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只不過是過客而已
1
蘇念安不記得自己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對顧西洛有防備之心的,因為分明記得,從前在馬德里的時候,他們從未像現在這樣疏遠過。
他們之間的感情永遠在朋友之上,在愛情之下。在蘇念安的眼裡,顧西洛一直都還只是一個孩子而已,儘管他的年齡比自己大四歲。
比如他喜歡狗,常常會在自家室外的泳池內跟狗狗比誰的游泳速度比較快。
比如他很喜歡孩子,於是會經常跑去隔壁家跟那家的小孩子玩躲貓貓。
再比如他很愛漂亮,小鏡子從來都不離手。
這些都讓蘇念安覺得無奈又好笑,這一面,似乎除了她就再也沒有別人知道。在世人面前的顧西洛冷傲不羈,狂妄自大,甚至驕傲得不可一世。
蘇念安一直都很害怕,在這樣的顧西洛面前,自己究竟算什麼。或者她多希望,他其實也只不過是把她當成了某一年一不小心在巴塞羅那街頭撿回的一個孩子而已。
可是顯然顧西洛並不是這麼認為的。
在顧西洛越來越熾熱的眼神里,蘇念安再也無法騙自己。如果言語可以搪塞過任何一個人,那麼自己的心是怎麼都無法騙人的。
顧西洛曾經說過,這個世界上並沒有誰會被誰刻意記住,但是他卻會記住她。
他在說出這句話的時候,眼神里的火熱燒得蘇念安幾乎無路可逃。
大概是在那個時候,她就開始極為害怕和他單獨相處了,並且在潛意識裡,開始排斥自己對顧西洛的那些好感。儘管除了那些不堪的過去,顧西洛真的算得上是很好的男人。
可是蘇念安始終記得,一個人若是先失了心就輸了。
她知道,他和她都不願意輸。
星期天的早晨,蘇念安如期把稿子交給了出版社,滑鼠點下發送的那一刻,心裡一塊大大的石頭猛然落地。她輕鬆地鬆了一口氣,整個人重重地靠在皮質椅子上。
一個人一旦安靜下來,總是會莫名其妙地想些亂七八糟的東西。
比如現在的蘇念安,忽然想到了那一夜顧西洛那個莫名其妙的電話。她始終不願去猜測那時的顧西洛是怎樣的心情,現在想來,那個時候的他心情一定極差,因為她真的已經很少再聽到他用那樣的語氣說話了。
不知道他現在怎麼樣了呢?她拿出手機,撥了那個熟悉的號碼,可是沒有按下撥通鍵,她對著手機屏幕,莫名地發起呆來。
他們之間的關係,似乎一直都如此飄忽不定。
從去到馬德里的第一天開始,顧西洛對她的態度就非同尋常。那時候的蘇念安並未深究,可後來再仔細想來,才發現顧西洛對自己的好,已經不止是對於一個陌生人的好了。
她當然知道顧西洛想知道什麼,他不止一次地試探過她是否還記得從前的事。
很可笑的是,她似乎總是給不了他想要的答案。
手機忽然振動起來。沉思中的蘇念安被嚇了一跳,她死死地盯住手機屏幕。在看到「秦薇」兩個字的時候終於鬆了一口氣。可是為什麼,心裡竟有些小小的失落?
她接通電話。
「念安,我失戀了,我發現了一個很嚴重的問題。」電話那頭秦薇沮喪的聲音驟然響起。
蘇念安聽罷笑了起來。
「念安,直到昨天我才發現,brian居然是同性戀,並且他居然愛著golden酒吧的老闆。」
蘇念安挑了挑眉。brian她自然是知道的,就是秦薇常常圍著打轉的那個琴師,秦薇每每在描述那個男人的時候,眼裡總會散發出耀眼的光來。
可是,那麼美好的男子居然是同性戀?她嘴角一揚,無言以對。
「所以秦薇,你現在的心情是不是比坐雲霄飛車還要刺激?」蘇念安沒心沒肺地對著手機冒出這麼一句。電話那頭沉默半晌,忽然響起了忙音。
她愣愣地看著自己的手機片刻,終於起身抓了皮包往外沖。她幾乎敢肯定,秦薇此刻一定在借酒消愁。
2
秦薇的公寓和蘇念安住的地方是兩個截然相反的方向。蘇念安住在城市的最東邊,而秦薇恰恰是在最西邊。
她打車到秦薇住處的時候,外面已經開始下起了小雨。
巴塞羅那陰雨綿綿的天氣,是蘇念安最最喜歡的。她喜歡那種淡淡的憂愁感,雖然那常常會讓她覺得十分抑鬱。
她敲了三下門,沒有人來開門。於是她熟練地從門口的地毯下面摸索了半晌,掏出一把精緻的鑰匙。
秦薇有個不好的習慣,就是習慣預留一把鑰匙放在地毯下。因為她常常會忘了帶自家鑰匙,為了不至於流落街頭,有一天她終於想出了這麼個法子來。只是蘇念安有時候會想問她,難道她不怕有人知道這個秘密,把她家都搬空嗎?
