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選駙馬這檔子事(1)

  陽春三月,花開得嬌,葉展得嫩,又有暖風拂柳,彩蝶戲蕊,正是一片大好春光。


  我坐在御花園的堆秀山下,心思卻早已是隨著那春風越過了高高的宮牆。這樣的時節最應該去外面走一走的,看看青的山,綠的水,還有那泛舟湖上的嬌俏少女。一山一水,一舟一人,入目之處皆是風景。


  對面,永康郡主不緊不慢地拍打著美人扇,柔聲說道:「要我說右翎衛將軍薛揚最好,英姿颯爽,氣宇軒昂,當得上是少年英雄!你說是不是,小姑姑?」


  我應付地點點頭,「嗯,不錯,不錯。」


  興平公主聞言撇了撇嘴角,道:「不過是一介武夫,我倒覺得還是新晉的翰林院學士柳文原更好,俊眉秀目,溫文爾雅,那才是真正的人中龍鳳,玉樹蘭芝。你說是不是,小姑姑?」


  我又點頭,「嗯,言之有理,有理。」


  靜樂郡主一聽卻又不同意了,扯著我的衣袖叫道:「小姨,小姨,你別聽她們兩個的,這都是以貌取人的主,我爹早就說了,坐言起行,頂天立地,這樣才是真正的好男兒!就比如吏部的那個范如是,雖貌不出眾,卻是個真正的男子漢大丈夫!」


  我想想她說得也有道理,不由又點了點頭,「嗯,倒是也對,也對。」


  誰也不想得罪的下場就是誰都得罪了,這幾個人團團圍住了我,這個拽著我叫「小姑姑」,那個扯著我喊「小姨」,七嘴八舌地指責我沒有立場。


  興平公主義憤填膺地說道:「小姑姑,這可是給你挑駙馬,你自己都沒個准主意,瞅著哪個都覺得好,還叫咱們怎麼幫你?」


  永康郡主不計前嫌地在一旁幫腔,「小姑姑太花心了,做人不該這般三心二意!」


  靜樂郡主忙著點頭,「就是,就是!」


  剛剛還吵成一團的幾個人,竟然這麼快就統一戰線,一致對外了!


  想母親說得果然沒錯,女人就是立場最不堅定的物種。


  我目瞪口呆地看著這群年紀比我小不多少,輩分上卻足足低了一輩的公主、郡主們,那原本就被太陽曬得有些暈乎的腦袋,更大更沉了。


  鎖香站在一旁給我猛使眼色。


  我心神領會,忙用手摁住了自己的太陽穴,嬌弱無力地叫道:「哎呀,頭好暈啊。」


  話未說完,鎖香就已經很熟練地站到了準確位置,於是我放心地一翻雙眼,一下子「暈」倒在了鎖香的懷裡。


  鎖香立刻十分配合地高聲急呼道:「公主,公主,您這是怎麼了?快來人啊,公主暈倒了,快把公主扶到陰涼處躺一趟!」


  一陣慌亂之後,我被人抬進瞭望梅軒,安置在軟榻之上。就聽得鎖香輕聲安慰跟過來的幾個公主、郡主,道:「請各位公主、郡主不用驚慌,我們公主這是舊疾了,靜一靜,躺一躺也就好了,不要緊的。」


  我繼續裝著暈,心中大為欣慰,暗道鎖香這丫頭果真是個不可多得的人才。


  永康、靜樂幾個像是被我這模樣嚇住了,又低聲詢問了鎖香幾句,囑咐她好好照看我,這才都悄無聲息地退了出去。


  我偷偷地睜開了眼,看鎖香那裡已是關上了門,忍不住長長地吐了口氣,骨碌一下子從軟榻上坐起身來,叫道:「快給我倒杯水來喝吧,要渴死我了!」


  鎖香趕緊倒了杯茶水來,見我一口氣喝了整整一杯,忍不住抿著嘴偷笑道:「公主總是不記得改,要是叫瑋元長公主看到您這樣喝茶,少不得又要教育您的。」


  我生生地打了個冷戰,手一抖,差點沒把茶杯給扔了,連忙斥責鎖香道:「烏鴉嘴!烏鴉嘴!小孩子快別亂說話,趕緊呸幾口!」


  瑋元長公主不是旁人,正是我的大姐。照母親的話說,她這個大女兒小時候也是個可愛討喜的孩子,可自從嫁了人就大變了個樣,恨不得把自己當公主道德楷模、行為準則,走哪都要端著公主的范兒,實在是不討人喜歡了。


  瑋元長公主見了我往往都是用同一句話開頭:「你自小不在宮裡,都被母后和父親給慣壞了,哪裡還有個公主的樣子……」


  接下來三句話里,得有兩句半是挑不是,這隔誰身上都受不了!

