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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四簽名9

  我用警察乘來的那輛馬車把摩絲坦小姐送回了家。她是一位天使般的女人。危難之際,在比她更為脆弱的人的身旁,她會表現出鎮定自若的神態。我去接她回家時,見她精神旺盛,神情自若地陪伴在驚恐不安的女管家身旁。但坐上馬車,經歷這一夜那麼多的驚險離奇,她再也無法忍受內心的痛楚,先是萎頓不振,爾後便開始嚶嚶抽泣。事後她曾責備我,說我當時太冷漠無情了。其實她哪裡知道,我當時內心的激烈鬥爭是何等劇烈,是如何強行抑制自己的痛苦。當我們手握著手肩並著肩站在院中的時候,我的那份同情及對她的愛已溢露出來。我雖然飽經世故,但若沒有碰到今天這樣的遭遇,我也難以了解到她那溫柔和勇敢的天性。但我當時沒有公開向她示愛。因為兩種顧慮使我難以啟齒。一是她正處在危難之中,孤苦伶仃,無依無靠,若在這時莽撞地向她求婚,那豈不是乘人之危;如果福爾摩斯真把案子給破了,她就能得到一批寶物,就變成了一位富姐。而我一個只有半俸薪水的醫生乘著和她親近的方便向她求婚,她會不會懷疑我僅僅只是一個庸俗的淘金者呢?我不願給她這樣不良的印象。這批阿格拉寶物就像一道不可逾越的障礙橫在我與她之間。


  我們到達塞西爾?弗里斯特太太家時已近深夜兩點。僕人們早已入睡,但弗里斯特太太卻沒有睡一直坐等摩絲坦小姐回來,她對摩絲坦小姐收到怪信這檔子事非常不放心。是她自己親自給我們開的門。她是一位舉止大方的中年婦女,她用胳臂親切地摟著摩絲坦小姐的腰,像慈母一樣輕聲細語地慰藉著她,我目睹此景,真讓我欣喜快樂。顯然,摩絲坦小姐在這裡不僅僅是一位雇傭者,更是一位受尊重的朋友。經過摩絲坦小姐的介紹,弗里斯特太太誠懇地請我進屋休息,還請我講講我們今晚的奇遇。我只好向她解釋,我今晚還有要緊的事,並誠懇地向她保證,以後一定把案情詳細介紹給她。在我辭別她們登上馬車后,我情不自禁的回頭瞥了一眼。兩位端莊的身影仍相互依偎在台階上,透過彩色玻璃照出來的燈光,隱約可見那半開著的門和牆上的晴雨計,還有鋥亮的樓梯扶手。在這種焦慮煩悶的時刻,看見這麼一副寧靜的英國家庭景色,我很感欣慰。


  想到今天所發生的一切,我愈來愈覺得破案前景渺茫。當馬車穿行在昏黃路燈下的寂靜街道時,我再次回顧起這一連串的反常事情。現在完全明白了的基本事實是:摩絲坦上尉之死、寄來的珠寶、報上的廣告及摩絲坦小姐收到的信件,不過這一連串真實事情卻把我們引向了更為神秘莫測的境地:印度寶物、摩絲坦上尉行李箱中的古怪手繪圖紙、舒爾托少校臨死時的怪狀、寶物的再次發現和寶物發現者的立即被殺,犯罪者留下的各種蹤跡、腳印、奇怪的兇器,一張與摩絲坦上尉的那張圖上所留下的相同字跡的紙。所有這一切真是盤根錯節,只有像我的搭擋福爾摩斯這種具有天賦的人,才有可能解開這團亂麻。


  皮欽巷位於郎伯斯區的盡頭,那是一排破舊的兩層石磚房。我在三號房門上敲了好一陣,樓上的百葉窗后亮起了一點燭光,一張臉從窗口露了出來。


  那張露出來的臉說話了:「滾開,醉鬼,再這麼大聲喊叫,我就放狗來咬你。」


  我說:「你就放一隻狗出來吧,我正是為了狗來的。」


  那聲音又叫道:「滾開!我這裡有塊抹布,再不走開,我就扔到你頭上!」


  我叫道:「可我只要一條狗。」


  「別啰嗦了,站遠點,否則數到三,我就扔鎚子。」


  於是我趕緊說:「歇洛克·福爾摩斯先生……」我夥伴的名字真有威力,話沒說完,樓窗關上,門打開了。謝爾曼老頭是個有些駝背的瘦高個子,脖子上青筋直露,鼻子上架著藍光眼鏡。


  他說:「我是永遠歡迎福爾摩斯先生的朋友的。先生,裡邊請。小心,那隻獾咬人。」這時一對紅眼睛的鼬鼠從籠里伸出了腦袋,他又趕緊說:「別淘氣,別抓這位先生。您別害怕,這隻蜥蜴沒毒牙,放在這兒,是讓它吃甲蟲的。我這兒常有調皮的小孩吵鬧,吵我的覺,我以為您……,請原諒剛才的不禮貌。對了,歇洛克·福爾摩斯先生想要什麼?」


