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東北(4)
「紅兵,你知道,我這人從小就喜歡動物,一見動物我就開心。」沈公子說這句話時稍顯苦澀,沒了跟高歡說的時候的底氣。畢竟,三天內去了三次動物園,不是一般人能忍受的。
回去以後,趙紅兵很是興奮。
「張岳,今天真遺憾,你咋沒去呢?沈公子帶我去了動物園,解說實在太精彩了,我長了不少知識。明天讓沈公子帶你和李洋去動物園,必須去。」趙紅兵說。
「你他媽的說啥?」沈公子一聽這話,眼睛都綠了。
「紅兵不就是讓你帶我和我老婆去趟動物園嘛,你急啥?」張岳似笑非笑。
「我……」伶牙俐齒的沈公子說不出理由拒絕。畢竟,不管怎麼著,他是北京人,張岳提出要他陪著去動物園,也沒法拒絕。
「沈公子從小就喜歡動物,一看見動物他就開心,他喜歡去動物園,是吧沈公子!既然你喜歡,就多去幾次吧。」趙紅兵壞笑。
「對!是!我喜歡動物!我喜歡去動物園!」沈公子惡狠狠地看著趙紅兵。
第二天,沈公子又帶著張岳和李洋去了動物園。
「哎,沈公子,那個狗熊是不是認識你啊?怎麼你一來它就朝這邊撲過來?」張岳問沈公子。
「不認識我才怪呢!算今天,我四天喂它四次了!」
「沈公子就是人緣好,連動物一看見你都特親近。」李洋說。
「嗯,我馬上也要成動物園的動物了。張岳,實在不行了,咱們走吧,我現在一聞動物園這味兒就想吐。」沈公子一臉痛苦,汗水淋漓。
「不行,我還沒看蛇館呢。」張岳說。
「那看完蛇咱們走嗎?」沈公子用祈求的表情眼巴巴地看著張岳。
「看完蛇咱們再去看看斑馬吧。對了,沈公子,今天咱們又看了動物,你開心嗎?」
「我……開心,我開心死了。」
沈公子算是看出來了,趙紅兵和張岳在監獄裡面待的時間太長了,太憋屈,出來以後就想找樂子,他們這是故意逗他玩兒呢。表面上是要看動物,實際上是想噁心他、折騰他。
沒辦法,誰讓沈公子是趙紅兵最好的朋友呢。趙紅兵出獄以後,不找他玩兒找誰玩兒?不折騰他折騰誰?
故事的高潮發生在張岳和沈公子去了動物園的那天晚上,孫大偉乘飛機飛來了,是趙紅兵打電話把他叫來的,據說什麼都不為,就為了讓沈公子帶他去趟動物園。
「沈公子,聽說你很喜歡動物?一見動物就開心?解說得還特別得好?這不,紅兵給我打電話,說讓我見識見識。」
「是啊!我就喜歡動物!我一見動物就開心!」沈公子徹底明白了,不琢磨出點壞招來,說不定明天一大清早,小紀又飛過來了。
「那你今天帶我去動物園吧!」孫大偉說。
「好呀,我開車帶你去!」已經在過去四天逛了四次動物園的沈公子看起來貌似依然饒有興緻的樣子。
第二天一大清早,沈公子和孫大偉就去了動物園。
「北京動物園的歷史可追溯到清朝光緒年間,當時叫萬牲園……」解說得輕車熟路的沈公子開始了。
孫大偉聽得饒有興緻。
「印度象,又名亞洲象,國家一級保護動物。大象有兩個種,即非洲象與亞洲象。中國的大象僅見於雲南的西雙版納等地,在雲南呢,咱們這兒沒有……大偉你看,它那牙……」
沈公子越說越起勁,每個動物他至少要介紹15分鐘。
「沈公子,咱們快點吧!照這樣下去,到天黑也逛不完啊!」
「逛不完那就明天接著逛!」
