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至陽番外之當時誤
那一場車禍之後,我昏迷了很久。
夢中,我憶起了許多的人和事,記憶中所有的點滴過往,猶如定了格的黑白膠片,一幕幕在眼前徐徐浮現。
過去七年的沉痛經曆,步步為營的苦心籌謀,陷溺既深的不可自拔,我茫然地站在命運的十字路口,觀望一路走過的種種,終於不得不相信,人生其實就是一場戲,我能導演開端,卻無法控製劇情中太多意外的跌宕起伏。
劇情的開始,我恨那個叫章亦深和紀清淺的人,他們之間一場你情我願的肉體遊戲,緣何要拿旁人的性命來作盛大觀禮?
於是我的父親,最疼愛我的父親,無辜地做了那場遊戲的犧牲品。
我不甘心,很不甘心,有一粒仇恨的種子在我心底隱隱埋藏,它無時無刻不在等待著一個機會破土而出,長成參天大樹。
大學畢業那年,母親精神病徹底爆發,整個人變得暴躁易怒,行為失常,最嚴重的一次,她揮刀重重砍傷了大哥的背,在自己的腕上劃下了一道永難磨滅的傷痕。
仇恨的種子自此落地生根,從此我變得克製沉默,我不再是從前那個溫良的少年,苦難教會我成長,仇恨教會我隱忍,既然這個世界上沒有絕對的公平,那麽就由我來出手吧,我一定能將我所恨的人,親手送進無間的地獄。
所以大學畢業後,我選擇了傳媒業,拜這個行業所賜,我獲得了很多內幕,章亦深與紀清淺之間種種的若即若離,愛恨難斷的糾纏不止,我全都看在了眼裏,我忍不住哈哈大笑,笑這個世界上還是有公平的,章亦深,枉你自栩冷酷決斷,鐵手無情,原來在你身上也有致命的弱點。
一切都朝著我所預期的發展,與華宇聯手,不斷在報紙上公開對章氏不利的消息,逐步將章亦深推入困境,讓他失去愛人,失去事業,失去曾擁有的一切,這樣的打擊才算完美。然而章亦深手腕亦深沉,見招拆招見式拆式,偶爾還能發出淩厲的一擊。我明裏是紀清淺的小弟,暗裏是射向章亦深的冷箭,唯有更加小心翼翼,才能不暴露出自己的目的,否則所有的苦心孤詣都隻能成空。
與紀清淺日複一日的相處中,我發現她是一個矛盾的結合體,冷漠與熱情,自尊與自卑,絕望與渴望,畏縮與奮進,這種種截然不同的情緒在她身上複雜曲折地呈現,她在與章亦深感情的漸變中茫然困惑無助掙紮,我冷眼旁觀看得一清二楚。
並不是不能離開,隻是因為在漫長七年的相處裏,她愛上了這個顛覆她人生所有的惡魔!
從來沒有人對我那麽好過,關心我的自尊,嗬護我的傷處,照顧我的起居,料理我的飲食,她對我傾盡所有的好,一點一點地軟化了我長期以來固執的心,我那顆被仇恨侵蝕得感受不到溫情的心。
我不知不覺沉醉在她慵懶的淡笑,溫柔的關懷,與淒淒的失神之中,她愛他,這個真相讓我又氣又怒又妒,心裏不覺燃起了一把熊熊烈火。
我更加恨那個手握一切不可一世的男人,他隨隨便便一個決定,輕易可以改變他人的人生,這樣一個惡魔,憑什麽能夠得到紀清淺的心?
隻有讓她離開你,才能打擊你至深。
那個時候我很天真,以為我的一切謀算天衣無縫,其實我所不了解的就是,章亦深他很早就知道我的居心,我惟一能夠選擇傷害他的利器,居然是他浮華沉澱之後,最原始的一顆愛人之心。
我殘忍地利用了這顆愛人之心,將我的報複行為,發揮到了極至。
到了後來,我竟不知自己到底是在報複他傷害了我的家庭,還是在報複他居然能夠擁有紀清淺的心。
這支仇恨之箭,到最後失了方向,在逼他不得不用違法犯罪的行為來維護章氏的時候,所有的恩怨情仇,終於獲得了一個曲散落幕的結局。
劉亭林,這個狡猾的男人,被章亦深利用的同時也懂得保護自己,我沒費多少唇舌就打動了他,我隻問了他一句:“你認為章亦深是個什麽樣的人?他會不會容得你這樣一個定時炸彈在身邊?”
