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你可以出賣我(1)
只要你能夠安全,不管是用我做交換、還是出賣我,都無所謂!
天色已經全黑,海上的風又急又冷,吹得人通體生寒。
吳居藍穿著薄薄一件白色襯衣,站在欄杆邊,眺望著東邊徐徐升起的月亮。
我卻全副武裝,高領的套頭羊絨衫、短款薄羊絨大衣、加厚牛仔褲,還戴了一頂毛線帽。
我搓了搓手說:「白天還好,晚上真挺冷的。」
吳居藍扭頭看了我一眼,「待會兒我下海后,你去船艙里等我。」
「不要!我要一直和你在一起!」上一次,吳居藍怕嚇到我,只在遠處向我展示了他的身體,一旦靠近我,就會把下半身藏到水裡。這一次,我不想他再躲避我了,我希望他真真切切地感受到,我不僅僅是不害怕他,我還愛任何模樣的他。
吳居藍說:「海水很冷,正常人在這樣的海水裡泡一個小時就會休克,你的身體不可能下水。」
現在是十月底,在陸地上都需要穿大衣禦寒了,我當然明白自己不可能陪他下海。
我指著船尾說:「遊艇的後面掛著一隻救生用的小氣墊船,我可以坐在氣墊船上陪著你。」那樣雖然我在船上、他在水裡,但至少,我們可以手拉著手,可以清楚地看見對方。
吳居藍想了想,說:「好!」
本來我還以為要費一番口舌才能說服他,沒想到他這麼容易就接受了我的提議。我高興得幾乎要跳起來,抱著他的胳膊,激動地說:「吳居藍,你真好!」
吳居藍搖搖頭,伸出手,幫我把帽子戴正了一點,「是你很好、非常好!」
我有點害羞,不好意思地拖住他的手,往船尾走,「趕在你腿還能動前,幫我把氣墊船放到海里去。」
吳居藍翻出了欄杆,踩著船沿,輕輕鬆鬆地把固定在船尾的氣墊船放到了海里。
我著急地想立即下去,他說:「等等!」
吳居藍走進船艙,從船艙里拿了兩條羊絨毯、一個熱水瓶和一小瓶伏特加。
這會兒沒有人,他也不再掩飾,足下輕點,一個飛掠,就跳進了氣墊船里。
我說:「我穿得這麼厚,肯定凍不著的!你別光忙著照顧我,還是先想想你還需要什麼。」
吳居藍低著頭,一邊布置氣墊船,一邊說:「一切我需要的都能在大海里找到,除了你!」
他說話時神態自然、平平淡淡,就像是說「渴了要喝水、困了要睡覺」一般尋常,我卻聽得耳熱眼酸、心蕩神搖。
吳居藍抬起頭,對我說:「可以下來了。」
我沒有動,一直凝視著他。
他十分奇怪,露出個「發生了什麼」的疑惑眼神。
我的老古董吳居藍啊,真是又精明又呆傻!我笑了出來,忍不住脆生生地說:「吳居藍,我愛你!」
吳居藍的表情越發的平靜淡然,眼神卻有點飄忽,避開了我的視線,微微下垂,冷冰冰地說:「下來吧!」
只可惜,我已經完全識破了他這種用波瀾不興掩飾波瀾起伏的花招,而且他越這樣越激發我的惡趣味,很想調戲他。
我笑眯眯地說:「喂!我說我愛你呢!你都不回應的嗎?至少應該深情地凝視著我的眼睛,對我說『我也愛你』,或者……直接深情地擁吻?」
吳居藍以不變應萬變,看著月亮升起的方向,表情淡然地說:「我的腿馬上就要動不了了。」
呃——算你厲害!我再不敢磨磨蹭蹭,立即抓著欄杆,翻騎到了欄杆上。我心裡默念著不要看水、不要看水,可眼睛總要往下去看氣墊船,不可避免地看到了起伏的海水。身體立即起了本能的畏懼,我自己都難以理解這種心理機制——坐在船上,就沒事,剛翻上欄杆,腳都還沒有離開船,就畏懼得想打哆嗦。
吳居藍伸出手,想把我抱下去,我忙說:「我自己來!」如果我愛的人是一個普通人,我怕不怕水都無所謂,大不了一輩子不下海、不游泳。但是,吳居藍以海為家,那麼我就算不能做一個游泳健將,也絕對不可以怕水。
吳居藍站在一旁,靜靜地看著我。
我一邊緊緊地抓著欄杆,一邊在心裡默念:「有吳居藍在!不怕!不怕!你能做到……」
突然,「叮叮咚咚」的手機鈴聲響起,是我的手機在響。
我應該儘快下到氣墊船里就可以接電話,但是,我的手緊緊地抓著欄杆,就是不敢鬆手。「叮叮咚咚」響個不停的手機鈴聲像是一聲聲不停歇的催促,我越著急,就越害怕。
「不用這麼逼自己!」吳居藍猛地抱起了我,把我放到了氣墊船上。
我十分沮喪,這麼簡單的一件事,怎麼就是做不到呢?
