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冒險史35
我很清楚地知道福爾摩斯現在對這個案子已經胸有成竹,至於他到底得到了些什麼結論,我一點也不知道。在我們回家的路上,我多次努力想從他那兒得到一些消息,但是他總是把話題引開,最後我只得放棄這個想法。還不到下午三點鐘。我們就回到自己屋裡的時候,他急忙走進他的房間,幾分鐘之後,他走下樓來,扮成了一副流浪漢的樣子;領子翻上,破外衣被磨得發光,打著紅領帶,穿一雙破舊的皮靴,簡直一個典型的流浪漢。
「我這樣打扮還像吧,華生,」他邊說邊照了一下鏡子,「我可能會找到這個案子的線索,也可能是瞎跑。但是用不了多久我就會明白是哪種可能。我希望幾個小時內就會回來。」
我剛喝完茶,只見他手裡晃動著一隻舊靴子高興地回來了。他順手把那隻舊靴子扔在角落裡,便去倒茶喝。
「我只是經過這裡,」他說,「我馬上就得走。」
「到哪裡去?」
「唔,到西區(倫敦富人的聚居地)去。可能過很長的時間我才能回來。假如我回來得太晚,就不用等我了。」
「事情進行得怎麼樣?」
「噢,還可以。我離開后又到斯特羅特哈姆去了,只是沒進屋裡。那個小疑點挺有趣,我無論如何也不能輕易放過它。我必須把這套下等人的衣服脫下來,重新穿上我自己那套體面的衣服。」
他匆忙地上了樓,幾分鐘后,大門稶地一聲響,我明白他是又一次出發去搞他生來就喜歡的追捕去了。
我一直等到半夜,他也沒回來,於是我就回房休息去了。我不知道他是什麼時候回來的,但是當我下樓早餐時,他已經坐在那裡了,一隻手端著一杯咖啡,一隻手拿著一份報紙,精神飽滿。
「對不起,華生,我沒等你便先起來了。」他說,「但是你知道我們的委託人今天上午和我們的約會。」
「怎麼,現在已經過九點了,」我說,「一定是他在叫門,我已經聽到了門鈴聲。」
果然如此,他身上發生的巨大變化使我非常震驚,他那又寬闊又結實的臉龐,現在已經癟了下去,他的頭髮好像也更加花白了。他疲憊地走了進來,顯得比前一天早晨更加痛苦,他沉重地跌坐在椅子上。
「我不知道做了什麼缺德事使我經受如此殘酷的報復,」他說,「兩天以前我還是一個十分幸福和富裕的人,現在我卻落到了這等地步。真是禍不單行,現在我的侄女瑪麗又棄我而去了。」
「拋棄?」
「是的。今天早晨我發覺她的床一夜沒有人睡過,她的房間已經空了,在大廳的桌子上放著一張給我的便條。我昨晚曾經憂傷地對她說,如果她和我兒子結了婚,他就會很好的。也許我這樣說不很妥當,但她的便條里也談到了這些話:
『我最親愛的伯父:
我感到我已經給你帶來了苦惱,但是如果我採取另外一種行動,這可怕的不幸事件或許就永遠也不會發生了。我心裡存著這種念頭,就再也不能愉快地住在你這兒。而且我覺得我必須永遠離開你。不要為我的前途擔心,因為我自己有棲身的地方。更重要的是,決不要尋找我,因為這將是徒勞的,而且會給我幫倒忙。無論我是生是死,我永遠是你親愛的
瑪麗』
「她這張便條是什麼意思?你認為她暗示想要自殺嗎?」
「不,不,根本不是這麼回事。也許這是最好的解決方法。我可以告訴你,霍爾德先生,你的這些苦惱馬上就要結束了。」
「哈!你能肯定嗎?你聽見什麼了,福爾摩斯先生,那些綠玉在哪裡?」
「你不認為一千英磅一塊綠玉的價錢太高吧?」
「我願意出一萬英鎊。」
「這沒有必要,三千英磅就足夠了。我想,還要有一筆小小的酬金。你帶著支票簿沒有?給你這支筆,開一張四千英鎊的支票就行。」
這位銀行家如數開了支票。福爾摩斯走到他的寫字檯前,取出一個金紙包,從裡面取出三塊綠玉,隨手將它們扔在桌子上。
我們的委託人發出一聲喜悅的尖叫,一把將它抓在手中。
「你弄到手了!」他急促地說,「我得救了!」
他將這幾顆嶄新的綠玉緊緊地貼在胸前。
「你另外還欠了筆債,霍爾德先生。」福爾摩斯十分嚴肅地說。
「欠債?」他拿起支票簿和筆,「欠多少?我這就償還。」
「不,這筆債不是欠我的。你應該向你的兒子好好道歉,他把這件事全都攬在自己身上了。要是我自己的兒子也這樣做,我會感到十分驕傲的,如果我有一個孩子的話。」
