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這憋出來的幽默惹得susan「格格」地笑,手撫一下頭髮命令:「那可不行,你一定要背!」


  林雨翔被逼得直擺手:「真的不行!真的——」說著還偷窺幾眼susan。


  羅天誠被晾在一邊,怪自己連《史記》都沒看過,否則便可以威風地殺出來向susan大獻殷勤。


  林雨翔把話岔開,問:「你沒有中文名?」沈溪兒代答道:「要你管,她在加拿大時我就這麼稱呼她。」


  林雨翔追問:「加拿大,怎麼樣?」


  沈溪兒又成代言人:「你沒聽說過?外國有個加拿大,中國只有大家拿!」


  林雨翔一聽,愛國胸懷澎湃,又懶得跟沈溪兒斗,問susan:「你這樣不冷?」


  這話把susan遺忘的「冷」全部都提醒上來了,說:「當然冷——冷死我了——可這樣能貼近江南小鎮啊——江南美女都是這樣的。」


  林雨翔見susan的話頭被轉移掉了,暫時沒有要背書的危險,緊張頓時消除,老饕似的呼吸空氣。


  「你要背《史記》哦,不許賴!」susan笑道。


  林雨翔一身冷汗。沈溪兒怕雨翔被折磨死,博愛道:「好了,susan,別難為林大才子了。你怎麼會在周庄呢?真怪。」


  「來玩啊。上海這地方太不好玩了,佘山像小籠饅頭似的。嗯!看了都難過,還是周庄好玩一些。你來多久了?還拖了一個--大才子!哈哈,我沒打擾你們吧,如果我是燈泡,那我就只好--消失!」


  林雨翔被她對佘山的評價折服,傻笑著。羅天誠大失所望,原來搞這麼久susan還沒發現自己,恨自己方才深沉得太厲害,心齋做過了頭,回到人世間就丟面子了。


  沈溪兒見susan誤會了,厭惡得離林雨翔一大段距離,說:「呀!你太壞了!我和這小子?」然後吐吐舌頭,表示林雨翔不配。


  「我在船上還看見你和他牽著手呢。」susan羅列證據。


  沈溪兒臉上緋紅,拚命甩手,恨不得斷臂表示清白:「哪裡啊,是他非要拉住我的!」


  「什麼!我--我沒——」林雨翔焦急地解釋。


  susan打斷說:「才子,好福氣哦,不準虧待了我的朋友,否則--」


  那「否則」嚇得林雨翔心驚肉跳,沈溪兒還在抵抗說「沒有沒有」。susan也不追究,招呼著一起玩。走了一程才發現還有個男孩子,忙問:「你叫什麼名字?」


  羅天誠受寵若驚,說:「我叫羅天誠,羅——羅密歐的羅,天--」直恨手頭沒有筆墨讓他展示羅體字。susan說:「我知道了,羅天誠,聽說過。」羅天誠吃驚自己名揚四海,問:「你是哪個學校的?」


  「和你一個啊。」susan略有驚異。


  羅天誠雖像佛門中人,但做不到東晉竺道生主張的「頓悟」,問susan:「什麼一個?」


  「一個學校啊。」


  「什麼,一個學校!」羅天誠佛心大亂。林雨翔也駭然無語,驚詫這種破學校也能出大美女,而且自己竟從未見過,不由對學校大起敬佩,想這小鎮真是藏龍卧虎的地方。


  四人一起游周庄。周庄的一些古街也增大了吞吐量,可以容四人並排走,可這時就出現了問題,究竟誰走susan旁邊。沈溪兒只能罩住一面,susan另一面全無防守。林雨翔今天對susan大起好感——如果說沒有哪個男孩子見了美女會不動情,這話不免絕對,至少有表面上若無其事如羅天誠者,內心卻澎湃得像好望角的風浪。林雨翔表裡一致,走在susan身邊,大加讚賞:「哇,你的頭髮是用什麼洗髮水洗的?」


  沈溪兒攔截並摧毀這句話:「你是誰,要你管三管四幹什麼?」


  「喂,我問的是susan,你是誰,要你管三管四幹什麼?」罵人時最痛苦不過於別人用你的話來回罵你,分量也會猛增許多。沈溪兒充分領教了自己的厲害,恨自己還沒這話的解藥,只好認罵。


