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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眉目如畫,色轉皎然(1)

  夕陽在天,人影在地,他白衫黑褲,筆直地站在那裡,巍巍如孤松立,軒軒如朝霞舉,眉目如畫,色轉皎然,幾乎不像塵世中人。


  日過中天,陽光灼熱,這方挨著屋子和院牆的角落卻陰涼怡人、花香馥郁,難怪他能不哼不哈地在這裡坐一早上。


  我叉腰站在他面前,面無表情地質問,「看夠了嗎?滿意我們唱的大戲嗎?」


  他沒有吭聲。


  我怒問:「你幹嗎一直躲在這裡偷看?」


  他平靜地說:「不是偷看,而是主人沒有允許,不方便隨意走動。」今天早上聽他說話還很費力,這會兒聽,雖然有點古怪的口音,但並不費力。


  我譏嘲:「難道我不允許你離開了嗎?你怎麼不離開?」


  「沒有合適的機會。」


  我被他噎住了,一早上大戲連台,似乎是一直沒有合適的機會離開。我不甘心地問:「你幹嗎用……用一團花扔我?」


  「你不是也用花扔了我嗎?」


  呵!夠伶牙俐齒!我惱怒地瞪著他,他波瀾不興地看著我,平靜的眼神中帶著一點不在意的縱容,就像是汪洋大海不在意地縱容著江河在自己眼前翻騰。


  我越發惱怒起來,正要發作。


  突然,一陣風過,落花簌簌而下,猶如急雪。我不禁揮著手,左偏偏頭、右側側頭,他卻靜坐未動,專註地看著落花殘蕊紛紛揚揚,飄過他的眉梢,落在他的襟前。


  蹁躚花影中,日光輕和溫暖,他的眼眸卻十分寂靜冷漠,仿若無喜無悲、俯瞰眾生的神,可是那深遠專註的眼神裡面明明又掠過惆悵的前塵舊夢。


  我不知不覺停下了動作,獃獃地看著他——


  就好像忽然之間,萬物變得沉寂,漫天飛揚的落花都放慢了速度,整個天地只剩下了他慵懶而坐,靜看著落花如雪、蹁躚飛舞。


  不過一瞬,他就察覺了我在看他,眸光一斂,盯向了我。


  和他的視線一撞,我回過神來,急忙移開了目光,莫名其妙地覺得心發虛、臉發燙,原本的惱怒早不知道跑到哪裡去了。


  罷、罷、罷!自家傷心事,何苦遷怒他人?

  我意興闌珊地說:「你現在可以離開了,時機絕對合適!」


  他一聲沒吭地站起,從我身邊繞過,向外走去。


  我彎下身收拾他吃過的餐具,卻看到幾乎絲毫沒動的粥碗和菜碟。我愣了一下,轉過身,看到他正一步步向外走去,那麼滑稽的打扮,還赤著雙腳,可也許因為他身材高大挺拔,讓人生不出一絲輕視。


  「喂——站住!」


  他停住了腳步,回身看著我,沒有疑惑,也沒有期待,面無表情、波瀾不興的樣子。


  我問:「飯菜不合口?難道我做得很難吃?」


  他竟然絲毫沒見外地點了下頭。


  我簡直、簡直……要被他氣死了!他這樣……他這個鬼樣,竟然敢嫌棄我做的飯,餓死他吧!


  我嫌棄地揮揮手說:「你走吧,走吧!」


  他轉身,依舊是一步步地走著,不算慢,卻也絕對不快,我忍不住盯著他的腳,想起了外面那條坑坑窪窪的石頭路……


  「喂——站住!」


  他回身看著我,依舊是面無表情、波瀾不興的樣子。


  我走到庭院中,把那雙已經晒乾的拖鞋拎起來,放到他腳前,「舊拖鞋,你要不嫌棄,拿去穿吧!」


  他盯著拖鞋看了一瞬,竟然難得地主動開口提了要求:「我想洗一下腳,可以嗎?」


  「可……可以,跟我來!」


  我走到廚房拐角,把塑料軟管遞給他。擰開水龍頭后,我不好意思盯著他洗腳,轉身看著別處。


  不一會兒,聽到他說:「好了。」


  我接過水管,關了水龍頭,眼角的餘光瞥到他乾淨的雙腳,沒有血色的蒼白,一道道紅色的傷痕格外刺眼。


  他穿上拖鞋,走了兩步,看上去很合適。


  「謝謝。」


  「不用謝,一雙不要的舊拖鞋而已。」


  他沒再多言,向外走去。


  我盯著他的背影,突然又叫:「喂——站住!」


  他回過身,看著我,竟然還是那副面無表情、波瀾不興的樣子。


  我猶豫了一下,趕在自己後悔前,混亂地問:「你從哪裡來?為什麼會變成這樣?你現在有什麼打算?你要聯繫親人朋友,找人幫忙嗎?我有電話,可以借給你用!你要是需要錢,我……我可以借你一點!」