「那咱們先去吃點東西吧?我餓死了。」
「吃什麼呀?吃就更逛不完了。」
「非洲獅子是貓科動物,號稱林中之王。非洲獅顏色多樣,但以淺黃棕色為多……」沈公子滔滔不絕。
「餓死我了,你說快點吧,行嗎?我走不動了!」
「哎呀,咱們連五分之一還沒逛完呢,你就不行了?走,咱們看孔雀去。」沈公子鬥志昂揚,他橫下了一條心:你孫大偉敢乘飛機來專程折騰我,那我肯定要先折騰死你再說。
「真不行了。」
「必須繼續逛!好不容易來一次。」
「袋鼠產於澳大利亞,是食草動物,吃多種植物,有的還吃真菌類。這東西,只會跳,不會跑……」沈公子果然知識淵博。
「沈公子,你愛逛你逛吧。我走不動了,我得吃東西去。」
「別呀!」沈公子抓住了孫大偉的胳膊。
「真不行了,真不行了。」孫大偉央求沈公子,用力掰開沈公子抓住他胳膊的手。
「走,咱們看蛇去!張岳就愛看蛇。」沈公子竊喜,孫大偉是真不行了。
「求你了,沈公子,咱們回去吧!」
「別呀,好看的在後面呢,連熊貓館咱們都沒去呢!」沈公子假裝挺誠懇的樣子。
「沈公子,求你,等咱們回去,我請你吃飯,你說吃啥咱就吃啥。」
「咱們兄弟說那個幹嗎?誰請誰不一樣,今天咱們接著逛。」
「求求你了。」孫大偉雖然高大,但身體虛,逛了大半天,渾身虛汗淋漓。他這身體和沈公子當然是沒法比。
「別求我啊,咱們再逛三個小時就走!」沈公子看了看錶。
「沈公子,申哥,申爺,我真的走不動了,咱們回去吧!」
「唉,那就回去吧。那咱們明天再來逛剩下的,好不?」沈公子問。
「不逛了,說啥也不逛了,再逛我非死在這裡不可。」
「大偉,不好意思啊,我這人就喜歡動物,一看見動物我就開心。」沈公子揚揚得意。
「我看出來了,咱們走吧!」
五、無奈
趙紅兵、張岳等人玩歸玩,鬧歸鬧,其實聚在北京,更多的還是想談談將來的生意。
當時趙紅兵和沈公子大概有一百多萬現金外加一百來萬的欠條,張岳具體有多少錢二狗不清楚,總之應該不會比趙紅兵和沈公子少。但這個時候,他們手頭都沒有合適的生意。
雖然他們是在談生意,但是在別人眼中,他們幾個在北京是紙醉金迷。
談笑間,檣櫓灰飛煙滅。具體他們在北京每天吃什麼玩什麼,趙紅兵可能早就忘了。但多年以後,趙紅兵仍然記得,有一天晚上,他們去亞運村那邊的飯店吃海鮮時,和一個計程車司機的對話。
由於沈公子只有一台車,而人卻有七個;沈公子的車是好車,好車就要給女人乘。所以,每次出去吃飯時趙紅兵和張岳都叫計程車。習慣了私車的趙紅兵和張岳雖然不適應乘破舊的夏利,但沒辦法,誰讓他們是男人呢。
「師傅,這車是一公里一塊六的。」計程車司機提醒坐在前排的趙紅兵。
「哦,看見了。」趙紅兵心不在焉地回答。趙紅兵這樣從沒愁過錢的人,就算是一公里16塊他也不大會在乎。
「師傅,去哪兒?」
「我忘了,我再問問。」趙紅兵掏出摩托羅拉328c給沈公子打了個電話。
「呵呵,看起來你倆都是有錢人啊!拿這麼貴的電話。」趙紅兵放下電話后,計程車司機說。北京的計程車司機就是愛聊,比東北人還愛聊。
「不算,呵呵。」趙紅兵說。
「去那兒吃飯的都是有錢人。您是哪兒人?」
