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0章 溝壑一夜
邑,車,只。
到底是誰在羅布泊挖出了這三個字?
這三個字究竟是什麼意思?
為什麼導航三番五次把他們帶到這裡來?
一切都是謎。
兩個人腦袋都想疼了,還是找不到一個靠譜的答案。
天黑了,起風了,沙子砸在臉上很疼。兩個人必須回到溝壑中,溝壑變成了避風的地窨子。
他們來到了墜落處,朝下看去,黑乎乎的,干戈根本看不見吉普車在哪兒。沈小題卻準確地找到了它,而且麻利地跳了下去,落點正是車頂,「哐」一聲,不知道她怎麼做到的。接著,她對干戈說:「青年,下來啊。」
干戈站在地面上,下面只有影影綽綽的一點輪廓,他下意識地蹲下來,瞪大眼睛觀察,在黑暗中竟然看到了沈小題亮閃閃的眼光,這才笨拙地轉過身子,趴在了溝壑的邊緣,慢慢朝下爬,一邊爬一邊用雙腳試探,終於找到了行李架,稍稍安下心來,跳了下去。
接著,兩個人又跳到了地面上。
干戈站起來的一瞬間,腦袋一陣暈眩,漆黑的世界竄起無數金星,他的心怦怦亂跳起來,完了,他感覺他的身體再次變成了一堆爛泥。
記得cassie說過,東北有一種說法叫「打擺子」,說的正是他這種病症——白天天氣熱,患者卻渾身發冷,就像在冰窖,不停打哆嗦;夜裡氣溫下降了,患者又開始發熱,全身像火炭,胡話連篇。上了年紀的老人認為,之所以打擺子,那是被黃鼠狼附身了。
干戈開始胡思亂想了——自己也被什麼東西附身了?變異老鼠?
沈小題發現了什麼,問他:「青年,你怎麼了?」
干戈說:「沒事兒。我在想,你是不是有夜視能力。」
沈小題說:「對,我是貓頭鷹。」
干戈稍微閉了下眼睛,然後打開了車燈,溝壑里終於有了光。他又打開了後備箱,拿出帳篷來準備紮營。本來很輕的支架和地釘,此刻在他手裡卻變得千斤重了,他感覺自己就像站在水裡,做什麼動作都有莫大的阻力。
沈小題走過來扶住了他,摸了摸他的腦袋,說:「你又發燒了!」
干戈本來不想承認,但他全身都在顫抖,藏也藏不住,只得點了點頭。
沈小題搶過干戈手裡的支架和地釘,把他推到了車上,讓他平躺下來。
干戈說:「你一個人搭得起來嗎?」
沈小題轉身走了,頭也不回地說:「又不是蓋房子!」
大概過了20分鐘,干戈從座位上爬起來,透過車窗看了看,露出了一絲苦笑——別人的帳篷搭得再丑,好歹是個立體,而沈小題的帳篷還處於平面狀態,就像一個立著的睡袋……
干戈下了車走過去。沈小題滿頭大汗,回頭對他說:「躺著去!我馬上完工了,看,它已經立起來了。」
干戈走到帳篷旁,伸出手輕輕一碰,帳篷就像一隻泄了氣的皮球,迅速塌了下去。
沈小題就像看到自己的家被摧毀了,瞪著干戈,滿臉委屈。
干戈拍了拍她,說:「今天睡車裡吧。」
有人說,生病的男人都會退化成嬰兒,而照顧他的女人自然就放射出了母性的光輝。
沈小題希望干戈吃點東西,干戈的嘴閉得嚴嚴實實,怎麼都撬不開。
他倒不是撒嬌,他很清楚,只要吃下去肯定會吐出來。
沈小題變得極為耐心,花式講述生病不吃飯的危害,就差把壓縮餅乾嚼碎了喂到他嘴裡了。
