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血字的研究3
那是三月四號早晨。那天我起床比平常早了一些,歇洛克·福爾摩斯還沒有吃完早飯。房東太太因為已經習慣了我晚起床的習慣,還沒把我的餐具擺上飯桌,咖啡也沒有預備好。我當時也不知怎麼居然發起火來,氣沖沖地告訴房東太太,我準備用餐了。然後,就拿起桌上的一本雜誌翻看著,以此來打發等待的時間,而我的同伴則默默地嚼著他的麵包。雜誌上有篇文章的標題被人用鉛筆劃了個記號,我自然就先看起了這篇文章。
文章的標題一看就自命不凡,叫什麼《生活寶鑒》。這篇文章試圖告訴人們:一個善於觀察的人只要對他所接觸到的事物加以精確而系統的觀察,就能得到許多知識。我覺得這篇文章把精明和荒誕攪在一起了。文章的推理雖然認真而緊湊,也很有特點,但我認為它的演繹過程牽強附會,言過其實。文章的作者聲稱,根據人的瞬間表情、肌肉的牽動或眼睛的轉動,就能探測出一個人內心深處的思想。在作者看來,如果你處在一個對觀察和分析訓練有素的人面前,「欺騙」是行不通的。他得出的結論會像歐幾里德的命題一樣準確。對於那些門外漢來說,這樣一個人得出的結論會使他們大為吃驚。在他們弄明白他得出這些結論的過程之前,他們很可能會把他看做是神機妙算的巫師。
作者寫道:「從一滴水中,一個邏輯學家就能推測出可能有大西洋或尼亞加拉大瀑布存在,而無需親眼看到或親耳聽說過這些。所以,整個生活就是一條巨大的鏈條,我們只要看到其中的一環,就能判知其整體。像所有其他學科一樣,演繹分析學也只有通過長期而耐心的刻苦鑽研才能掌握;人的生命畢竟有限,無法在有生之年把它掌握到爐火純青的地步。在開始研究那些難題的道德和心理兩個方面之前,一個初學者應該從掌握更基本的問題著手,逐漸深入,讓他學會在見到一個人時,能一眼就看出這個人的大致經歷,知道他所從事的職業。這樣的訓練看起來似乎幼稚可笑,卻能磨練一個人的觀察力,教會一個人把目光轉向哪裡以及注意什麼事物。一個人的指甲、袖口、靴子、褲子的膝蓋處、大拇指和食指上的老繭、表情、襯衣袖口等——所有這些方面的任何一點都能明明白白地反映出這個人的職業來。如果把這些方面結合起來考慮卻仍無法使調查某個案件的人有所作為的話,那就是不可思議的事情了。」
讀到這兒,我扔掉雜誌說:「胡說!怎麼還刊登這種文章。」
「哪篇文章?」
「下面畫鉛筆道的這篇,你一定看過了吧。這篇文章看起來是很漂亮,但讓人難以接受。這些肯定是假想的,一點也不切合實際。」如果把他關在地下火車的三等車廂里,讓他說出同車的所有人的職業,我就不信他都能說出來,我敢跟他打賭。」
「那你就輸了,」福爾摩斯平靜地說,「這篇文章是我寫的。」
「是你?!」
「對,是我。我在觀察和推理方面具有著特殊的能力,我所提到的那些理論,看起來很荒誕,但它非常符合實際,我甚至得靠它來吃飯。」
「你怎麼靠它生活?」我問道。
「我有我的職業。我是一個『諮詢偵探』,我可能是世界上惟一幹這一行的人,我想這個工作你應該明白吧。在倫敦城裡,有許多官方偵探和私人偵探,遇到難題時就來找我。我根據他們提供的證據和我對犯罪史的了解,引導他們走入正軌。其實許多犯罪行為都有相似的地方,如果你能掌握一千個案子的詳細情節,而不能偵破第一千零一個案子,那可就怪了。雷彌瑞德先生是有名的偵探,最近他在辦理一樁偽造案時茫然不知所措,因此來找我。」
「那麼另外的那些人呢?」
「他們大多是經過私人偵探的介紹來的,遇到了困難,需要一些指點,我給他們出主意,他們付給我應得的費用。」
「你是說別人親眼看到事情的發生,但無法解決問題,而你足不出戶就能解決,是嗎?」
「是的。這方面我有一些直覺。因為我有一種通過直覺分析事物的能力。但有時也會碰上比較複雜的案件,那時我就得奔波一番,就要親自出門去偵查一番了。我把自己具有的特殊知識應用到案子上,效果非常好,能夠解決許多難題。在那篇文章里被你訕笑的那幾點,在我實際的工作中都有異常寶貴的價值。善於觀察是我的第二天性。記得咱們初次見面時,我曾說過,你是從阿富汗來的,你當時好像很驚訝。」
