩隻眼睛簡直是要瞪圓了，抖著手顫微微地質問。
“你不是說要請我吃大餐嗎？難道是我聽錯了？”紀清淺頭也不抬地專注於食物之中，順便又叫服務員開了一瓶紅酒，有佳肴豈能沒有紅酒相佐。
“我很明白你要化激動為食量的心情，但你也太心狠手辣了！”王佳妮哀聲歎氣，“早知道還不如在家給你泡碗麵算了。”
“王大老板，你能不能別這麽市儈啊？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開的那家私房菜館可是暴利，專宰那些有錢沒處花的富人。”紀清淺喝了一大口紅酒，臉上泛起桃紅的暈。
“咳，我這不是劫富濟貧嗎？”王佳妮嘿嘿笑著打哈哈，眼見紀清淺又倒了一杯酒，連忙伸手一把搶過，“少喝點吧，再喝你就醉了。”
“我怎麽會醉？”紀清淺笑靨如花，“我今天高興，你得讓我多喝點。”
“你不對勁。”王佳妮終於收了笑，明眼人都能看出她是在借酒澆愁了，要不怎麽越喝眼神越迷惘，連那勉強擠出來的笑容都帶著水洗過的淺淺哀傷。
“你要是心裏不痛快就說出來吧，別憋著讓自己難受。”
“我沒有，我真的很開心。”紀清淺又去奪她手中的杯子，吃吃笑著搖頭，“我自由了，難道不應該喝酒慶祝嗎？”
“最起碼你的心沒有自由，它一直囚禁在這裏，看不到任何光明。”王佳妮表情嚴肅地指了指她的心口，歎了口氣說道，“紀清淺，你一直都是這樣，有什麽想法從不說出口，隻會悶在心裏折磨自己，其實有什麽大不了的，喜歡章亦深又不是天大的罪過！”
“你胡說什麽？”紀清淺一口酒嗆住了喉嚨，幾分醉意立時被嚇到了九霄雲外，怔了許久才顫顫地質問，“我怎麽可能會喜歡他？”
“我是旁觀者清。”王佳妮的語音中帶著無限憐憫，“隻是你自己沒發覺罷了，或許你發覺了，但你一直不敢相信這是事實。”
“沒有，我沒有，我怎麽可能會喜歡他？”紀清淺喃喃重複著，仿佛在籍此給予自己支撐的力量，“我怎麽會喜歡一個惡魔？”
牆角處有人彈奏著鋼琴曲，激昂的曲調如一澗飛瀑激流勇墮，直濺落珠玉滿盤。
她的心也在這樣激昂的曲調中大起大落，耳邊猶如聽到轟轟水響彌漫天地。
如果愛上他，那就注定是一場粉身碎骨無處可逃的劫難。
她心震手抖，豔紅的酒液潑灑了出來，沿著雪白的餐布蜿蜒滴落。
這麽明顯的失態，或許隻是因為王佳妮一句石破天驚的話，正刺中了她心中埋藏已深的隱秘。
“有一件事我不知道該不該告訴你，這麽多年我一直想說，可是我不敢說。”王佳妮狠了狠心，決定把一切實情都告訴紀清淺，一味地躲避並不是解決事情的良方，有時候下猛藥才能徹底治愈一個人的沉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