屋內一片昏暗,酒精夾雜著煙味。空氣中煙霧繚繞,沙發上躺著瘦削的秦薇,整個人看上去凌亂憔悴。
蘇念安皺了皺眉,在她面前蹲下。
茶几上滿是空啤酒罐子,煙缸上插滿了煙頭,煙灰被彈得到處都是。
「秦薇,秦薇。」她叫了幾聲,無人回應。
蘇念安在柔軟的毛毯上坐下,認真看著秦薇的睡顏。秦薇從來都不會讓自己陷入這樣的境地,在蘇念安的記憶里,秦薇似乎從來不用為沒有男朋友而發愁,這是她第一次見到為情這樣受傷的秦薇。
或許每個人的心裡,都會有一段真正的感情要留給那個唯獨屬於自己的人。秦薇留了,可是最後才發現,那個人居然不是她的。
秦薇醒來的時候,蘇念安已經準備好了一桌子菜,全部都是秦薇愛吃的。
蘇念安靠在桌邊,笑看著一臉茫然的秦薇。
「頭疼吧?瞧瞧你那一茶几的啤酒罐子,再瞧瞧你那沒出息的樣兒,簡直是不要命了。」
秦薇的視線跟著蘇念安挪到了茶几上,那上面凌亂不堪,煙頭煙灰撒了一桌子,到處都是空了的易拉罐。
她想起昨天發生的事情,猛地拍了拍自己的額頭,試圖讓自己更加清醒些。
也是昨天這個時候,秦薇跑去酒吧找brian,他一個人坐在鋼琴前發獃。
她像獻寶似的將手裡的大蛋糕一下子舉到了brian面前,並且伴隨著一句「生日快樂」,她給了brian一個大大的擁抱。
只有秦薇記得昨天是他的生日,並且一直記在心裡,比記自己的生日還要虔誠。
可是brian卻一點一點地將秦薇慢慢推離了自己。
秦薇不知道他是怎麼了,她漂亮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他看。這個男人真的有一雙漂亮的眼睛,碧藍的眼珠里散發出迷人的光芒來。
秦薇一直都喜歡這樣純粹的西方男子,雖然他的中文實在有些蹩腳。
brian的臉上沒有表情,他的視線只是淡淡地從蛋糕上移過。
「秦薇,我不是你要的那種男人,所以以後,我們還是不要在一起比較好。」
秦薇的腦袋轟地一下,像是有什麼在瞬間崩塌了一樣。她皺著眉,不明白brian突然之間說這話是什麼意思。如果不要在一起,怎麼當初她賴上他的時候他不說呢,怎麼當初她說她喜歡他的時候他不說呢,又怎麼,在那個平安夜的時候他捂著她的手替她取暖的時候不說呢。
「所以brian,你是不是該給我一個理由呢?」
秦薇盡量讓自己保持鎮定。她永遠都是太過冷靜的女子,縱然失敗,也要驕傲地昂首離開。更何況這根本就不算失敗,她只是不懂,這個笑起來如此陽光的男人,為什麼幾乎是在一夕之間,就對她如此冷漠了。
brian的指尖在鋼琴上有一下沒一下地搭著,鋼琴發出悶悶的沉音,聽上去更像是一種無聲的哀怨。
「因為,我是gay,我沒有辦法愛上一個女人。」那樣淡漠的話,帶著無所謂的聲音,慢慢地傳進秦薇的耳內。
秦薇的眉頭緊緊地蹙在一起。gay?喜歡男人嗎?秦薇在聽到他的話的時候,心裡居然沒有一點兒震驚。西班牙很多地方,gay是再普通不過的一種人,他們活得愜意,可是卻又隱忍。這個國度,又是極少承認同性戀結婚證的國家之一。
秦薇深吸一口氣,「所以brian,這就是你要跟我分開的原因嗎?」其實秦薇很想問的是,既然如此,那麼當初在她還沒有陷進去的時候為什麼不告訴她他不能愛她?