吳居藍說:「先接電話!」
我打起精神,接了電話,「喂?」
「沈螺嗎?」
聲音聽著耳熟,但又一下子想不起來是誰,我說:「我是沈螺,你是哪位?」
「我是沈楊暉!」
沒等我反應過來,沈楊暉就開始破口大罵:「沈螺!你個王八蛋!混蛋!臭雞蛋!爛鴨蛋!你怎麼不去死?都是因為你,你個掃帚星,我一定不會放過你……」
沈楊暉邊罵邊哭,我整整聽他罵了三分鐘,還是完全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只是感覺上發生了什麼不好的事情。可是,我已經幾個月沒有見過他們,連電話都沒有通過,我怎麼就成了掃帚星,去禍害他們了?
沈楊暉依舊在翻來覆去地咒罵我:「沈螺!都是你這個掃帚星的錯!如果不是你,媽媽根本不會和爸爸吵架!我媽沒說錯,你就是個賤貨……」
我說:「我是賤貨,你和我有一半相同的血脈,你就是賤貨二分之一!連賤貨都不如!」
「臭狗屎!」
「你臭狗屎二分之一!剩下的二分之一都進了你大腦!人家是腦子進水,你是腦子進屎!」
「……」
我和沈楊暉來來回回地對罵,兩人的言辭堪稱會聚了漢語言文化的糟粕,我擔心地掃了一眼吳居藍,發現他站在一旁,安靜地聽著,對我潑婦罵街的樣子很淡定。我放下心來,繼續狠狠地罵。
沈楊暉被我罵傻了,終於安靜下來,不再像瘋狗一樣亂叫,可以正常地談話了。
我說:「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你給我好好地說清楚!否則,我立即掛電話!」
「你可真冷血!」
「你對我很熱血嗎?沈楊暉,你媽罵我時,壓根兒不迴避你,證明她壓根兒沒打算讓你和我做姐弟,你想我怎麼樣?」
沈楊暉不吭聲了,手機里傳來嗚嗚咽咽的抽泣聲。然後,他開始語無倫次地講述事情的經過,我漸漸整理出了事情的來龍去脈。
起因是那面被繼母搶走的銅鏡。有人找到繼母,想購買那面銅鏡,剛開始,繼母考慮到沈楊暉姓沈,那也算是沈家傳了幾代的紀念物,沒有答應出售。可對方提高了出價,許諾一百萬,繼母就動心了,決定把鏡子賣掉。
但是,誰都沒有想到一貫懦弱的爸爸這一次卻很堅決,不管繼母是裝可憐哀求,還是撒潑發瘋地哭罵,他都不同意繼母賣掉鏡子。繼母在家裡隨心所欲慣了,自然不可能就此罷休,兩個人為了銅鏡吵個不停。
今天早上,爸爸開車送沈楊暉去學校,順帶打算把繼母放到地鐵站口,方便她去上班。一路之上,一家三口也算其樂融融,可繼母又接到了買鏡子的人的電話。爸爸才發現,因為對方承諾出到一百二十萬,繼母已經答應了賣鏡子,並且偷偷地把鏡子帶了出來,打算待會兒就把鏡子交給對方。
兩人又開始為賣不賣鏡子大吵,無論繼母說什麼,爸爸都不同意。吵到後來,繼母情緒失控下,不顧爸爸正在開車,竟然動手打爸爸,導致了車禍。
爸爸坐在駕駛位,繼母坐在副駕駛位,沈楊暉坐在繼母的後面,在發生車禍的一瞬,爸爸為了保護妻兒,把方向盤拚命向右打,讓自己坐的一面迎向撞來的車。
最後,沈楊暉只是輕微的擦傷。繼母骨折,傷勢雖重,可沒有生命危險。爸爸卻脾臟大出血,現在正在手術搶救中,生死難料。
沈楊暉六神無主、慌亂害怕下,就遷怒於我。如果不是因為我,爸爸就不會那麼堅持不賣鏡子;如果爸爸同意了賣鏡子,繼母和爸爸根本不會吵架,就不會發生車禍,繼母不會重傷,爸爸也不會生死未卜。
沈楊暉打電話來,不是為了向我尋求安慰幫助,而是純粹地發泄,他說著說著,又開始罵我。
我一邊聽著他的咒罵哭泣,一邊恍惚地想起爸爸離開海島時對我的承諾,「小螺,我知道你擔心什麼,不是只有你姓沈,你放心,那面鏡子我一定讓楊暉好好保管,絕不會賣掉!」
