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東北(6)

  二狗笑了,二狗想起了趙紅兵那年春節在號子里喝的那一茶缸白酒。就是號子里的這一缸70多度的散白酒,可能價格和價值都超過周公子過年喝的那瓶拉菲。同樣,這個酒在號子里也是不賣的。


  儘管,這個酒只是當地1994年出品的價格七毛多一斤的原漿白酒,不是法國1986年的拉菲。


  誰過年不吃頓餃子?誰過年不喝兩口酒?

  趙紅兵盤腿坐在鋪上,身體倚著牆,懷裡抱著這個大茶缸。監獄生活枯燥乏味,趙紅兵總用喝酒打發時間。


  「過年了,兄弟們,每人來一口!」趙紅兵對號子里的幾個兄弟說。雖然平時趙紅兵偶爾也能喝上酒,但趙紅兵多數都是自己喝——自己喝都不夠,怎麼能給別人喝呢?這天是春節,趙紅兵想讓號子里的每個兄弟都能喝上一口酒。


  如果是在外面,趙紅兵絕對不和別人同用一個杯子。


  監舍里的每個兄弟都喝了一口,滿眼都是感激。


  丁小虎是最後一個。


  「紅兵大哥,我能在監獄里喝上一口酒,這是我的榮幸,能認識你,更是我的榮幸!」丁小虎喝了一大口,對趙紅兵說。


  趙紅兵始終覺得丁小虎這孩子比較可愛,聽丁小虎假裝成人說這些話,趙紅兵覺得挺有趣。


  「小虎,沒喝夠吧?沒喝夠就再多喝一口。」趙紅兵笑著看著丁小虎說。


  「謝謝紅兵大哥。今天我喝你一口酒,等我出去天天請你喝酒!」丁小虎比趙紅兵還好酒,純粹的酒簍子一個。


  「哈哈!」趙紅兵樂了。趙紅兵在外面什麼時候缺過酒喝?

  「出去以後,我跟你混吧,紅兵大哥!」丁小虎端著杯子,說得一本正經。


  「混啥混,跟我有啥混的。你快喝吧!」趙紅兵急著想把杯子要過來喝,催丁小虎。


  「反正我以後就跟你混了!」


  「行啊,你快喝吧!」


  「那我幹了!」丁小虎一大口把一大茶缸原漿全喝了。


  包括趙紅兵在內的監舍的人全看傻眼了:我操!這酒趙紅兵還一口沒喝呢,就被你丁小虎喝光了!


  丁小虎一口把這酒喝光后,自己也覺得不妥:對不起,紅兵大哥,忘了給你留了。


  趙紅兵真是氣不打一處來。趙紅兵日後曾對丁小虎說:如果不是當時看你太小,早一腳把你踹飛了。


  「紅兵大哥……等咱們都出去了,我請你喝酒。」


  倚在牆上的趙紅兵看著那個被丁小虎喝得一滴不剩的茶缸,一肚子火,又不知道該說什麼。


  「對不起啊……」


  「沒事兒!」趙紅兵氣得說不出話,倒頭蒙上被子睡了。


  後來,在趙紅兵和丁小虎在號子相處的日子裡,倆人關係相當好。只要趙紅兵對別的犯人說一聲「你別得瑟」,丁小虎肯定衝上去就是一通組合拳。


  「操,我沒讓你打他啊,我只是讓他別得瑟!」


  「他在你面前得瑟那他就是找打呢!」


  「操!你快歇會兒吧!」看著丁小虎,趙紅兵頭疼死了。


  趙紅兵算是明白了,又一個小號的張岳出現了,純粹渾人,渾不吝。雖然他對趙紅兵是絕對的赤膽忠心,但是犯了渾,趙紅兵也勸不住。


  幾年後,趙紅兵和丁小虎先後出獄,丁小虎早出來幾個月。


  丁小虎始終記得那兩句話:「今天我在監獄里能喝上酒,那是我的榮幸,能認識你,更是我的榮幸;等出去以後,我請你喝酒。」「紅兵大哥,出去以後我跟你混了。」


  雖然趙紅兵和丁小虎的交情已經很深厚了,早就不需要喝幾頓酒來加深感情了。但是丁小虎還是要履行諾言。


  「紅兵大哥,還記得那年過年,我一口把你一茶缸白酒喝光的事嗎?」


  「操,我當時氣得差點沒踹你,你還好意思提?」趙紅兵也沒忘這事兒呢。


  「那時我就說了,等你出來我要請你喝酒。結果,你一出來我還沒等見到你,你就去北京了。咱們今天一定得多喝點。」


  「少喝點吧。我老婆回來了,我喝多了回家肯定要被她歸攏。」


  「誰敢歸攏你我削死誰!」丁小虎沒聽清楚趙紅兵說要被誰歸攏,瞪著眼睛敲著酒杯咬著牙說。


  「我老婆要歸攏我!」


  「哦,那……」


  「咱們都少喝點吧!」趙紅兵總是這樣,在沒喝酒之前總是挺矜持,推說不能喝或者是建議少喝。但是二兩酒下肚以後,誰不讓他喝他跟誰急。


  「紅兵大哥,給你介紹我的兩個朋友,從小跟我一起玩兒到大的,這是先兒哥,這是大耳朵,都是我們西郊的。」西郊混子的質量全市聞名,丁小虎和他的這兩個朋友更是西郊混子中的極品。