「是的秦薇,因為我愛上了這間酒吧的老闆。」
秦薇笑了。看,如此正當的理由,她又有什麼理由再死氣白賴地留在他身邊?
秦薇只能不斷在心裡安慰自己。幸好,他們在一起的時間並不很長。幸好,她遠沒有自己想象的陷得那麼深。
秦薇忽然抬起頭,雙目艱難地看向一直沉默的蘇念安。
「念安你看,多麼義正詞嚴的理由,你說我要是還賴在那裡不走,是不是就有些太不識相了呢。」秦薇說這話的時候,眼裡閃耀著的光像是對自己的一種無言的嘲諷。
是的,多麼嘲諷,她居然愛上了一個gay。如果是一個正常的男人,她還有辦法可以讓他愛上自己,可是她沒有辦法讓一個人的性取向在短時間內轉變。
蘇念安搖搖頭,「親愛的,我記得前陣子你還老是在我面前說著那個琴師有多麼優秀,美好得多麼像一個天使,沒想到世事變遷,這回也輪到你了。」
秦薇皺眉,「蘇念安,你是不是該有一點兒同情心?我現在失戀了,你這一桌子菜算是打發我了?」
蘇念安坐在沙發上,替自己點燃了一根煙。
其實她已經很久沒有再抽煙了,從前,她以為煙是可以排除煩惱的一種最有效的東西,可漸漸才發現,煙不過是把煩惱驅逐到了離心臟最近的位置罷了。
那些東西越積越深,最後反而變得讓人無所適從。
她盯著夾在手指中間細長的女士煙,潔白煙身在一點點地燃燒著。她吐出了一個大大的煙圈。煙霧繚繞之間,蘇秦安輕輕說道:「秦薇,我想回國了。」
她是真的想回國了。從前義無反顧地想要來到西班牙,結果現在,她居然如此想念家鄉。至少在那裡,她不會在一打開電視機時,就看到無聊人的採訪。
她不願再去看那些別人演給自己看的戲碼。她真的感到疲倦了。
其實蘇念安一直都沒有告訴秦薇,那家酒吧,brian彈琴的那家酒吧,幕後的老闆,就是顧西洛。
顧西洛喜歡女人,他不是gay,所以brian又怎麼會是像他自己說的那樣是個同性戀呢。蘇念安並不是有意想隱瞞秦薇。
只是有些事,brian這麼做這麼說,必然有他自己的道理。
秦薇在蘇念安身邊坐下,她大大的眼睛盯著蘇念安看。
可能是真的太久沒有看到蘇念安這個樣子了,她忽然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蘇念安,我早就說過,你抽煙的樣子是最風情的,瞧瞧那小樣,真的就跟個文藝小青年似的。」
蘇念安睥睨了她一眼,似乎是在說,我本來就是。
秦薇安靜下來不再說笑,她雙眼獃獃地盯著凌亂的茶几。
「念安,你真的要回國了嗎,那麼你打算什麼時候回去呢?」
「不知道。」蘇念安搖了搖頭,「也許是明天,也許是下個月,也許是明年,誰知道呢。」
她終究還是有些放不下這裡,雖然這個國度並沒有給她留下太多回憶,可至少讓她認識了顧西洛。不,顧西洛是她在曼徹斯特的時候就認識了的,這個國度至少讓她有了跟顧西洛相處的機會。
蘇念安嘲諷地笑笑。她還是不能否認,內心深處對顧西洛的渴望。
那一種好感,凌駕於朋友之上,卻又遠不及愛情。
3
從秦薇家出來的時候已經接近午夜,外面的雨下得更加肆無忌憚。
巴塞羅那的天氣總是陰晴不定,地中海氣候總是讓蘇念安措手不及。
她打了車,卻沒有回家,轉而去了golden酒吧。
深夜的迷亂,舞者的狂歡。這是巴塞羅那的一大特色。