沈小題說:「青年,你聞聞,我手裡這塊壓縮餅乾可是滿漢全席味兒的。」
干戈根本不睜眼。
沈小題說:「其實,它是葯。」
干戈還是不睜眼,回了一句:「我已經把最後一粒退燒藥吃完了。」
沈小題無奈地看著干戈蒼白的臉,眼睛一點點濕了,低聲說:「干戈,你這樣會死在這個地溝里的……」
干戈扭過身子去,用衣領把耳朵堵上了。
沈小題擦了擦眼淚,望向了車窗外的黑暗,突然,她又說話了:「你想沒想過,小題有可能還在羅布泊上……」
干戈一下就彈直了身子,瞪著一雙充血的眼睛,射出咄咄逼人的光。
沈小題繼續說:「我講真。你沒發現嗎?導航又抽風了,一切都不曾消失……」
干戈的眼珠顫動了幾下。
沈小題又舉起了壓縮餅乾:「你應該堅強起來,不然,萬一她真的還在,你卻沒機會見到她了。」
這真是最有效的說教。
干戈拿過壓縮餅乾,大口嚼了起來。壓縮餅乾本身就難吃,加上干戈生著病,味蕾失靈,真的是味同嚼蠟。
沈小題又拿起一條濕毛巾,敷在了干戈的額頭上,沒有退燒藥,她只能物理降溫了。
毛巾冰涼,干戈感覺很舒服。不過,他很快就把毛巾拽下來,問沈小題:「你用的是飲用水?」
沈小題說:「這裡還有別的水嗎?」
干戈頓時憤怒了:「你他媽可真奢侈!等到沒水了,我們統統完蛋!」
沈小題等干戈平靜了一點,再次把毛巾敷到了他的額頭上,有些悲涼地說:「青年,要是你死了,我也一樣出不去……」
干戈慢慢躺下來,兩個人都不說話了。
過了會兒,沈小題轉頭看了看干戈,他閉著眼睛,雙手合十,正在默念什麼。沈小題突然感到了一陣悲涼,同時失去了所有的依靠——在她眼裡,干戈一直很男人,很強硬,很務實,可現在他在乞求上天……
干戈好像感覺到了沈小題在看他,他把雙手放下來,睜開眼睛,說話了:「這不是古墓,對嗎?」
沈小題搖搖頭說:「這是個咒語。」
干戈再次閉上眼睛,皺著眉頭想了想:「我們想想,邑,車,只……到底是什麼意思?」
沈小題說:「任何咒語你都不可能從字面上讀懂它的含義來。」
干戈說:「我只想知道是吉是凶……」
過了會兒,沈小題突然說:「青年,咱們把車扔了吧?」
干戈艱難地動了動身子,看著沈小題,等她說下去。
沈小題是個典型的行動派,她盯著干戈說:「這輛車肯定開不出去了,現在它成了我們的累贅,趁著還有食物和水,我們必須徒步朝外走。」
干戈低低地說:「沒有導航,朝哪兒走?」
沈小題說:「我想了,我們掉下來的地方是個『車』字,可能代表我們的車,右邊是個『只』字,代表孤單,左邊是個『邑』字,代表城市,說不定就是敦煌的方向。我們朝左走。」
干戈搖了搖頭:「太牽強了。而且,羅布泊這麼大,走著走著我們就不辯方向了。」
沈小題說:「那你說怎麼辦?」
干戈說:「老話說,反常必有妖,我倒覺得我們應該等,在這種詭異的地方,就算你不找事兒,事兒也會來找你。不管是誰建造了這個工程,他遲早會出現,只要他出現,一切都好辦了。」
說到這兒,干戈的臉上露出了一絲兇狠。
沈小題掀開了干戈額頭上的毛巾,毛巾熱氣騰騰,她又浸入了一些飲用水,重新敷在他的額頭上,說:「不管怎樣,我們都要等你好起來。」
然後,她爬到前座上,關了車燈,然後把座位放低,半躺下來。
