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血字的研究19
罪犯瘋狂地抵抗著。但他的抵抗顯然不是出於對我們的惡意,因為當他發現抵抗已是白費力氣時,他居然友善地笑了起來,並且說希望他掙扎的時候沒有傷著我們。他對歇洛克·福爾摩斯說:「你肯定要把我送警察局吧,我的馬車就在門口。要是你們把我的腿鬆開,我可以自己走下樓去。我可不像從前那樣容易被人抬起來。」
格雷格森和雷彌瑞德交換了一下眼色,彷彿認為這個要求太過份了,但福爾摩斯卻立刻接受了罪犯的要求,解開了捆綁在罪犯腳踝處的毛巾。罪犯站起身來,伸伸腿,像是要證明一下它們是否獲得了自由。我至今還記得,這輩子還很少見到體格像他這麼魁梧的人。他那被太陽曬得黝黑的臉上帶著剛毅而不服輸的神情,就像他強勁的體力一樣令人望而生畏。
他帶著由衷的欽佩之情,兩眼緊緊盯著我的同伴說:「如果警察局長的位置還空著的話,你是最佳人選。你偵破我這個案子所用的方法,真是細緻周密。」
福爾摩斯對那兩位偵探說:「你們最好和我一起去。」
雷彌瑞德說:「我來給你們趕車。」
「太好了!格雷格森可以我和一起坐在車上。還有你,醫生。你一直對這個案子很感興趣,所以不妨也跟我們一起去。」
我高興地點頭,於是我們押著犯人一起下了樓。罪犯再也沒有企圖逃跑,而是平靜地走進那原來屬於他的馬車。待大家都上了車,雷彌瑞德爬到車夫的座位上,揚鞭策馬前進,不一會兒就把我們帶到了警察局。我們被領進了一個小房間,一個警官把罪犯的名字和他被指控謀殺的兩個人的姓名全都記錄了下來。這位警官面色白皙,表情冷漠,呆板地履行著既定程序。
「犯人將在本周內提交法庭審訊。傑弗遜·侯坡先生,你在這之前還有什麼話要說嗎?我必須提醒你,你所說的每句話都會被記錄下來,並且都將被用作指控你的依據。」他說。
罪犯緩緩地說:「我有很多話要說。我要把一切原原本本地告訴諸位先生。」
警官問:「等到審訊時再說不是更好嗎?」
他回答說:「我也許永遠不會走上法庭了。你們不要以為我會自殺。你是位醫生?」說這最後一句時,他把那炯炯有神的雙眼轉過來看著我。
我回答說:「是的,我是醫生。」
「那好,請你用手按在這裡。」說著,他微笑了一下,用他那被銬著的手指了一下胸口。
我照他的話按了按他的胸口,立刻感覺到他的胸腔內有一種不正常的、雜亂的悸動。他的胸腔壁在微微顫動,就像一座不結實的房屋內開動了一架強有力的機器。在這靜靜的房間里,可以聽到他的胸腔內發出一陣陣輕微的嗡鳴聲。
我叫道:「啊,你得了主動脈瘤!」
他平靜地說:「他們都這麼說。我上星期找個醫生看了一下,他說這種瘤子要不了多久就會破裂。這個病是我當年在鹽湖城周圍的山中得的,因為我風餐露宿,長期餓著肚子飢一頓飽一頓,而且勞累過度。這病一年比一年惡化,但我現在已經完成了使命,根本不在乎什麼時候死。可是,我想在死之前把這件事情原原本本地講出來,留下一個記載。我不願意被人看成一個普通的殺人犯。」
警官和兩位偵探商量起來:現在獲取詳細供詞是否合適。
他們轉問我:「醫生,你認為他的病情很危險嗎?」
「是這樣。」我給了肯定的回答。
「那,為了保持公正,我們有責任把他要講的錄下來,雖然這不是我們的職責。」警官和偵探們又轉向侯坡,「先生,你可以自由地講了。不過,需提醒的是,你所說的話我們都要錄下來。」
「請允許我坐下講吧。」罪犯一邊說,不待允許不客氣地坐了下來,「我的病使我容易感到疲勞,而且半個小時以前,我們還搏鬥了一番。我是快要死的人了,而且事實本身也沒有必要對你們說謊。我所說的每一句話,都是發自內心的。至於將受到什麼樣的處置,我毫不在乎。」
傑弗遜·侯坡說完這些話,就靠在椅子背上,說出了下面這篇令人驚心動魄的供詞。他述說時態度平和,講得有條不紊,好像那件事情與他無關。我敢保證,這篇補充的供詞絕對準確無誤,因為這是我從雷彌瑞德的筆記本上抄下來的,而他筆記本中的記錄,又是按罪犯的供詞逐字逐句地記下來的。
他說:「我為什麼這麼恨那兩個人,對你們來說,沒有什麼關係。他們罪大惡極,曾害死過兩個人——一個父親和一個女兒,所以我殺死他們,他們必須償命這是他們罪有應得。他們犯罪的時間已經這麼久了,我也找不出什麼證據,在法庭上控告他們。但是,他們有罪,我下定決心要替法官、陪審員和行刑人員完成這個任務,使他們受到懲罰。假如你們是血性男兒,站在我的立場上,也一定會像我這麼乾的。