午夜,從各個酒吧出來的人走路都東倒西歪的。蘇念安看著他們似笑非笑的樣子,心裡像是有一個巨大的黑洞在無止境地擴大。
golden是顧西洛在巴塞羅那第一個投資的酒吧。按照顧西洛的話說,那些正正經經的投資他不想干也不屑干。他是個叛逆的人,別人越是想讓他往東,他就偏偏喜歡往西。
蘇念安一直都知道,顧西洛與他父親之間的那些隔閡和心結。這大概也是致使顧西洛如此叛逆的一大原因。
golden並不像其他酒吧那樣混沌熱鬧。這裡十分安靜,偶爾有酒保調酒時發出聲響。
她站在門口,看見酒吧中央那架水晶鋼琴前的brian。
就像秦薇說的,這個男人簡直就是天使,此刻他閉著眼睛,修長的手指在琴鍵上肆意馳騁。這真是一個才華橫溢的男人。
在西班牙,有很多像brian這樣滿腹才華卻得不到機會施展的人。所以他們只能夜夜流連於酒吧或是咖啡館,為了謀生,只能屈居在這樣的小地方,而離大舞台漸行漸遠。
蘇念安繞過大大的酒吧,在酒吧後面的一扇鐵門邊站住。她知道brian每次在表演完之後都會通過這裡離開,今天當然也不例外。
等了約莫十分鐘之後,那個在黑暗中看上去有些孤寂的身影終於出現。
蘇念安並不認識brian,他們甚至不曾說過一句話,所以她忽然覺得,自己這樣無緣無故跑來找他,是不是顯得太唐突了些。
最後還是brian認出了她。
這個西方男子在經過她身邊的時候忽然停下腳步,他的臉上漸漸現出笑容來。
那樣乾淨的笑容,顯得純粹而又漂亮。
「你是cris的angle。」
brian說話的時候顯得有些開心,他露出潔白的牙齒,讓蘇念安對他的好感不由得加深。
但是她不是顧西洛的angle,她大概最多只能算是他的過客。
蘇念安沖著brian輕輕一笑。這個男人身上有一種自然而然的親切感,不像其他琴師給人一種高傲不可接近的感覺。
「我是秦薇的朋友。」蘇念安開門見山,她並不打算拐彎抹角,她相信brian也是聰明之人。
brian眉毛一挑,顯然並不意外,「她還好嗎?」
「她好不好,你應該比我更清楚才對。說自己是gay很有趣嗎?你以為我不知道,這家酒吧的老闆是顧西洛?還是說你真的喜歡男人,喜歡顧西洛?」
brian忽然收斂了笑容,他碧藍的眼睛靜靜地看著蘇念安。
蘇念安也感覺到了自己的咄咄逼人,她的目光不自在地從他身上移開。其實她從來都不是一個喜歡多管閑事的人,只是秦薇是她生命里唯一的朋友,她不願意看著她哭,更不願意看著她被人欺騙而顯得彷徨無措。
brian臉上有著蘇念安難懂的複雜表情。其實蘇念安一直都知道的,每個人都有自己不願意被他人知道的隱私,所以蘇念安從來不會像現在這樣對待一個和自己毫不相干的人。她在心裡低低地嘲諷,忽然覺得其實自己從前的那些堅持,都是可笑的錯誤。
「miss蘇,因為cris對你的喜歡,所以一直以來就算沒有見過你本人,我還是覺得你一定是個讓人覺得溫暖的女子。可是現在看來,你似乎並不如我想象中的那樣。」brian聳了聳肩,顯得有些無辜,臉上摻雜著失望的神色。
蘇念安淡淡地笑。
那又怎麼樣呢,她從來也沒有意願讓他覺得自己是個溫暖的女子,更何況這些年來,溫暖這個詞離她已經越來越遠。
蘇念安就是蘇念安,在別人眼裡她是怎麼樣的又有什麼關係呢?