從小到大,爸爸在我的印象中一直是沒有原則的善良軟弱,像黏糊糊的麵糰,沒有一點稜角,誰都能揉搓一番,所以他總是慣性地出爾反爾,也沒有什麼男子漢的擔當。媽媽卻不但能幹,而且漂亮,她和同事發生婚外戀,鬧到離婚,雖然外人都喜歡指責她,我對她有失望、有心冷,卻從來沒有恨過她離婚,因為爸爸這樣的男人真的很讓女人絕望。
只是這一次,我完全沒有想到爸爸能這麼堅持地遵守諾言,也完全沒有想到危急時刻,他竟然能果斷堅毅地把生的機會讓給妻兒。當然,我更沒有想到爸爸好不容易堅守一次諾言,會換來這樣的結果。
我心情沉重地問:「手術還要多長時間?」
「這是很大的手術,醫生說時間不一定,至少還要兩三個小時。」
「現在誰在照顧你?」
「我不需要人照顧!」
叛逆期的少年,我換了一種說法,「現在哪個親戚在醫院?」
「我姨媽,她一直罵罵咧咧,說全是我爸的錯,還追問我到底從爺爺那裡繼承了多少錢,我都懶得理她!」
楊家真是家風彪悍,不過,幸好沈楊暉也繼承了這點,不至於吃虧。我問:「你們錢夠嗎?」他們雖然繼承了爺爺的存款,可還房貸、買車,估計已經花得七七八八。
沈楊暉譏諷:「不夠又怎麼樣?難道你還打算給我和我媽錢?」
我沒理會他的刻薄,平靜地說:「我現在手頭有一筆錢,可以打給你們。你需要多少?」
沈楊暉一下子沉默了。
我不耐煩地說:「喂?你說話啊!」
沈楊暉吸了吸鼻子,說:「誰稀罕你的破錢!那個想買鏡子的人又給媽媽打了電話,媽媽還在昏迷,我就接了電話,已經把鏡子賣掉了!沈螺,我告訴你,我討厭那面破鏡子,就是討厭!什麼沈家的祖爺爺、祖奶奶的,關老子屁事!」
「沈楊暉,你……」我想說,你覺得是我導致了爸爸和你媽吵架,卻不想想,如果不是這個買鏡子的人一再來誘惑你媽,你媽會和爸爸吵架嗎?你以為這樣做是報復我,卻沒想到是便宜了敵人嗎?但是,想到他媽媽昏迷未醒,爸爸生死未卜,我把到嘴邊的話都吞了回去。
我說:「既然已經賣掉了,你就把錢看好了,你姨媽肯定喜歡錢大於喜歡你這個外甥。等你媽醒了之後,你避開你姨媽,把這事跟你媽悄悄說一聲。」
沈楊暉不屑地說:「你當我傻啊?我當然知道人心隔肚皮、財不露白的道理了!」
我說:「等爸爸手術成功后,你再給我打個電話行嗎?」
沈楊暉吸了吸鼻子,鼻音濃重地問:「你覺得手術會成功?」
我寬慰著他,也寬慰著自己,「宇宙有吸引力法則的,我們這麼想,事情就會向我們想的方向發展。」
沈楊暉說:「手術成功了,我就給你打電話。」
「好,我等你的電話。」
沈楊暉惡狠狠地說:「萬一要是……我告訴你,我不會放過你!」他說完,立即掛了電話。
我怔怔地拿著手機,心裡滋味複雜。
和爸爸吵架時,不是沒下過狠心,權當自己沒有爸爸,可是,真出事了,卻是割不斷的血脈相連,心裡又慌又怕。但是,我現在除了等待,什麼都做不了。隔著茫茫太平洋,就算立即往回趕,也需要十幾個小時,手術早已經做完了。
一隻冰涼的手握住了我的手,我像受了驚嚇突然看到大人的小孩,立即拽緊了他的手。真的好奇怪,明明他手的溫度比我的體溫低很多,可每一次握住他的手時,都覺得最溫暖。
吳居藍說:「我已經發了消息給violet,她會聯繫上海的同行,盡全力搶救你爸爸。」
我不知道能有多少幫助,但心裡稍微好受了一點。
我後知後覺地留意到,我坐在氣墊船上,吳居藍雙腿僵直,沒有辦法屈膝,只能以一種古怪的姿勢彎下身,握著我的手。
我急忙站了起來,不好意思地問:「你的腿……是不是要消失了?」
吳居藍安撫地說:「沒有關係,還能再堅持一會兒。」
我說:「你趕緊下海吧!」