  「他要借您一條狗。」


  「那,一定是托比。」


  「對,就是它。」


  「托畢就在左數的第三個欄里。」謝爾曼在前邊舉著蠟帶路,引著我們穿過那些搜集來的奇怪動物。在閃爍不定的燭光下,我感到四周有好多雙眼睛在盯著我們。我們的舉動驚醒了頭頂上正睡著的野鳥們,它們懶懶地變換著爪子。


  透比是只混血狗,其貌不揚,長毛垂過耳朵,身上間雜黃白兩色,走路時搖搖擺擺的。用一塊糖就使它信任了我,跟我上了車,剛剛三點,我們回到了櫻沼別墅。守門人邁克墨多和舒爾托先生都被當作嫌疑犯帶走了,剩下兩個警察看守大門。我一提偵探的名字,他們就放行了。


  福爾摩斯雙手插在衣袋裡,叼著煙斗,正站在台階上等我。


  他說:「把它帶來了,好一條狗呀。你走以後,我和埃塞爾尼?瓊斯大吵了一通,現在,守門人,管家和僕人都被他帶走了,也捉走了我們的朋友,只留下了一個警長。現在,在這院里,基本上是歸我們了。」我們把狗拴在大門的桌子腳上,就上了樓。死者身子罩上了床單,警長斜倚在角落裡,此外這屋裡還是老樣子。


  福爾摩斯說:「警長,借你的牛眼燈用一下,這塊紙板請你幫我把它系在脖子上。好,謝謝。現在,華生,等我脫了鞋襪,你把它帶下去。我就要展示飛檐走壁的本事了。把我的毛巾蘸點木餾油,好,蘸點就行了。跟我到屋頂室來一趟。」


  我們從洞口爬進屋頂室,福爾摩斯再次仔細觀察那些腳印。他說:「仔細看看這些腳印,你發現了什麼特別值得注意的嗎?」


  我說:「像是個孩子的腳印,但也許是個子很矮的婦女。」


  「除此之外呢?」


  「剩下的和普通腳印差不多了。」


  「絕對有不同。請看灰塵里的一隻右腳印。現在我在這腳印的邊上印上一個我的光腳印。你看看兩者有什麼區別。」


  「你的腳印,腳趾都併攏在一起,而這個腳印的腳趾是分開的。」


  「完全正確。記住這一點。現在請您到窗子那邊去,聞一聞窗框架的氣味。我就站在這裡拿著這條手帕。」


  按他的要求,我去嗅了嗅窗框,突然我聞到一股刺鼻的柏油味。


  「這是他臨走時走過的地方,現在請你下樓放開托比,等我下來。」


  我跑下樓來到院子的時候,福爾摩斯已在屋頂上了。他的胸前掛著燈,像只巨大的螢火蟲在沿屋脊慢慢地匍伏行進,當他爬到了煙囪後面,我就看不見他了,後來他又出現了一下,隨即又消失到後面去了。當我帶著托比繞到後面去時,看見他坐在房檐的角上。


  他叫道:「是你嗎,華生?」


  「是我。」


  「我就在那個人上去的地方。下面那個黑東西是什麼?」


  「一隻水桶。」


  「附近有梯子嗎?」


  「沒有。」


  「真厲害。從這兒下去太危險了。可是既然他能從這兒爬上來,我就能從這兒跳下去。」


  說著,他輕輕一跳落到了木桶上,隨後又跳到了地上。


  他一邊穿著靴襪一邊說:「這個人的足跡還不難找。一路上的瓦全給他踩鬆了。不過,在匆忙之中,他遺忘了這個東西。」


  他拿給我看的那東西是一個小小的口袋,這口袋是用彩色的草莖編織的,只有香煙盒一般大小,四周圍還掛著幾顆不起眼兒的珠子。袋子裡面裝著六根一頭尖一頭圓的黑色荊刺,與刺在巴索洛紐·舒爾托頭上的一模一樣。


  他說:「這東西危險,當心點,別刺著自己,我真高興能找到這些東西,因為這也許是他的全部兇器,這樣咱們就不用吃這種東西的虧了。要讓毒刺來那麼一傢伙還不如挨槍子呢。華生,現在讓你再走六英里路行嗎?」


  「沒問題。」我答道。


  「你的腿受得了嗎?」


  「沒事。」


  他把浸有木榴油的毛巾放到托比的鼻子上,說:「托比,嗅一嗅,好托比,嗅一下這個。」托比的腿叉開,鼻子上翹,那姿勢像是富有經驗的釀酒師在品嘗著酒。福爾摩斯扔掉毛巾,給狗脖子系了條結實繩子,然後把它牽到木桶下面,托比一下就狂叫起來,同時在地上四處聞著,尾巴高高地翹著,跟著氣味往前跑,我們牽著繩子,緊跟在後面。


  東方漸漸現魚肚白,遠處的景物已漸漸清晰。我們的背後孤零零一所大房子,黯淡的窗子,光禿的圍牆,院里灌木叢生,垃圾遍地,似乎正好應照著昨晚的慘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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