「brian,我也一直以為,至少你還是個優秀的男人,今天一見,果然也跟我想象中的差距很大,看來我們還真是彼此彼此。」
秦薇一直說,這個男人有多麼溫暖,那雙碧藍的眼睛有多麼澄澈,可是為什麼她看不到呢,反而讓人感覺多了一份凜冽。蘇念安有一刻不敢去看brian的眼睛,因為那雙眼睛隱隱透露著危險的氣息。她向來是敏感的人,決不會看錯。
這個男人,絕不會僅僅只是琴師那麼簡單。
「所以呢,蘇小姐今天來找我,就只是為了興師問罪?」brian饒有興緻地看著眼前的女人。能讓顧西洛那麼眷戀的女子,brian幾乎就只知道一個蘇念安。這個蘇念安,居然就被顧西洛念叨了這麼久。
蘇念安的眸光越加冷淡起來。她忽然開始不喜歡眼前這個男人了。其實並沒有秦薇說的那樣好,只是一個人在陷入愛情里的時候,往往就什麼都看不見了。
「其實也沒有什麼,不過是來警告你,既然已經選擇遠離,最好就不要再靠近。你是不是gay,對我而言根本不重要。」蘇念安說完,轉身消失在酒吧後面潮濕的弄堂內。
漆黑的空氣里,有煙酒刺鼻的渾濁味,在一點一點侵蝕著brian的神經。
他嘴角慢慢上揚。這真是一個有趣的女孩兒,怪不得就連一向狂傲的cris,都對她如此迷戀。
蘇念安穿過層層人群,她在酒吧外的欄杆邊站定,並不斷撫著自己的胸口。
其實剛才,她確實有那麼一些緊張。可是當秦薇傷心的臉忽然出現在腦海里時,她就什麼都不在意了。
她猛然覺得諷刺。
蘇念安,為什麼面對別人的愛情你可以這樣勇敢,面對自己的愛情的時候就連那千分之一的勇氣都沒了呢。難道人真的是對自己看不透嗎?
她的手指微微顫抖,指關節處早已經泛白。
三天後,蘇念安在自家門口遇到了好久不見的顧西洛。
但這一次,顧西洛並不是以來訪者的身份出現。
他站在蘇念安的對門口,正指揮著一群人來來回回地搬東西。
蘇念安如果還看不出來他想做什麼,也就枉費同居三年來好不容易累積起來的對他的了解了。
她靠在門邊,面無表情。她了解顧西洛,他冷漠外表下的那顆心,其實很單純。他像個孩子,一旦下定決心想要得到什麼東西,在得手之前絕不會輕易說放棄。
那個時候的蘇念安很想告訴顧西洛:她不是東西,她有自己的想法和執著。他不該再用三年前的那種方式來對待她。
顧西洛在很久之後才走到蘇念安面前。他臉上的笑讓蘇念安渾身不自在。她忽然覺得在顧西洛的骨子裡,也許並不像他表面所表現出來的那樣不可一世。
開始的時候蘇念安不懂,這些年來一直偽裝,他到底累不累。或者說這只是一種潛意識裡的自我保護,日復一日,也就成了習慣。
「真不湊巧,我們變成鄰居了。」顧西洛說話時臉上玩世不恭的神情,為他平添幾許孩子氣。
「所以現在你是打算長住巴塞羅那了嗎?」
顧西洛看上去有些無辜地擺了擺手,「恐怕這陣子我們得經常見面了,畢竟住在對門想不碰面都難,你說呢?」
她看到他眼裡稍縱即逝的促狹,那種感覺就像是已經經歷過了許多次的冷落,於是也就漸漸學會了自我安慰。
在蘇念安的記憶里,顧西洛這樣的天之驕子,是不該有這樣的眼神的。
那天蘇念安難得親自下廚,做了許多顧西洛從前愛吃的菜。
她從來沒有刻意地去記過顧西洛愛吃什麼,然而不用細想,這些東西自然而然早已印在了腦海里。習慣真的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
和顧西洛成了鄰居,讓蘇念安潛意識裡有了些許的排斥。