  他沉默著沒有說話,我竟然比他更緊張,急促地說:「江湖救急、不救貧,我借你的錢不會太多,最多夠你回家的路費。」


  他淡淡地說:「只我一個。」


  他的話很簡短,我卻完全聽懂了,只剩他一個,遇到困難時,沒有親人可以聯繫求助;受了委屈時,也沒有一個避風港可以歸去休息。我的眼睛有些發澀,又想哭的感覺。我深吸了口氣,微笑著說:「你有手有腳,長這麼大個頭,總不會打算去做乞丐吧?總要找一份工作養活自己!」


  他想了想說:「是應該找一份工作。」


  我小心地問:「你的受教育程度,大學、中專、職高,或者學過什麼手藝沒?」


  「沒有。」


  「沒有?什麼都沒有?你長這麼大總要學點什麼吧!就算讀書成績不好,考不上學,也該學門手藝啊……」


  他面無表情、波瀾不興的沉默,卻像是無聲的鄙夷:我都說了沒有,你還廢話什麼?

  我抓狂了,「你這些年都靠什麼生活?難不成啃老?」


  他有點不悅地皺眉,「我靠自己的力量吃飯。」


  好吧!只要不是好吃懶做、作姦犯科,干體力活也是正當職業。我猶豫掙扎著,遲遲沒有再說話,他也一點不著急,就那麼安靜地站在大太陽下,由著我理智和衝動打架。


  我一會兒皺眉、一會兒咬牙,足足考慮了十來分鐘,才試探地問:「你願意留在我這裡打工嗎?管吃管住,工資……看你的表現再定。」剛才掙扎時還覺得自己是活雷鋒,結果最後發現自己本質上肯定是黃世仁。


  他沉默,我緊張,卻不知道自己緊張個啥,這個海島上工作機會有限,他現在落魄到此,難道不是應該他諂笑著抱我大腿嗎?


  終於,他點了點頭,「好!」


  我鬆了口氣,愉快地說:「就這麼說定了,只要你努力幹活,我不會虧待你。我叫沈螺,螺可不是絲蘿的蘿,是海螺的螺,你叫什麼名字?」


  他沉默了一瞬,才說:「吳居藍。」


  經過簡短的自我介紹,我和吳居藍算是認識了,但接下來我們該做什麼?似乎要簽署勞動合同,但是,我都不給人家開工資,甚至做好了隨時趕他走的打算,這個勞動合同……反正我是絕對不會先提出來的,他要罵奸商就奸商吧!


  兩人面對面地沉默著,非常難得地,他主動開口問:「我該幹些什麼?」


  「什麼?」我正沉浸在自己的小九九中,沒反應過來。


  他說:「你讓我為你工作,我需要做什麼?」


  「哦!那個不著急,今天先把你安頓下來。」我打量著他,決定第一件事就是幫他去買幾件衣服。


  「我現在要出門一趟,你和我一起……」話還沒說完,我猛地閉上了嘴。


  理論上講,他仍是陌生人,我不應該把他留在家裡,但是,他這個樣子,如果我帶著他一起上街,我敢打保證不用半天,整個島上就會傳遍,說不定晚上就會有好事的人給爸爸打電話,我瘋了才會那樣做!

  我心思幾轉,一咬牙,斬釘截鐵地說:「你留在家裡!」


  我指指他之前坐過的地方,「你可以把藤椅搬出來,隨便找地方坐。」


  我上了樓,一邊換衣服,一邊還在糾結自己的決定,把一個剛剛知道名字的陌生人留在家裡,真的合適嗎?不會等我回來,整個家都搬空了吧?

  糾結中,我翻箱倒櫃,把現金、銀行卡、身份證、戶口簿,甚至我從來不戴的一條鉑金鑽石項鏈,全部塞進了手提袋裡。這樣子,屋子裡剩下的不是舊衣服,就是舊傢具了。就算他想要搬空,也不會太容易吧!


  關卧室門時,我想了想,去衛生間拿了我的梳子,小心地拿下一根夾在梳子縫裡的頭髮,夾在門縫中。又依樣畫葫蘆,把樓上三間卧室、樓下書房的門縫裡都夾上了頭髮。


  這樣,只要他打開了門,頭髮就會悄悄掉落。如此電視劇的手段是我十歲那年學會的,為了驗證繼母是否有偷看我的日記本,我特意把頭髮夾在日記本里,最後的事實證明她的確翻閱了,我和她大吵一架,結果還被她指責「小小年紀就心機很重」。


  我提著格外沉的手袋,走出了屋子,看到吳居藍把藤椅搬到了主屋的屋檐下,正靠在藤椅上,看著院牆上開得轟轟烈烈的三角梅。我心裡微微一動,嬌艷的粉紅色花朵和古老滄桑的青黑色石牆對比鮮明,形成了很獨特的美,我也常常盯著看。


  我說:「廚房有水和吃的,自己去拿,雖然你很嫌棄我的廚藝,但也沒必要餓死自己。」


  他微微一頷首,表示聽到了。


  「那——我走了!很快回來!」關上院門的一瞬,我和他的目光正對,我是柔腸百轉、糾結不已,他卻是平靜深邃,甚至帶著一點點笑意,讓我剎那間生出一種感覺,他看透了我的擔憂,甚至被我的小家子氣給逗樂了!