  林雨翔再問:「你跟susan是什麼關係?」


  「朋友關係--好朋友。」沈溪兒吃一塹,長了好幾智,說話都像下棋,考慮到了以後幾步。


  「那好,你可以干涉你的好朋友嗎?」


  沈溪兒不料剛才自掘的墳墓竟這麼深,嘆氣搖頭。susan則是秉著大清王朝的處事精神,放俄國和日本在自己的領土上打仗,她則坐山觀虎鬥。


  到了必要時,susan略作指示,讓倆人停戰:「好了,你們太無聊了。我肚子餓了,想吃中飯了,你們吃嗎?」沈溪兒憤然道:「我們倆吃,別叫他們。」


  「沒關係的,一起吃嘛。」susan倒很大度。


  沈溪兒勸susan:「喂,你可想清楚了,這是引狼入室,懂嗎?」


  susan微微一笑:「什麼狼,他們倆又不是色狼。」


  雨翔的潛意識在說「我正是」,臉上卻一副嚴肅,說:「當然不是了,羅天誠,是嗎?」


  這個問題的回答難度是極高的。羅天誠省悟過來,他回答「是」也不是,「不是」也不是,只好放棄。


  沈溪兒譏諷:「咦,林雨翔,你不是說你不近女色的嗎?怎麼——」說出這個問題后得意非凡,想應該沒有被他還擊的可能。


  林雨翔忙說:「朋友,不可以嗎?」--其實,這世上最可畏的男人是自稱不近女色的,他們只是未遇理想中的女色罷了,一旦遇上,憑著中國漢字的博大精深,「不近女色」馬上會變成「不禁女色」,所以,歷史學科無須再追究漢字是不是倉頡所創,總之,漢字定是男人造的,而且是風流男人造的。


  快出周庄了,發現有家古色古香的麵館,裡面棕紅的桌椅散發著陳腐味,所以,撲鼻就是歷史的氣息。四個人飢不擇食,闖了進去。店主四十多歲,比店裡的饅頭要白白胖胖多了,乃是「四書」里君子必備的「心寬體胖」型。有了君子的體型不見得有君子的心。店主雖然博覽過眾多江南美女,但見了susan也不免飢餓得像在座四人。他對susan搓手問:「小姑娘,你要什麼?」其餘三人像是不存在於店裡。


  「喂,你還要問我們呢!」沈溪兒不服道。


  店主忙換個語氣:「你們也要來點什麼?」


  沈溪兒氣得要走,雨翔拉住她說算了,店主是不會對她起非禮之心的。


  四個人要了菜后坐賞街景。沈溪兒說店主不是好人,羅天誠嚴肅道:「做人,要麼大俗,要麼大雅,半俗不雅是最痛苦的了;susan,你是大雅,店主是大俗,我就是半俗不雅。」susan聽得崇拜不已,笑著說:「我哪裡是大雅,不過你說得很對!」


  林雨翔覺得這話好生耳熟,終於想起是他在車上說過的話,只是徐志摩換成susan,馬德保換成店主,而羅天誠本人因動了凡心,自願由聖人降到半俗不雅。林雨翔從椅子上跳起來,說:「這話你說過!你在——」