當初會離開馬德里,不過是希望能夠遠離顧西洛而已。可是沒想到,僅僅是過了三個月,他們之間就又隔得這樣近,近乎只隔了兩扇門而已。
她不喜歡藕斷絲連,更不喜歡糾纏不清。更何況他們之間,本也沒有那種層面上的意思。
她給秦薇打電話,秦薇已經比前兩天好了很多。她又會笑著像從前那樣逗蘇念安開心了。
兩人都安靜下來的時候,秦薇才幽幽地嘆出一口氣來。
「蘇念安,你完了,有一個男人居然從那個城市追到了這個城市,你真比我幸福多了。」
蘇念安不答。她在掛掉電話的時候下意識地往旁邊的陽台看了看,那裡一片空蕩蕩。
秦薇並不知道,這樣的幸福從來都不是蘇念安想要的。
她想要的愛情,細水長流,並不一定轟轟烈烈。可是顧西洛給不了她。
在顧西洛搬來蘇念安隔壁的第二天,她終於在當地的報紙上看到有關顧西洛有私生子的消息。儘管在這之前,秦薇早已告知過她。
她記得那個時候自己只是淡淡地一笑置之。因為顧西洛有私生子,對她來說一點都不奇怪。直到親眼看到這個消息時她才隱約認知到,心裡似乎有某道傷痕,正在不經意間一點點裂開。
門鈴忽然響起,來人正是報紙上的主角——顧西洛。
顧西洛微笑著,手裡拎著蘇念安最愛吃的起司蛋糕。他身上有淡淡的香水味,好似沐浴過後獨有的清香。
她斜倚在門邊,並沒有讓他進去的打算。顧西洛顯然也看出了她的意思,不由得皺了皺眉。
「什麼事惹你不高興了?」他眼神有些古怪地問她,「瞧,我帶了你愛吃的起司蛋糕來,現做的,對你夠意思吧?」
蘇念安笑了笑,「我難道沒有告訴過你,離開馬德里之後我就不再吃起司蛋糕了嗎?」淡淡的一句話,卻讓顧西洛正欲往裡面去的雙腳猛然頓住。
這是再清楚不過的暗示,如果顧西洛還聽不出來其中的意思,那就太不知好歹了。
「蘇念安,你一定要看到我狼狽不堪的樣子才覺得心滿意足嗎?」顧西洛的語氣比剛才僵硬了許多。
其實他真的不喜歡這樣同蘇念安講話。可是為什麼,從前以為是最了解自己的人,這一刻讓他覺得這樣陌生。這樣的蘇念安,跟外面那些等著看他笑話的人又有什麼兩樣呢?
他們就那樣僵持著,如同過去的很多時候。
「顧西洛,我們之間不會有未來,你不要把心思放在我身上了。」蘇念安清冷的眸光里泛著淡淡的光輝,顧西洛從她清明的瞳孔里看到自己蒼白的臉。
這是蘇念安第一次對他說出這麼清楚的話來。她叫他,放開她。
顧西洛從前覺得,如果這一生蘇念安不愛他,那麼他絕不會讓她知道他愛她。
因為這樣就代表,從一開始他就會輸得一敗塗地。可是錯了,縱然他不說又如何,他還是在她淡漠的眸子,虛假的冷淡前輸得一敗塗地。
「顧西洛,我們也只不過是過客而已。所以,給彼此一些空間吧。」蘇念安正色道。
從前,她是絕不會說出這樣的話來的,因為顧西洛至少讓她心動,可是他那麼多的是非,她不願也不想去承受。
從一開始蘇念安就知道,愛上顧西洛註定要承受比別人多出很多的東西。愛上顧西洛的女人,必須去承受他的笑,他的淚,必須承受他的喜悅和痛苦。不管是好的還是壞的,都需要那麼完完整整地與他一起分享。
這樣很幸福,可是,心太累。
顧西洛墨色的瞳孔讓人看不出情緒來,他半眯著眼睛,拳頭慢慢握緊。咽喉似被人掐住,痛得他呼吸越發困難。
終於,他的雙眼猩紅起來,淡然又堅定地說:「蘇念安,放棄你,下輩子吧。」他近乎咬牙切齒。
這個女人,再也不是當初那個會溫柔地喊著「哥哥不痛」的小女孩了。那個小女孩去哪裡了,就連顧西洛自己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