「我剛才提到的那個姑娘,本來在二十年前應該嫁給我,但是卻被強迫和德雷伯結了婚,結果她含恨而死。我從她遺體的手指上取下這枚戒指,而且發誓,要讓德雷伯看著這枚戒指死去,讓他死個明白,他罪惡深重,才有今天的下場。我不辭辛苦萬里迢迢走遍了兩個大洲,帶著這枚戒指一直在追蹤德雷伯和思特傑遜,到我追上他們,他們想通過東奔西跑的方式,來把我累垮,但是,這真是枉費心機,我是不會放棄的。就算是明天我死了,當然這極有可能,我也死而無憾,因為,我已經達到了我的夙願,而且是出色地達到了。他們兩個都死了,都是被我親手殺死的,今生我也沒有什麼過多的奢望了。
「他們都是有錢的人,而我是一個窮光蛋。所以,追上他們確實是件難事。當我來到倫敦時,幾乎身無分文,我必須找一份職業來維持我的生活。趕車、騎馬對我來說,沒什麼問題。於是,我到一家馬車廠去找職業,很快我成功了。我租了一輛馬車,每個星期除了繳納一定的租金,餘下的錢歸我自己。但是,每次剩下的錢都不夠用,為了復仇,我必須勉強支持下去。最困難的是開始我不認識路。倫敦城的街道比我見過的所有城市的街道都要複雜。所以,我總是隨身帶著地圖,直到我熟悉了一些大旅館和幾個主要車站以後,我的景況才開始有所好轉。
「過了很長時間,我終於找到了那兩個仇人住的地方。我不斷地打探尋問,最後,在無意間發現了他們。他們就住在泰晤士河對岸肯伯維耳地區的一所公寓里。我找到了他們,他們就在我的手掌心裡了,我已經留起了鬍子,他們不會再認出我。我緊緊地跟著他們,伺機下手。這一次,無論如何不能再讓他們跑掉。
「即使這樣,還是差一點兒叫他們溜掉了。我總是尾隨著他們,形影不離。有時我趕著馬車跟著他們,有時步行跟蹤。我覺得趕著馬車最好了,因為這樣他們擺脫不了我了。我只在清晨或在深夜才做點生意,賺點錢,所以我就沒有足夠的錢去交租金了。但是,這些我都咬牙挺住了,只要我能親自殺死他們,就什麼都不顧了。
「這兩個傢伙也非常狡猾。好像意識到有人在跟蹤他們,所以外出時絕不一個人出去,也不在晚上出去。我趕著馬車跟蹤他們兩個星期,從來沒見他們分開過。德雷伯經常喝得醉熏熏的,而思特傑遜卻很小心謹慎。我每天起早貪黑地窺視他們,但總沒找到下手的機會。我並沒有因此而喪失信心,我隱隱約約地感覺到,這回報仇的機會就要來了。惟一使我感到擔心的是我的病,不知道它會什麼時候破裂,如果時間過早,就會使我的復仇大事前功盡棄。
「終於,一天晚上,當我趕著馬車在他們住的托奎街來回徘徊時,看到一輛馬車駛到他們住處的門前。不一會兒,有人把一些行李拿了出來,接著德雷伯和思特傑遜也跟了出來。他們一塊上馬車走了。我立刻趕著馬車遠遠地跟在他們後面。我非常著急,生怕他們又要換住處。他們在尤斯頓火車站下了馬車,我找了一個小孩幫我看馬車,自己緊跟著他們來到月台上。我聽到他們問去利物浦的火車,車站值班的人說一列火車剛剛開走,下一列車要等到幾個小時之後。思特傑遜聽了之後感到很懊喪,但德雷伯卻顯得很高興。我混在嘈雜的人群中,離他們很近,所以一字不漏地聽到了他們的談話。德雷伯說,他還有一件事要辦,要思特傑遜等他,過一會兒就回來,思特傑遜竭力勸阻他,並提醒他說好了要兩個人呆在一起的。德雷伯說那是件非常微妙的事情,他必須一個人去。我沒有聽清思特傑遜說了什麼,但聽到德雷伯破口大罵起來,說思特傑遜只不過是他雇傭的僕人,沒權利干涉他。這麼一來,這位秘書只好自討沒趣,不再說什麼,只是提醒德雷伯,如果沒能趕上最後一班火車,可以在哈利代旅館找到他。德雷伯回答說,他一定趕在十一點鐘之前回到月台上來,然後他就走出了車站。
「等待已久的時刻終於到來了。我已經把我的仇人們牢牢掌握在了手中。他們在一起時,可以互相保護;一旦分開,就更好下手了。但是,我並沒有魯莽行事。我早已發誓,一定要讓仇人知道是誰殺了他,讓他知道為什麼受到這種懲罰,只有這樣,復仇計劃才能令我稱心如意。我要讓這惡棍明白現在是他惡貫滿盈的時候了。說來也巧,幾天前有一位坐我的馬車去布利路看房子的先生,把開房門的鑰匙忘在了我的車裡。雖然他當晚就把鑰匙認領去,但我已經取了鑰匙的模子,並且配了一把。這樣一來,我在這座大城市中找到一個可靠的地方,在那裡我可以自由行動而不會受到干擾。最後就剩下如何把德雷伯弄到那裡去的難題。
「他沿街走著,先後進了兩家酒店,在最後一家呆了將近半個小時。出來時,走路搖搖晃晃,顯然已經喝醉了。街上有輛雙輪馬車,他招呼一聲就坐了上去。我緊跟在後,我的馬首一路上離那輛馬車最多只有一碼遠。跑了好幾英里之後,我們經過滑鐵盧橋,我驚訝地發現,回到了他原來住過的地方。我不明白他為什麼回到那裡去,但這不重要,不管他到哪兒,我決不再放過這千載難逢的機會。於是我毫不猶豫地跟了過去,在離房子一百碼左右的地方停住車。他走了進去,那輛雙輪馬車便駛走了。請給我一杯水,我的嘴都說幹了。」
我遞給他一杯水,他一口氣喝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