「那麼不是阿瑟拿走的了?」
「我昨天就告訴過你,不是他!」
「你能肯定!那麼讓我們馬上趕到他那裡去,讓他知道已經真相大白了。」
「他已經知道了。我全部弄清楚後去找他談過,他不想將實情告訴我,我乾脆對他說了,他聽后承認我是對的,並且對我還不明白的幾個地方做了補充。」
「天哪!那麼,快告訴我謎底到底是什麼吧!」
「讓我從頭講給你聽。首先,這話讓我覺得難以啟齒,也讓你難以入耳:那就是喬治·伯恩韋爾爵士和你的侄女瑪麗有牽連。他們倆人現在已經一塊逃走了。」
「瑪麗?不可能!」
「很不幸啊,這不僅是可能,並且是肯定的事實。當你們在家中接納這個人時,你們都不很了解他的真實面目:他是美國最危險的人物之一——一個潦倒的賭徒,一個兇惡透頂的流氓,一個沒有心肝和良知的無賴!瑪麗對這人也是一無所知。當他對她信誓旦旦就像他以前對成百個其他女人所作的一樣時,她自鳴得意,認為只有她一個人觸動了他的心。這個惡魔深知如何用花言巧語使她能為己所用,並且幾乎每晚都和他幽會。」
「我決不會相信有這種事!」銀行家嚷道。
「我來告訴你,前天晚上你的侄女瑪麗,認為你已經回到你的房間后,便悄悄地下來在那扇朝向馬廄小道兒的窗口和她的情人談話。他的腳因為久站在那裡而深深地在雪地上印透了腳印。他們談到了那頂皇冠。這點燃了他對金子的邪欲,於是就強迫她服從他的意願。她還沒有聽完他的指使,就見你下樓來,便急忙關上窗戶,並向你訴說那女僕和她情人的越軌行為,那倒是事實。
「你的兒子和你談完話后,便上床去睡覺,然而他因為欠債而心神不寧。半夜裡,他聽見他的房門外傳來了輕輕的腳步聲,因此他起床向外探視,驚訝地看到他的堂妹偷偷地沿過道走去,直到她消失在你的起居室中。這孩子急忙披上一件便衣站在暗地裡觀察,只見她又走了出來,從過道的燈光中你兒子看見她手裡拿著那頂皇冠走向樓梯,他趕緊跑過去將身子隱藏在靠近你門口的帘子後面,在那裡他可以看見大廳里發生的一切。他看見她偷偷地將窗戶打開,把皇冠從窗戶里遞出去。然後把窗戶重新關上,從十分靠近他站立的地方——他躲藏的帘子後面——經過,匆忙地回到她房間里去了。
「只要她還在現場,他就不可能採取什麼行動,以免暴露他心愛的女人的可恥行徑。但她剛一走開,他馬上意識到這件事將使你遭受巨大損失,並認識到把它糾正過來是多麼重要。他急忙奔下樓,披著衣服,光著腳丫,打開那扇窗戶,跳到外面的雪地里,沿著小道兒追去,在月光里他看見喬治·伯恩韋爾爵士正企圖逃跑,但是被阿瑟捉住了,兩個人在雪地里爭奪起來,你的孩子抓著皇冠的一端,而對手抓著了另一端。爭執之中,你的兒子打了喬治爵士一拳,打傷了他的眼部。這時皇冠被拉斷了,當你的兒子發現皇冠已經在自己手裡,便急忙跑回來,上樓到你房內,正在查看那扭壞了的皇冠並企圖用力要把它扭正的時候,你就出現了。」
「這是可能的么?」霍爾德先生捏了一把汗說。
「正當他認為你肯定會感謝他時,你對他毫不留情的謾罵激起了他的憤怒,他在既不能說明實際情況又不能出賣值得他同情的人的情況下。他認為應該有騎士風度,於是將瑪麗的秘密保守了起來。」
「這就是為什麼你的侄女一看到那頂皇冠就尖叫一聲暈倒了過去的原因!」霍爾德先生大聲嚷道,「天吶!我真是瞎了眼了!阿瑟要求我讓他出去5分鐘!是想到爭奪的現場去尋找那皇冠的失落部分。我無情地冤枉了他!」
「當我來到你屋子的時候,」福爾摩斯接著說,「我立即到四周仔細地察看了一下,看看雪地里有什麼痕迹有助於我的調查。我經過商販走過的那一條小路,腳印被踐踏得無法辨認。不過,正好在它這一邊,離廚房門稍遠的地方,卻發現了一個女人站在那裡同一個男人談話時留下的痕迹,那裡的腳印有一個是圓的,這說明這個人有一條木製的假腿。我甚至可以斷定中間有人驚動了他們,因為有女人跑到門口的痕迹,這可以從雪地上前腳印深後腳印淺的形狀看出來。那個裝木頭假腿的人好像在那裡呆了一會兒才走開。我那時猜想這可能是那女僕人和她的情人。有關她們的事你已經告訴過我。後來經調查證明的確如此。我到花園繞了一圈,除了有雜亂的腳印外,別的沒看到什麼,我知道這是警察留下的;但是我到了通往馬廄的小道時,印在雪地上的一段很長很複雜的景像便展現在我的面前。
