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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 無果

  許至陽的臉色慢慢變得鄭重起來了,燈光下有一種奇異的平靜。


  “我們出去談。”


  還是那家牛肉麵館,老板熱情地拿出了新做的豆漿招待他們,許至陽問她:“要不要吃碗麵?”


  紀清淺明知許至陽今天出現在醫院裏是與章亦深有關,猜不到他的用意,滿心都是疑惑,那裏還有胃口吃麵,於是搖了搖頭。


  許至陽也不勉強她,自己叫了一碗麵慢慢吃完,紀清淺率先沉不住氣問道。


  “至陽,你的心底到底現在想的是什麽?”


  “紀姐,在你心裏,有沒有幻想過幸福的生活應該是怎樣的?”他不答反問,目光追隨著店內忙碌的夫妻倆,也不等紀清淺說話,自顧自地接著往下說。


  “你看看麵館的這對夫妻,他們的日子並不豐裕,可是他們過得很幸福,互相扶持,相敬如賓,並沒有對物資生活的不足有過任何煩惱抱怨。煮出小小一杯溫暖的豆漿,都可以讓他們開心許久,曾經我的家庭也有過這樣短暫的溫馨,父親在外做事,母親操持家務,我當時還小,一心撲在學習上,隻想拿優秀的成績來回報父母養育的恩情。”


  許至陽淡淡敘述,其實這種平淡雋永的日子,也正是紀清淺一心所幻想的生活,但人生總不能盡如人意,坎坷荊途在所難免,正因為人不能夠預知將來會發生怎樣的巨變,所以隻有事後才知道,當時一粥一飯的溫情,一家人生活在一起,便是多麽難得的幸福。


  “如果日子能這麽長久下去,那我就永遠隻會是一個靦腆羞澀的少年,永遠也學不會成長,令我覺得諷刺意味的是,我人生中關於命運這最殘酷的一課,卻是章亦深賜給我的。”


  許至陽的聲音漸漸激動,紀清淺本想勸勸他,想想又作罷,有些話有些情緒讓他發泄出來也好,長期憋在心裏更是傷身。


  “徐震獲罪是罪有應得,我也不想為他多做辯解,如果揭發他的人是善意的也就罷了,偏偏卻隻是一個為博紅顏一笑的主,紀清淺,章亦深當年討好你的舉動,為我的家庭帶來了滅頂之災,以他當時的勢力,操控他人的生死隻在一念之間,然而一個普通家庭的命運,卻從那次之後遭逢巨變,這些都是因你而起,所以你無從想像我的痛苦。”


  他的聲音雖然貌似平靜,然而眼底蘊藏的憤恨卻如一點星星之火,而且漸漸有燎原之勢。


  話雖有些偏激,卻也是事實,如果不是為了她,章亦深根本就不屑於對付徐震這種小角色,命運把她和許至陽牢牢綁到了一起,所以他的痛苦便注定是紀清淺無從辯解無可推托的責任。


  “如果是這樣的話,你恨的人應該是我。”紀清淺艱難地開口,“一切都是因我而起。”


  “你怎麽知道我就沒有恨過你?”許至陽反問,目光中閃爍著獵豹般的光芒,說出的話卻比刀鋒還要冰冷。


  “我費盡了心力,調查你與章亦深的過往,我知道他愛你,我也知道你一心想離開他,從你下手,便是打擊章亦深最有效的手段,為了接近你,我故意請來葉敏與我做戲,得到你的充分信任後更大力遊說你離開章亦深,隻有你才能讓他痛,隻有你才是他致命的弱點——”


  紀清淺微怒,出聲打斷了他的話。


  “你所做的還不止這些,一直在暗地裏與章氏作對的人是你吧,如果我沒有猜錯,你一定是華宇的人,單靠你自己的力量,是沒有辦法與章亦深抗衡的。”


  “是章亦深對你說的吧。”被紀清淺一語揭底,許至陽倒也不怒。


  “不,他沒有,他不想我摻和到這件事當中來。”紀清淺忽然有些理解當日在父親墳前章亦深的憤怒了,他一心維護她,她卻一心維護他的對手。


  心中一酸,紀清淺的眼中彌漫起霧氣,她接著說道:“你也該收手了吧,章氏如今被你弄得元氣大傷,好不容易才緩口氣。就算他當年無意中害了你的家人,如今這樣的結果已足夠抵償了,你不能再這樣頑固下去,當初你一力勸我要忘記過去重新開始,我聽了你的話才有勇氣走出禁錮,怎麽事情到了你身上,你就這麽想不開呢?”