「東北人。」趙紅兵濃重的東北口音早就暴露了自己東北人的身份。趙紅兵也從來都樂於承認自己是東北人。他很少離開當地,以前在部隊當兵的時候,東北人得到的評價都相當不錯:實在、勇敢、豪爽、幽默、膽壯心齊……多數都是褒義詞。
趙紅兵作為一個東北人,覺得挺驕傲,到了首都來也不丟人。
「呵呵,聽您的口音就知道您是東北人。」
「我們東北人在北京的多嗎?」趙紅兵問。
「最近這兩年,真不少。幹什麼的都有。」計程車司機師傅說。
「都是幹什麼的?」
「兄弟啊,看你挺實在,不瞞你說,現在你們東北的女人在北京當雞的挺多。」
趙紅兵沒說話。相信任何一個東北人聽到這樣的話,都會選擇沉默。
沉默的原因是:這是不得不承認的事實,無法反駁。但,任何一個東北人都沒法說服自己去主動承認這個事實。就在幾天前,趙紅兵還親耳聽到張岳的小弟富貴要帶著幾十個女孩子去南方賣淫。
「那天我去理髮,一個你們東北的女孩子,長得挺好看的,說話也挺好,說是先幫我洗頭。洗著洗著她說:『大哥,咱們去裡面洗吧!』我說『行啊』,就跟著進去了。結果你猜怎麼著?我一進去,她就把衣服脫光了……你說說,這姑娘……」
趙紅兵還是沒說話,點了根煙。
「干點什麼不好,那麼年輕漂亮,非出來干這個……」計程車司機沒注意趙紅兵不願意聽他說這些,還在喋喋不休。
趙紅兵還是一言不發。
「有些……可能是被逼的。」沉默了半天,張岳說了這麼一句。第二次入獄以後,張岳的脾氣明顯克制了許多。換在幾年前張岳聽到這些,就算不動手那也得開罵了。
「哎,這位先生,您還真別不願意聽……」
「要是我說你身邊的鄰居姐妹出去賣淫,你樂意聽啊?」張岳顯然是在剋制,但嗓門還是大了一些。
「現在你們東北男的在北京混黑社會的也不少。火車站前的黑社會、桑拿里當雞頭的、迪廳里看場子的,你們東北人居多。」計程車司機根本不在乎張岳和趙紅兵的情緒,還在繼續說個沒完沒了。
這回,趙紅兵和張岳都選擇了沉默。
但計程車司機接下來的一句話,把剛剛被說得挺害臊的趙紅兵和張岳都逗笑了。
司機師傅當時是這樣說的:「當然了,東北人也不是都這樣,東北男人也不是都混黑社會,東北人好的也不少。比如看你們哥兒倆,一看就是有文化有素質的人,像你們這樣的人,肯定不可能去混黑社會。像你們這樣的人,我們首都人民還是熱烈歡迎的!」
張岳和趙紅兵都笑了,或許是苦笑。
「唉,說實話,我們開計程車的也不容易啊!上個月,我生了五天病,五天沒出車。結果,一算下來,我還賠了500塊錢。一個月30天,我有25天是在掙份兒錢,剩下5天,才是給自己賺錢。我是真不敢生病啊。」這計程車司機真是個話癆,話題一個接一個,轉變得忒快。
「是挺不容易的。」趙紅兵說。
「你說我多累?我多忙?我連上廁所的時間都沒有。看見了沒?這兒有個瓶子,要是沒時間找廁所,我就直接尿這裡了。有找廁所的空,說不定又錯過一個活兒……」
下了車,趙紅兵還曾和張岳有過一段簡短對話。
「這司機師傅話是多點,不過說的那些東西也挺在理的。」趙紅兵說。
「嗯,看樣子,他也挺不容易,一肚子話就想和別人說,呵呵。」
「哪裡都有窮人啊!北京也有這麼多窮人。」趙紅兵很是感嘆。
「嗯,他不是說他也下崗了嗎?他也是沒辦法生活了才開的計程車。」張岳說。