兩個人陷入了無邊無際的黑暗中。
不知道過了多久,干戈在黑暗中問了一句:「你說,小題會不會真的還在羅布泊上?」
沈小題沒有回答他。
半夜。
死寂的溝壑里傳來一陣輕微的響聲,車門被輕輕打開了——沈小題躡手躡腳地走下來,她打開後備箱,拿出了一支工兵鏟。
四周伸手不見五指,卻好像對她沒有影響,她步履輕快,路線筆直。
干戈的鼾聲起起伏伏,他病得太重了,過去他是一群人中睡覺最輕的。
沈小題心裡清楚,干戈不會很快痊癒。在這種情況下,她不能再依靠干戈,她要自己尋找出路。她之所以避開干戈,一是干戈病了,二是如果幹戈醒著,他絕不會讓沈小題單獨行動。
沈小題果然看得見坑道,彷彿戴著夜視鏡一樣,她看見的,不是陽光下的圖像,也不是燈光下的圖像,而更像照片的底版,因此,橫七豎八的坑道顯得更加詭異。走著走著,她不由想起了之前在地下城那暗無天日的五年,打了個冷戰。
離車輛越來越遠了,她停下來,把工兵鏟插向了坑壁,居然插進去了!她立即換了幾個地方嘗試,她終於知道,並非所有坑壁內部都是岩石。她挖下了一些沙土,堆起來做成了標記。
突然,她停止了動作,望向了背後,坑道盡頭似乎有個活物在盯著她,模模糊糊,她看不清究竟是什麼。
她本能地想喊干戈,馬上想到干戈正病重,還在昏睡著,現在她只能自己靠自己。
她抓緊工兵鏟,慢慢走了過去,那個東西又消失了。
沈小題認為是幻覺。視覺和大腦是一對奇異的搭檔,在夜裡,眼睛甚至會把一隻方形的垃圾桶看成一個眼神兇狠的猩猩,儘管二者的形狀相差甚遠。
她又一次把工兵鏟插進了旁邊的坑壁,發出一聲難聽的巨響,接著再也拔不出來了,好像坑壁內有個東西死死夾住了剷頭。她努力了一番,最後放棄了,空著雙手沿坑道前進。
拐了個彎兒,她猛地回過頭去,那個活物好像又出現了,跟著她拐了個彎兒!
沈小題害怕了,加快了腳步,接連拐了幾個彎兒,眼前突然冒出了一隻乾瘦的手臂,它從坑壁里伸出來,正好擋住了她。沈小題嚇得一哆嗦,差點跌坐在地上。
她終於看清了這個東西,那是她之前插進坑壁的工兵鏟,她又轉回來了。
沈小題開始思考,車子墜落的位置在「車」字一豎的末端,她繞了幾圈,始終沒看到車,說明她一直在幾個「口」里轉圈。
接下來,她憑著記憶,成功地回到了車裡。
干戈還在昏睡,跟她離開之前沒什麼兩樣。
太冷了,她打著引擎,打開了暖氣,為了防止一氧化碳中毒,她把車窗敞開了一條縫隙。接著,她躺在前座上,閉上了眼睛。
她並沒有睡著,她用耳朵感知著四周——發動機輸送暖氣的聲音,夜風掠過窗縫的聲音,干戈昏天暗地的呼嚕聲……她的注意力逐漸渙散了。
突然,她聽到了一個不和諧的聲響——好像有人在試圖打開車門!
她一下就睜開了眼睛,手忙腳亂地打開了車燈。她驚擾到了干戈,干戈的呼嚕聲戛然而止。他猛地坐起來,打開車門,像豹子一樣沖了出去。
沈小題也跟著下了車。
兩個人繞著車子看了看,沒發現任何異常,接著他們一致朝地面看去——
平坦的地面竟然鼓起了一個沙包,它迅速朝前移動著,就像有個活物在沙子下游泳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