  “紀清淺,你這是在為他說話吧?”許至陽冷冷開口,“一夜夫妻百日恩,你終於還是忍不住為他動了心。”


  “不,不完全是這樣,我更是為了你好,我不想你變成曾經冷血的那個章亦深,你還年輕,你的母親還需要你照顧,你無謂把時間浪費在沒必要的恩怨報複中,你應當向前看。”從前許至陽曾那樣耐心地勸過他,那溫柔的語氣堅定的神情至今想起仍曆曆在目,隻是不經意間,物是人非早換了流年。


  “你不提起我的母親還好,提起這個我更恨。”許至陽的眼神越來越陌生,充斥其中的憤怒幾乎一觸即發。


  “我的母親是一個敦厚善良的農村婦女,這輩子勤勤懇懇,從來沒有和人結過仇怨,父親死之前,天天有人上門來要債,你也知道民工們最害怕的便是工錢拖欠,不能向老板討要,便隻有逼迫包工頭,那段時間家裏整天都有人上門來鬧,汙言穢語乃至動手打砸都是常事,甚至於父親死後,家裏也得不到安寧,為了償還這筆債務,大哥結婚的日子一拖再拖,還好嫂子深明大義,過門後拿出了自己所有的嫁妝來幫忙還債,三年,我們整整過了三年節衣縮食的苦日子才勉強把債務還清,然後母親就病倒了,神智不清,由最初的自虐行為演變成經常無故傷人,情形越來越嚴重,最後經診斷為精神失常,不得已住進了精神病醫院。”


  紀清淺聽到這裏,神情動容心中戚戚,暗暗擦了一把眼角的淚。


  許至陽尖銳地掃了她一眼,目光更加咄咄逼人。


  “精神病院是什麽地方?那是一座人間地獄,母親在那裏熬了三年才算勉強控製住了病情,然後就變成了你所看到的那樣,正常起來和藹可親,發起病來六親不認,紀清淺,那個時候你在做什麽?你正過著富裕的生活,做一隻衣食無憂的金絲鳥,閑來開開店子,抱怨命運不公發發春困哀怨,其實真正生不如死的日子你完全沒有嚐過,你永遠不能理解許家的痛苦,所以你不必為章亦深來當說客,我想做的事情,沒有任何人能攔阻。”


  紀清淺心中一寒,顫聲問道:“你還想要做什麽?”


  許至陽的笑容忽然變得無比得意驕縱。


  “你很快就會知道了,我等了很久,終於等到了這一天,章亦深也會有一天,不得不乖乖地接受法律的製裁。”


  紀清淺豁地站起,連麵前的一杯豆漿也帶翻了,這樣的他,她並不陌生。


  在他因傷入院時,他曾極堅定地說過:“我很想將這條新聞快點上交報社,因為製假的人實在是太可恨了,他們就應該被揭發出來,得到應有的報應。”


  那時的他眼神極堅毅,完全褪卻了眉宇間的青澀之氣,仿佛是一個公正嚴明的執法官。


  “許至陽,你到底想要做什麽?”因過於震撼,聲音不覺也大了起來,老板聽到動靜不對,從廚房裏奔了出來,看了看僵持的二人,搓搓手歎道:“至陽,你這是怎麽了,前幾天還在我這裏喝醉了說你女朋友大概再也不會原諒你了,怎麽她現在就在你身邊,你卻隻會和她鬥氣呢,有什麽話好好說,大家都是年輕人,沒什麽坎是過不去的!”他一邊說一邊還拍了拍許至陽的肩,拚命朝他使眼色。


  被他這麽一說,二人之間的氣氛更尷尬了,許至陽難堪地別過臉去,不讓紀清淺看到他臉上已然泛起微紅。


  他的心事紀清淺並不是沒有察覺,然而被老板這樣卒不及防地當麵點破,到底還是鬧了個大不自在,尤其是此時,兩人正處在劍拔弩張的風口浪尖。


  “至陽,我知道自己沒有立場來要求你做什麽,但請你不要被仇恨衝昏了頭腦,在你做什任何決定時,請為從前那個善良勇敢的許至陽保留最後一點底線。”


  她也隻能這麽做了,麵對這場撲天蓋地席卷而來的瘋狂報複,她的力量太渺小,渺小到軟弱可憐。


  “那麽你喜歡從前那個善良勇敢的許至陽嗎?”許至陽忽然問她,眼中慢慢流露出另一種希冀的光芒,“如果我還是那個他,你願不願意留在我的身邊?”


  紀清淺的呼吸忽然變得急促,她聽懂了他話裏的請求,如果她答應了,可能這一場風波就會消弭於無形,可是她不能,她不能再拿自己做任何交易,她已經錯了七年,不能一錯再錯。


  許久她才聽到了自己的聲音。


  “我一直喜歡從前那個許至陽,他很象我去世多年的弟弟,就算他偶爾會耍一點小小心計,也全是孩子氣的天真頑皮,他會為了揭露社會上醜惡的真相而不惜以身犯險,他會耐心地指引迷途中的我找到久違的陽光,他會關心失學重病的孩子,為他們送去種種快樂,他不會耍心計玩陰謀,他不會被仇恨衝昏了頭腦,他不會固執到聽不進任何人的勸,然而他已經走失了,連救贖的天使都找不到自己的方向了,我在等,等那個許至陽什麽時候會回來!”


  “我懂你的意思,既然我隻是你的弟弟,那麽你就不要怪我。”許至陽站起身,以陳述肯定的語氣結束了這一場無果的對話,“你放心,這一次,我絕對會給他足夠的公平。”


  紀清淺坐在椅子上,望著他杯中冷卻的豆漿發呆。


  即使章亦深真的做了錯事需要接受審判,我也希望你能用正當的手段,這也是我能容忍的最後底線。


  到了那個時候,你該停手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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