  我站在已經關上的院門前發獃,不可能!肯定是錯覺,肯定又是光線角度的原因!

  這些年,島上的旅遊發展很快,燈籠街的服裝店都投遊客所好,以賣花上衣、花短褲為主,並不適合日常穿著。我又不敢去經常去的幾家服裝店,店主都認識我,我怕他們問我買給誰,只能去找陌生的店。


  逛了好幾家,終於買到了吳居藍能穿的衣服。我給他買了兩件圓領短袖白t恤、兩件格子長袖襯衣、兩條短褲、兩條長褲、一雙人字拖。最後,我還紅著臉、咬著牙給他買了兩包三角內褲,一包三件,總共六件。


  真是作孽!我給爺爺都沒有買過內褲,平生第一次挑選男人內褲,竟然不是給男朋友,而是給陌生男人!

  回家的路上,順便買了一點菜。我拎著兩大包東西,一邊沿著老街坑坑窪窪的石頭路走著,一邊給自己做思想建設:等我回到家,發現他偷了東西跑了的話,也很正常,我就當破財免災!這樣的人越早認清越好!所以我今天的舉動雖然有些魯莽衝動,可也不失為一次精心布置的考驗!


  走到院子門口,掏鑰匙時,我的動作遲疑了,後退兩步,仔細地打量著面前的院門。門緊緊地關著,地上只有落花和灰塵,看不出在我走後,是否有人提著東西從這裡離開。


  我咬著唇,把鑰匙插進了門鎖,開鎖時忐忑緊張的心情,讓我想起了等待高考成績時的感覺。


  剛打開院門,就看到了坐在屋檐下的他,我禁不住臉上湧起了笑意,腳步輕快地走到他面前,把一包衣服放在他腳邊,「都是你的,我估摸著買的,你看看。」未等他回答,我轉身進了廚房,把買的菜放進冰箱,「我買了一條活魚,晚上蒸魚吃。」用爺爺的話來說,蒸魚雖然很考驗廚師的火候,但最考驗的是食材,只要魚夠好、夠新鮮,火候稍差一點,也能很鮮美。


  洗完手,走出廚房,看到他正一件件翻看衣服,看完衣服褲子,他舉起一包內褲仔細看著。我的臉有些燙,忙移開視線,匆匆走進客廳,大聲說:「你去沖個澡吧,然後換上新買的衣服,萬一不合適,我明天拿去換。用一樓的衛生間,換下來的衣服,你要還要就自己洗乾淨,要不要,就扔到垃圾桶里。」


  我站在一樓衛生間的門口,對他說:「這是衛生間,洗髮水、沐浴露裡面都有,我給你找兩條幹凈的毛巾,你挑好要穿的衣服后,就可以洗澡了。」


  我正在櫥櫃里翻找毛巾,他走到我身後,問:「這是什麼?」


  我一回身,看到他拿著一包打開的內褲,滿臉認真地看著我。我的血直往臉上沖,幾乎吼著說:「你說是什麼?就算沒讀好書、不識字,上面也印著圖案啊!」


  「怎麼穿?」


  我咆哮:「怎麼穿?你說怎麼穿?當然是貼身穿在褲子裡面了,難道你想像超人一樣,內褲外穿,還是像蝙蝠俠一樣,把內褲穿在頭上?警告你,下次再開這麼無聊的玩笑,我和你沒完!」我氣沖沖地把浴巾砸到他身上,疾步衝出了客廳。


  我站在院子里,咬牙切齒地發誓,以後絕對不再給非男朋友的男人買內褲!否則好心還被人拿去開玩笑!

  吹了一會兒風,才覺得臉上的滾燙退去了,我看看時間,差不多要做晚飯了,但是……還得看看他有沒有資格留下來吃晚飯。


  我走進客廳,看衛生間的門緊關著,躡著腳湊到門邊聽了一下,聽到淅淅瀝瀝的水流聲,看來正在洗澡。我忙跑去了書房,彎下腰仔細查看,發現我的頭髮仍夾在原來的地方。


  我直起身,立即上了二樓,四個卧室的門都仔細查看過,每根頭髮都還在原來的地方,別說掉落,連斷裂都沒有。很明顯,我離開后,他沒有企圖進任何一個房間,一直老老實實地待在院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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