  「紅兵大哥,你不認識我們,但是我們認識你。我們兄弟倆敬你一杯!」


  先兒哥和大耳朵站了起來。


  「呵呵,坐下吧!別那麼拘束,肩膀齊,為兄弟,別那麼客氣!」趙紅兵說。


  「好,肩膀齊為兄弟,聽你的!」這倆小子一口乾了三兩三的白酒。


  趙紅兵一咬牙,也把酒幹了。


  「你出來了,我們就跟著你混了。」


  「跟我混啥?有啥混的?要不你們跟張岳玩兒去吧,我給你們介紹。張岳在社會上比我玩兒得好,真的。你看他的那幾個兄弟,個個開著車掛著粗金鏈子。要麼跟費四玩兒去,他混得也不錯。你們跟我玩兒也玩兒不出來什麼。」


  「張岳混得是好,費四也挺有名,但是社會上誰不知道,他們都是你的兄弟。」


  「不算是我兄弟,我們都是朋友。」


  「反正不管怎麼說,我就跟你混了!我絕對不去做別人的小弟,就給你當小弟心甘情願。」「紅兵大哥,出來以後,想做什麼生意?」


  「沒譜呢。沈公子說包個小區防水防漏的工程,我也不認識做這個東西的……」


  「先兒哥的表哥就是做這個的,正好啊!」


  「是嗎?有時間介紹出來認識認識,吃頓飯。」


  「好!」


  就這樣,趙紅兵混了這麼多年,終於有了小弟,三個小弟,被逼無奈收的。


  士為知己者死。士為知己者死中的「死」未必是悲劇,而是「士」的理想。知遇之恩,就是以死相報的。


  二狗清楚,丁小虎願為趙紅兵去死,只願意為趙紅兵一個人去死。


  在以後的十年裡,丁小虎對趙紅兵的做法,就充分詮釋了「士」品格的精髓。畢竟丁小虎是個江湖中人,不像二狗一樣靠忽悠吃飯。如果當時把丁小虎換成二狗,二狗一定跟趙紅兵轉上幾句,必須轉:

  「弟,丁小虎,塞外布衣。生於改革開放之盛世,卻混跡於草莽之中。」注意語句抑揚頓挫。


  「虎本聰穎,文采斐然,洋文術數無所不通,初有志於學,欲考取功名以兼濟天下。然天不從人願,西元一九九三年,虎年方十五,忿師極盡偏袒之能事,乃輟學,入江湖。」悲慟些,再悲慟些,略帶懺悔,對,就是這樣。


  「虎雖棄聖賢之書於學堂,束詩詞歌賦於高閣,但仍不敢忘《春秋》大義也!」慷慨激憤些。


  「虎年十六,已名動江湖,懷七寸之利器,憑滿腔之熱血,快意恩仇,快哉!」目光炯炯憶往昔。


  「然善惡終有報,西元一九九五年,虎鋃鐺入獄。古人有云:塞翁失馬,焉知非福?虎南冠之日,幸逢紅兵大哥諄諄教誨虎處事之道,消虎一身之戾氣,虎甚為感激,遂有心愿:紅兵大哥出獄之日,虎必當以美酒相待,虎必當效犬馬之勞。」


  「江湖中人何止千萬?紅兵大哥可用之人何止萬千?虎今效三千賓客中毛遂一薦,偕先兒哥、大耳朵兄弟二人,願追隨紅兵大哥。赴湯蹈火,肝腦塗地,在所不辭!」


  「願紅兵大哥不棄!」熱淚盈眶,擲地有聲。


  且說丁小虎請趙紅兵喝了這一頓酒以後,還真的和先兒哥一起幫趙紅兵聯繫做防水防漏的小建築隊去了。


  趙紅兵當時關於承包工程的事兒也就這麼一說,自己倒沒太當回事兒,看見丁小虎忙活得這麼熱鬧,趙紅兵也開始著急了。


  「沈公子,你上次說的那個工程的事兒,現在還有沒有信兒啊?」


  「有啊!今天早上還打電話了呢。」


  「怎麼說?」


  「我跟他說了咱們想把這個工程攬下來的事兒,他好像沒什麼意見,說是要和咱們好好談談。他挺信任我的。」


  「那就談唄!」


  「只是……」


  「沈公子你什麼時候也學會說話吭吭哧哧了?有啥話快說!」


  「最近我聽說這個老闆社會關係挺複雜的,省城的那些黑社會,他認識不少。」


  「認識黑社會又怎麼了?咱們還怕黑社會?干好咱們的活兒不就得了?」


  「嗯,是……」


  「再說,他認識再多的省城黑社會有什麼用?別忘了,他這工程是在咱們這裡,不是在省城。」


  「那我就約他了。」


  「約吧,沒事兒。現在做生意的,誰跟社會人沒點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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