「下崗?啥叫下崗?」趙紅兵在監獄里待的時間忒長了,連下崗這麼流行的辭彙都不懂。
「就是失業,沒工作。」
「哦。」趙紅兵若有所思,「那咱們倆算下崗嗎?」
趙紅兵這句話把張岳給問樂了。
「你上過崗嗎?是有工作的突然沒工作了才叫下崗呢。」
「我怎麼沒上過崗?我在銀行上過班!還有你,你不也在糧食局上了好幾年班嗎?」趙紅兵說。
張岳和趙紅兵今天第二次同時選擇沉默了。他們都想起,在十年前,他們的確都有著人人羨慕的「鐵飯碗」、「好工作」。但是,都被自己給折騰沒了。現在,他們在當地已經成了混子、黑社會的代名詞。如果不是鬥嘴提起,他們早就忘了自己還曾有過一份「正式工作」。
「咱們都是自己犯了事兒然後不去上班的,那得怪咱們自己,不能怪別人。現在說的下崗,那是國家的政策。咱們是主動的,他們是被動的。」張岳說。
「咱們比他們幸福。」
「對,咱們是比他們幸福。你坐滿了八年牢,我差不多坐了四年。咱們倆人都進去了兩次,他們根本比不了。」
「哈哈。」
據趙紅兵說,剛出獄時,他和張岳、沈公子、孫大偉這幾個人在北京沒心沒肺地玩兒了十來天,直到那天,他才想起來,的確得干點正事了。第一,他聽見計程車司機評價東北人的話覺得挺不舒服,憑啥說東北人都是混黑社會的啊?我趙紅兵雖然已經從監獄里幾進幾齣了,但是我趙紅兵非做點合法的生意不可。第二,趙紅兵也被這計程車司機的生活窘境震撼了,從小衣食無憂的他多少有點兒危機意識了。
「沈公子,你說咱們干點兒什麼呢?總不能這麼干待著吧。錢再多,也有用光那一天。」趙紅兵徵求沈公子的意見。
「你覺得你會幹什麼呢?」沈公子說。
「我的確是啥都不會幹。但是我知道幹什麼可行,而且我知道應該找什麼人來幹什麼樣的事兒。」趙紅兵說。
的確是這樣,趙紅兵雖然自己身無長技,但是具備領導最需要具備的素質:眼光獨到,統籌能力強,善於協調各種人際關係。
「前段時間,有個省城的在咱們那兒做房地產的老闆打電話給我,問我認識不認識做防水防漏的小建築隊,他在四中後面開發了個小區。看樣子,他是想把這活兒包出去。我琢磨著,要不咱們把這活兒攬下來吧。他以前總帶政府的人來咱們這兒吃飯,我和他挺熟的。」
「你是讓紅兵當建築工人去?」張岳本來就很大的眼睛睜得更大了。每當提起小建築隊,張岳就會想起那些渾身泥濘一身汗臭的建築工人。
張岳和趙紅兵經商的思想有質的不同。張岳認為,自己是社會大哥,社會大哥一定要經營第三產業,比如經營經營夜總會、放放高利貸什麼的。已經有了這樣的江湖地位,再去干那些苦力的活兒,容易被社會上的人瞧不起。趙紅兵則不一樣,混到了現在,趙紅兵也很在意自己的江湖地位,畢竟上了這條賊船,想下來挺難。但他不認為從事第二產業會對他的社會大哥形象產生什麼負面影響。他認為,只要是能賺錢的活兒,就可以去做,反正又不需要自己動手。
二狗覺得,這或許跟他們二人的出身有關。拋開趙紅兵和張岳的父輩不談,張岳的爺爺是土匪,自己不事勞作,靠打家劫舍活著;而趙紅兵的爺爺那是世代赤貧,闖到關東后就是給地主耪青,靠自己的汗水吃飯。
出身不同,理念上多少就會有些差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