「啊,那一定有人告訴過你。」
「不。當時,我之所以馬上判斷出你是從阿富汗來的,是因為一系列的思索閃過我的頭腦,立刻得出結論。多年養成的習慣我的思路極快,甚至我還沒有意識到其中的過程之前,我就已經得出了結論。但這中間是有步驟的,我是這麼推斷的:『這位先生即有醫生的風度,又有軍人的氣質,顯然他是一位軍醫。他臉色黝黑,而手腕以上白皙的膚色又說明他那黝黑的臉色並非他本來的膚色。他面容憔悴,說明他吃了不少苦,受過病痛的折磨。他的左臂受過傷,至今還顯得有些僵硬不便。一位英國軍醫可能會有什麼熱帶地方吃盡千辛萬苦而且臂膀受過傷呢?現時只有阿富汗。』這一連串的思維過程不超過一秒鐘,然後我就說你是從阿富汗來的,而你也就顯露出了驚訝之情。」
我笑著說:「聽你這麼一解釋,事情原因很簡單。你使我想起了埃德加?愛倫?坡
【註釋:
埃德加?愛倫?坡,美國小說家,被認為是偵探小說的鼻祖。】筆下的杜賓偵探。我卻沒有想到現實生活中真有這樣的人。」
歇洛克·福爾摩斯站起身來,點燃了煙斗。「毫無疑問,你認為把我和杜賓相提並論是對我的一種抬舉,」他說,「可在我看來,杜賓談不上有什麼了不起的。他那種先是沉默一刻鐘,然後再一語道出朋友心事的伎倆只不過故弄玄虛、華而不實罷了。我不否認他的確有些分析問題的天才,但他根本算不上是愛倫?坡所想象的那種曠古奇才。」
「你看過加博里約
【註釋:
加博里約,法國作家,被稱為法國偵探小說之父。】的作品嗎?」我問,「依你看,勒考克這個人物夠不夠得上個偵探?」
歇洛克·福爾摩斯不屑一顧地哼了一聲。他話裡帶著火氣:「勒考克無非是把事情搞得一團糟。他身上惟一值得稱道的優點就是精力充沛。那本書令我噁心之極。書中的問題是如何去查出一個囚犯的身份。我二十四小時內就能解決這個問題,而勒考克卻用了六個月左右的時間。那本書倒是可以被用作偵探教課書,以教導他們應該避免什麼。」
我所佩服的兩個人物居然被他說得如此一文不值,我感到很是惱火。我走到窗戶旁,站在那裡望著熙熙攘攘的街道。「這個人也許很聰明,但他也太自負了一些。」
「這些天既沒有發生什麼犯罪案件,也沒有什麼罪犯可以分析,」他不滿地抱怨道,「那我們這一行人還有什麼用呢?我深知我的天賦足以使我名揚四海。從古至今還沒有一個人像我這樣在偵破犯罪活動上進行過這麼多的研究,也沒有一個人像我這樣有這方面的天賦。可結果又怎麼樣呢?現在居然派不上用場,最多不過是一些簡單幼稚的犯罪案件,其犯罪動機顯而易見,就連蘇格蘭警場的警官也能一眼識破。」
我對他的自負仍然很不滿,便想換個話題。我的目光轉向窗外,無意中我發現一個身材高大的中年人,正在逐一察看每所房子的門牌號。
「不知道那個人在找什麼?」我指著街道對面走過來的一個人問。那個人身材魁梧,衣著簡樸,手中拿著一個藍色的大信封,正在焦急地看著門牌號碼,顯然是個送信的人。
「你是指那位退伍的海軍陸戰隊軍曹嗎?」歇洛克·福爾摩斯問。
「又在吹牛了!」我心中暗想,「明知道我無法證實他的猜測是對還是錯。」
這個念頭還沒有消逝,就看到那個人看到了我們的門牌號,立刻從街道對面飛快地跑了過來。接著是重重的敲門聲,樓下傳來低沉的說話聲和上樓時沉重的腳步聲。
來人走進房間,把信遞給我的朋友:「這是給歇洛克·福爾摩斯先生的。」
這正是煞煞福爾摩斯傲氣的好機會。他剛才信口開河時根本沒有料到會出現這樣的結果。我盡量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問:「小夥子,請問你是干哪一行的?」
「門衛,先生。」他粗聲粗氣地說,「我的制服拿去修補了,所以沒有穿在身上。」
「那你過去是幹什麼的?」我瞟了我同夥一眼,繼續問。
「我在皇家海軍陸戰輕步兵隊當過軍曹,先生。您還回信嗎?沒有,好吧,再見。」
他碰了一下腳跟,舉手敬了個禮,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