  所以我就一直就很怵這位大姐。


  可沒想著怕什麼來什麼,鎖香這裡還沒來得及呸幾口,就聽得外面有人傳道:「瑋元長公主到。」


  我忍不住哀嚎一聲,趕緊閉上眼睛又往榻上倒去裝死,人才剛躺下,瑋元長公主那裡就已是進了房門,叫道:「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好好地怎麼會暈了呢?你們這這些人是怎麼伺候的?都該拖出去打板子!」


  我捨不得鎖香她們無辜受罰,只得睜開了眼,做出十分虛弱的樣子,輕聲呼道:「大姐,不關她們的事,是我自己在日頭下坐得久了。」


  瑋元長公主這才緩了臉上神色,在床榻邊上坐下了,又輕輕地執起我的手來,十分關切地問道:「葩兒,現在感覺怎麼樣了?可需要叫太醫來?」


  我的閨名單字一個「葩」字。


  葩,花也,謂花之麗采美盛,也可以引申為華美。大夏的國姓為「齊」,而我是先朝聖武皇帝最小的公主。


  所以,我叫齊葩。


  我自己覺得這個名字還好,只是母親很不喜歡,也從來不肯叫我這個名字。


  母親生我時已是三十九歲高齡,雖生產還算順利,可畢竟年紀不饒人,誕下我之後就因勞累過度昏睡了過去。待她再醒過來時,父親已抱了我站在床前,喜滋滋、美顛顛地與她說道:「芃芃,這是咱們的小女兒葩兒,奇葩逸麗,淑質艷光,你瞧瞧她長得多俊!」


  在我前面還有倆個姐姐,一個叫做齊葳,一個叫齊芊,都是取草木茂盛之意,到了我這裡,父親終於覺得光有茂盛的草木不夠了,得有朵華美的花了。


  據說母親當時只低聲念了兩遍我的名字,然後雙眼一翻就……又昏過去了。


  母親每每提起這事,都覺得對我不起,總是滿懷愧疚說道:「女兒啊,都怨母親,當時怎麼也該等著給你起好名字再睡的,誰想到一覺醒來你這名字就已經定下了呢。你父親為了母親犧牲頗多,母親實在不忍拂了他的意,所以就只能委屈你了。」


  我其實不大理解母親為什麼不喜這個名字,不過我卻明白母親所說的父親的「犧牲」。


  要說起我的父親聖武皇帝來,那也是位奇人。


  父親單名一個「晟」字,自幼喪母,少年時被立為太子,雖不得皇帝喜歡,卻仍是得以順利繼位登基,然後短短几年之內,平雲西,定北漠,最終一統天下。


  他是一位心志堅韌、手段強悍的帝王。同時,他又是一位痴情的丈夫。他獨寵母親一人,為其散盡後宮,最後又因母親的一句話而假死退位。


  母親說:「只要你為皇帝,我為皇后,我們就不可能真正的平等,我不敢,也不允許自己毫無顧忌地愛上一個帝王。」


  就這樣一句話,父親便在他四十歲那年假死退位,將皇位傳給了我的皇兄,然後換了一個身份回到已成了太后的母親身邊。他本想著給母親一個驚喜,卻不曾想母親給了他一個更大的「驚喜」。


  這一個驚喜便是我。


  母親懷我時還是皇后,生我的時候卻已經成了太后。


  父親為了她棄了皇位,拋卻了萬里江山,甘願無名無分地陪著她,把自己的身家性命全數交到了她的手上。


  那句話怎麼說得來著?


  人間痴情,到此也就算是極致了吧!

  他們兩個的愛情終於圓滿了,可卻給我的大皇兄帶來了諸多麻煩。


  身為太后非要長住阜平行宮倒也罷了,時不時地要跑出去遊山玩水也可以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與父親情深意重雙宿雙飛也能理解,但是……你們能不能低調一點?

  要知道聖武皇帝那是已經「死」了的啊!牌位是都擺進太廟去了的啊!本該寡居的太後身邊竟然常年伴著一名壯年男子,同寢同食,你叫文武百官與百姓大眾們情何以堪?

  早些年的時候,還有言官上摺子暗示太后不守婦道,應該注意點影響,大皇兄看了以後自感滿肚子的苦處無處倒,賭氣般地批了八個字:孝順孝順,以順為先。


  自那以後,幾乎全天下都知道當朝太后豢養面首這事了,甚至還有傳言說我其實並不是聖武皇帝的遺腹子,而是張太后與面首私通所生。


  因為這事,父親也深感對我不起,一直將我帶在身邊教養,帶著我住在阜平行宮,帶著我遊山玩水,帶著我各處閑逛……直到前些日子,我已滿十六歲,不得不考慮婚姻大事了,他這才帶著母親與我回了盛都,立志要給我選個最可意的駙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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