話隻需點到為止,他的女兒重病初愈,雖說是章亦深的恩賜,卻也是他利用他的籌碼,古來飛鳥盡良弓藏,更何況他手裏握有這樣重要的證據,章亦深的曆史並不清白,他有多殘忍,沒有人能比劉亭林更了然。
是選擇揭露章亦深的罪行還是繼續包庇他?我讓劉亭林自己想清楚。
劉亭林惱羞成怒卻色厲內荏,我笑了。
然而紀清淺卻在我身後默默地叫住了我。
她什麽都看見了,以她的細膩敏感,她清楚我接下來要做什麽。
“至陽,我知道自己沒有立場來要求你做什麽,但請你不要被仇恨衝昏了頭腦,在你做什任何決定時,請為從前那個善良勇敢的許至陽保留最後一點底線。”
她在求我,為那個罪人而求我。
那是我最彷徨猶豫的一刻,我居然還真的心動了,傻傻地問她,如果我放棄報仇,回到最初那個許至陽,你還會不會留在我身邊?
其實在那個時候,她已經確知章氏毀滅的局麵為期不遠了吧。
然而她做了決定,寧可選擇陪他一起下地獄,也不願背叛自己的心。
有所為才能無所畏,既已決定與他榮辱與共,那麽無論我做什麽,對她也就構不成任何威脅。
我突然覺得我很卑鄙,比當年的章亦深還要卑鄙,然而到了這個時候,開弓已沒有回頭箭,我欲罷不能。
那麽就不要怪我,這是他應得的懲罰,至少這一次,我給了他絕對的公平。
生命在我體內悄然流逝,眼前隻餘一片血的慘紅,這是報應,我無力地想著,藍天白雲瞬息萬變,一切都是留不住。我以為我能扭轉乾坤,其實隻是讓命運打了更死的一個結。
到了生命的最後,什麽報仇,什麽妒恨,統統都化作過眼雲煙,我隻想回到她身邊,隻想履行我的承諾,我答應過她,我會馬上回來。
可是來不及了,我知道這是奢望,我傷得很重,內髒的血從我口中噴湧而出,不用多久,我就會死在這裏吧。
他向我走來,絕境中如威武的天神,步履穩重沒有絲毫猶豫,我掙紮著求他:“我要去機場。”
其實他甚至不用救我,隻讓我躺在這裏,鮮血流幹自然就會死,我懷中的證據,還有等待的紀清淺,這些都是他想要的東西,可是我為什麽會想到要去求他呢?
因為他不想我死,我在他眼裏看到了一絲深沉的痛意。
這種眼神我很清楚,在紀清淺眼裏曾反複出現過。
這兩個人還真像,一樣地是為彼此設想,明明想靠近,卻是越走越遠。
他把我從死亡邊緣解救出來,卻把自己陷入了更艱難的處境。
章氏土崩瓦解,他自己也琅璫入獄,
我隻能在醒來後反複對媒體說對警方說,他沒有害我,他是在救我,我不想欠他的情,事實也確實是他救了我。
但我一直不懂他為什麽會心甘情願地去坐牢,一直到很久以後的一天,我看見紀清淺抱著女兒在勞教所外癡癡等候,卻一直不得其門而入,我才終於明白。
他是在贖罪,拿七年的自由償還清淺七年的禁錮。
他甚至是想成全我,這簡直是笑話,我從來就沒有得到過,何來成全?
可歎即使到了這個地步,他還是傲氣的,他不願任何人看到他的窘境,包括他最心愛的女人。
如果不能屬於他,那麽就永不見麵吧。
真是一個天大的傻瓜。
那天我問紀清淺。
“你就要這樣一直等下去嗎?”
她逗弄著女兒,眼睛卻不時望向不遠處的高牆,答道:“這個世上每一個人的身後,都有一個屬於他的人在等待,隻要一個回頭的距離就能看見。我願意等,等他轉身回頭時,第一眼就能看見我的身影。”
她望著我笑笑道:“其實你的身後也一直有個人在等你,隻是你沒有看見,又或者你隻顧等一個根本就不屬於你的人。”
我知道她說的是誰!喬依靈,那個天真笨笨的女人,從我入院到康複這一年多以來,她一直陪在我的身邊。
我做了這麽多令自己也覺得卑劣的事,隻有她毫不嫌棄,一直在等我回頭,即使她明明知道,我在等一個根本就不屬於我的人回頭。
喬依靈站在我的身後,輕輕地握住了我的手,那一刻我流淚了,第一次哭得這麽痛快,卻又這麽歡暢。
原來幸福的定義,隻在於一個轉身回頭就能擁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