「那裡有兩行穿靴子的人的腳印,令我高興的是,另外還有兩行一個赤腳的人的腳印。我馬上根據你告訴我的話證明后兩行腳印是你兒子留下的。頭兩行腳印是來回走的,而另外兩行則是跑得很快的,並且他的腳印在有些地方蓋在那穿靴子的腳印上,顯然是他在後頭走過去的。我跟著這些腳印走,發現它們通往大廳的窗戶,那穿皮靴的人在這裡等候時將周圍所有的雪都踩得融化了。隨後我到另外一邊,這裡從那條小道走下去大概有一百多碼。我看得出那穿皮靴的人曾轉過身來,因為地上的雪被踩得亂七八糟,似乎在那裡發生過一場搏鬥現場一片狼藉,而且最後我還發現了那裡濺下的幾滴血,這說明我沒弄錯。這時,那穿皮靴的人又沿著小道跑了,在那裡又有一小灘血說明他受了傷。當他來到大路上另一頭時,我看見人行道邊已經清掃過,線索就從此中斷。
「你一定記得,在剛進屋子時,我曾用放大鏡驗視大廳的窗檯和窗框,我馬上看出這裡曾經有人進出過。因為一隻濕腳跨進來時曾在這裡踩過,我分辨出腳的輪廓。那時我對於這裡發生了什麼事,已經形成了初步的看法。也就是說,一個人曾在窗外守候過;另一個人把綠玉皇冠帶到了那裡;你的兒子發現了這一情況,他去追那個賊並和他搏鬥;他們兩個一起抓住那頂皇冠,並使勁爭奪,才造成了並非任何單獨一個人所能夠造成的那種損壞。他把戰利品奪了回來,那三塊綠玉卻落在對手手中。我當時所能清楚的只是這些,現在問題是,那個人是誰?又是誰把皇冠給他的?
「我記得有一句古老的格言這樣說,當你排除了不可能的情況后,其他的情況,儘管多麼不可能,卻一定是真實的。我知道,肯定不是你把皇冠拿到下面去的,所以只剩下你的侄女和女僕們。但如果是女僕們乾的,你的兒子為什麼情願替他們受過呢?這兒沒有靠得住的理由。正是因為他愛他的堂妹,他才要保守她的秘密,這樣就解釋通了。因為這秘密關係到家醜,他就更要這樣做了。我記得你曾說過看到她在那個窗口,她看到皇冠后便昏了過去,這時,我的猜測就成了十分肯定的事實了。
「可是,誰可能成為共謀者呢?顯然是她的情人。我知道你深居簡出,結交的朋友為數不多,而喬治·伯恩韋爾爵士便是其中之一。我曾聽說過他在婦女中名聲不好,穿那雙皮靴並持有那失去的綠玉的人一定是他。儘管他知道自己已被阿瑟發現,但他認為自己依然可以無虞,因為這小夥子只要吐露一字一句,家醜就會外揚。
「好啦,接下來你就可以想到我採取的第二個步驟是什麼。我打扮成流浪漢的樣子去喬治·伯恩韋爾爵士住處,結識了他的貼身僕人,知道了他的主人前天晚上劃破了頭。最後,我花了六個先令買了一雙肯定是他主人扔掉的舊鞋,回到你處核對,結果它和那腳印完全相符。
「然後我回家更換衣服。因為這時我要扮演一個微妙的角色,我感到必須避免起訴才不致出現醜聞,而且我明白這個惡棍是有恃無恐的。我登門造訪,開始他拒不承認;但當我一一指出具體細節時,他原形畢露,企圖威嚇我。不過,當他舉棒打我之前,我已舉起手槍對準了他的腦袋。我告訴他我們可以以每塊一千英磅買他的綠玉。他十分後悔地告訴我已經將綠玉以每塊六百英鎊的價錢賣給別人了。在答應不告發他的情況下,我得到了收贓人的地址。找到那人以後,經過一次次討價還價,我才以一千英鎊一塊的價格把綠玉贖了回來。隨後我就去找你的兒子,告訴他一切都辦妥了。」
「這一天可以說是將英國從一件即將公之於眾的大丑聞中拯救了出來,」銀行家恭敬地站了起來,「先生,我不知道該如何來感謝你,但是我不會辜負你的。現在我必須馬上去看我親愛的兒子,向他道歉。瑪麗令我傷心透了。你的本領再大,恐怕你也說不出她現在的下落吧!」
「我可以有把握地說,」福爾摩斯回答,「喬治·伯恩韋爾爵士在哪裡她就在哪裡。並且,還可以更肯定地說,不論她犯了什麼罪,不久以後他們就會受到嚴厲的懲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