吳居藍說:「你現在心情不好,還是回船上休息,順便等沈楊暉的電話,不需要擔心我……」
我搖搖頭,「正因為我心裡不好受,才想和你在一起,我知道你能照顧自己,並不需要我,但我需要你!」
不管是肉體,還是精神,吳居藍都比我強悍太多,一直以來,都是我需要他多過他需要我。
吳居藍不再勸我,凝視著我說:「我也需要你!」
我笑了笑,正要說話,吳居藍突然對我做了個噤聲的手勢,示意我保持安靜。
他凝神聽了一瞬,對我說:「有船在接近我們。」
我什麼聲音都沒有聽到,不過吳居藍說有,肯定就是有了。我皺了皺眉,抱怨地說:「這麼大的一片海,竟然偏偏要從我們停泊的地方路過。」
吳居藍平靜地說:「也許不是路過。」
我愕然,不是路過,那是特意而來?我急忙說:「因為我的事,已經耽擱了很長時間,你趕緊下海,不管來的是什麼人,我都會應付的。」
吳居藍不理會我的提議,說:「你先上船,去艙底和巫靚靚待在一起。」
我緊緊地握著他的手,表明他不下海,也休想讓我上船。
吳居藍深深地看了我一眼,什麼話都沒有再說。
我看到掛在胸前的手機,念頭一轉,把手機塞到了高領羊毛衫里,藏得嚴嚴實實。
我和吳居藍手拉手,站在氣墊船上,靜望著夜色深處。
漸漸地,我聽見了引擎的轟鳴聲,兩艘衝鋒艇以極快的速度向著我們飛馳過來。似乎怕我們逃跑,還用了左右包抄的陣勢,明顯不是善意而來,我心裡的一絲僥倖也落空了。
我看看越升越高的月亮,焦急地對吳居藍說:「你先跳下海去!不管這些人來的目的是什麼,我都會好好和他們談。反正你不善於和人溝通,還常常把人激怒,留下來也沒有任何意義!」
吳居藍沒有吭聲,也沒有動。
我明白他的心情,他不願意讓我獨自去面對危險,但是,我真的不能讓他留下,只能利用他的弱點來逼迫他。我輕聲央求:「如果讓他們看見你,我才會真變得危險!人類的貪婪會驅使他們變得瘋狂……」
吳居藍突然低下頭,在我的唇上吻了一下,我一下子蒙了,獃獃地看著他。
他盯著我的眼睛說:「對我而言,最重要的是你的性命,不管他們要求什麼,你都配合。只要你好好活著,別的都無所謂,包括我的秘密和我。」
他在說什麼?是說我可以出賣他嗎?我瞪著他,「你讓我出賣你?」
吳居藍說:「不是出賣,是交換!必要時,你可以用我來交換你的安全,我可以保證自己的安全。」
他在說什麼?我鬱悶地說:「用你來交換我的安全?那不就是出賣你嗎?」
吳居藍不耐煩和我糾纏字眼了,斬釘截鐵地說:「只要你能夠安全,不管是用我做交換、還是出賣我,都無所謂!」
正在此時,一束刺眼的光打在了我們身上。
我不得不先放棄了「出賣他」的問題,眯著眼睛看向兩艘衝鋒艇。
衝鋒艇上站著一群荷槍實彈的大漢,兩排黑壓壓的槍口對著我和吳居藍。即使以吳居藍的非人體質,若被這麼兩排槍掃中,只怕也活不下去了。
除了大學里軍訓打靶,我這輩子再沒有見過真槍,總覺得有一種荒謬的不真實感。但是,美國是私人擁有槍械合法的國家,一個普通的家庭主婦都可以在手袋裡裝一把合法的槍,何況來的這群人明顯不是普通人呢?
「沈螺,腿腳嚇得發軟的感覺如何?」
聞聲看去,我才發現周不言和周不聞站在衝鋒艇的正中間,我一下子鬆了一口氣。即使面對著兩排能瞬間把我打成篩子的槍口,可因為知道了不是沖著吳居藍來的,而是沖著我來的,我竟然覺得輕鬆和欣喜,完全沒有周不言想象中被嚇得腿軟的感覺。
不過,識時務者為俊傑,這個時候我可犯不著激怒她。我可憐兮兮地看著周不言,「你們……想幹什麼?殺人可是犯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