  沈溪兒四兩撥千斤,輕聲就把這話掐斷:「說過又怎麼了,我們反正沒聽過。你這人也太自私了,聽過的話就不許別人聽了?」


  羅天誠說:「林雨翔,你太重名利了,以後會後悔的。我說過,當一個人要死的時候,什麼--」


  林雨翔這次學乖了,和羅天誠一起說:「什麼名,什麼利,什麼愛,什麼恨,都是棺木上的一縷灰塵,為一縷--」


  羅天誠糾正道:「是——塵埃!」趁雨翔發愣,忙把下半句真理給說了:「為了一縷灰——塵埃而辛苦一輩子,值嗎?」


  susan聽得拍手,以為是兩個人合璧完成的傑作,大悅道:「你們太厲害了,一個能背《史記》,一個能懂哲學。來,林雨翔——同志,請你背《史記》。」


  雨翔詫異susan還沒忘記《史記》,想一個大美女的記憶力超群的確是一件憾事,推託道:「好漢不提當年勇。再說,我嗓子不舒服。」


  「那好辦,你,還有你們兩個等著,我去買可樂,你一定要背喲!」susan說完奔出去買飲料。林雨翔忙問沈溪兒:「喂,她是幾班的?」


  「無可奉告。」


  「問你哪!」


  「無可奉告。」


  兩個無可奉告后,susan跑回來說:「你們誰幫我拿一下。」沈溪兒有先知,按下兩個都要站起來的男士,說:「我來,你們倆歇著。」


  林雨翔喝完飲料,逃避不過了,信口開河說:「《史記》沒藝術性,背宋詞吧,歐陽修的《蝶戀花》,我背了--」


  「不行,我要聽柳永的《蝶戀花》。」susan道。


  林雨翔驚駭地想,susan這女孩子不容易,居然知道柳永。記得七八歲時背過柳永的詞,全托林父愚昧,不知道柳永和妓女的軼事,才放手讓他背誦。現在想來,柳永《蝶戀花》的印象已被歲月的年輪軋死,沒全死,還殘留一些,支吾道:

  「佇倚--那個危樓風細細,望春極愁--」


  「錯啦,是望極春愁--」susan糾正道,「黯黯生天際。草色煙光殘照里,無言誰會憑闌意?擬把疏狂圖一醉,對酒當歌,強樂還無味。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對嗎?」


  林雨翔說不出話,另眼相看susan。


  沈溪兒嘲笑:「小時候還背古文呢!嘻嘻,笑死人啦。susan,好樣的!」


  林雨翔據實交代:「柳永的詞我不熟,歐陽修的還可以。」


  沈溪兒評點:「大話!」林雨翔委屈地想這是真的。


  susan給林雨翔平反:「不錯了,現在的男孩子都太膚淺了,難得像林雨翔那樣有才華。」林雨翔聽了心如灌蜜,靦腆地笑著,恨不得點頭承認。


  羅天誠被三個人的談話拒之門外,壯志未酬,彷彿紅軍長征時被排除在「軍事最高三人團」外的毛澤東,沒人理會,更像少林寺里的一條魚——當代少林寺的除外。


  susan發現漏了羅天誠,補救說:「你也是,大哲人。」


  羅天誠被誇,激奮得嘴裡至理名言不斷,什麼「人生是假,平淡是真」,引得susan兩眼放光。


  經過漫漫的等待,菜終於上來。四個人都有一碗面,有所不同的是susan的麵條根根士氣飽滿,也是一副「君子」的樣子;相形之下,其餘三人的麵條都像歷盡了災難,面黃肌瘦。用政客的說法,susan的面是拿到國際上去樹立民族自信的;其他的面則是民族內部矛盾的體現。


  沈溪兒扔筷說:「不吃了!」susan拚命抱歉,分她麵條。再比下去也令人窩火,susan面上的澆頭牛肉多得可以敵過其他三人總和,質量就更不用說了。放在一起,那三盤澆頭彷彿是朱麗葉出場時身邊的婢女,只為映襯主人的出眾。


  susan只好再分牛肉。林雨翔有幸分得一塊,感動地想,這麼體貼的女孩子哪裡去找,不由多看幾眼,裝作不經意地問:「喂,susan,你覺得你理想的男朋友是什麼樣子的?」問完心裡自誇語氣控制得很好,這問話的口吻好比宋玉的東家之子,「增之一分則太長,減之一分則太短」,介於低俗和暴露之間,恰到好處。


  susan說:「我要他是年級的第二名!」


  「為什麼不是第一名?」


  「嗯,因為我是第一名,我不想他超過我,這樣我就……嘿嘿,是不是很自私?」susan調皮地笑。


  林雨翔今天吃的驚比周庄的橋還多,幡然大悟原來她就是年級里相傳的第一名的冷美人,恨自己見識淺陋。美女就像好的風景,聽人說只覺得不過爾爾,親眼看了才欣然覺得果然漂亮,可見在愛情上眼睛不是最會騙人的,耳朵才是。


  林雨翔此刻的感受只有失望,因為他絕沒有年級第二的實力。


  沈溪兒又纏住susan說話,莫不是些數學題目;兩個人談完后還相互對視著笑。林雨翔想插話插不進,心中忿忿,想你既然都說完了,何須佔用我林雨翔寶貴的青春--在人看來,占著茅坑不拉屎是可惡的,其實,最可恨的卻是拉完了屎還要佔著茅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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