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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愛情流浪在世界之外

  1

  愛情的軌道,總是循著它固有的軌跡轉動。而蘇念安的和顧西洛的亦是如此。


  他們兩個人之間,那種淡淡的曖昧和疏離,總是讓人遐想聯翩。就連蘇念安自己都開始分不清,這樣的關係算是朋友,還是情人。


  午後的陽光暖洋洋地照在陽台上的蘇念安身上。


  她穿了一件白色毛衣,水藍色的牛仔褲。就是這樣隨意穿著,從來不刻意裝扮自己的女人,讓顧西洛這樣牽挂。


  顧西洛站在蘇念安房門外,遠遠看著這幅畫面。


  一個女孩兒曬著陽光,雪白的毛衣被一層金色籠罩,沒有華麗的外衣,也沒有耀眼的鑽石,可是卻讓人忍不住心動。


  事實上蘇念安的容貌,就算不上妝也是十分漂亮的,她的漂亮中帶著一分慵懶的氣質和洒脫,她是一個特別的女孩,在顧西洛認識的女人當中,蘇念安是與眾不同的。


  她跟那些女人不一樣,她是個寫字的女子,但她從來沒有想過利用自己來達到她的目的。顧西洛知道,只要蘇念安願意,她的書的銷量就會遠遠不止現在這些。


  可是她有自己的驕傲,始終守著自己的靈魂不被污染。


  她始終都將完整的自己好好藏了起來。


  顧西洛走近她,在她身邊蹲下。蘇念安似乎睡著了,她靠在椅背上,書擱在自己臉上用來阻擋陽光。這個女孩從來不是個會在意自己形象的人。


  咳咳。顧西洛輕輕咳嗽了一聲。


  蘇念安瞬間驚醒,她拿掉自己臉上的書,皺眉盯著他看。


  「吵到你了?」顧西洛問。


  蘇念安合上書放在膝蓋上,然後看著他,「有事?」


  正如蘇念安自己的性格,她說話從不拐彎抹角。她明亮的雙眸盯著顧西洛,眼中淡淡的疏離感還是和顧西洛在巴塞羅那時第一次看到她的時候一樣。


  其實在顧西洛的認知里,蘇念安真的已經在不知不覺中改變了太多太多。至少顧西洛認識的她,是溫暖的,善良的,性格中帶點小俏皮。


  可現在的她,偶爾有溫暖,但更多的是冷漠,而似乎只對顧西洛冷漠。


  他不知道為什麼。


  「明天陪我參加一個舞會,好不好?」顧西洛討好似的把頭靠在她的椅背上,能聞到她身上淡淡的香味。


  蘇念安想了想,笑意隱隱展現,「cris,你是想把周圍的桃花都擋開嗎?要知道那些雖然算不上極品,但也很稀有,你真捨得?」


  顧西洛眨了眨眼睛,「你答應了?」


  蘇念安聳了聳肩,「你沒意見,我當然也沒意見,白吃白喝白玩,我樂意奉陪。」


  顧西洛沒有想到蘇念安會答應得這樣爽快。一時不知道要怎麼表達自己的喜悅,於是他跳起來在蘇念安的額頭上輕輕一吻,可就是這樣一個小小的動作,卻讓蘇念安的心悸動了一下。


  她避開顧西洛的視線,慌亂地把視線移到手中的書上。


  此刻的顧西洛笑得像個孩子一樣,笑容里的光芒燦爛得讓蘇念安的心一下子飛躍起來。


  蘇念安沒有想到,顧西洛口中的舞會會是那樣豪華。


  她穿了一襲水藍色的絲質長裙,是顧西洛在一天前買給她的。長裙是露肩的,一開始的時候蘇念安有些排斥,可是顧西洛說,這樣的場合,大家都是穿這個。她沒有辦法推託,只能應了他。


  果然跟顧西洛說的一樣,舞會上的女子個個婀娜多姿,穿得極少,有的甚至整個後背都露了出來。蘇念安不喜歡這樣的場景,這是和她的世界完全不一樣的地方,她開始恍惚起來,怎麼那個時候就那樣答應了顧西洛呢。


  顧西洛握著她的手緊了緊,回過頭對她輕輕一笑。這樣的笑讓蘇念安原本焦躁的心安靜下來。有顧西洛在身邊,至少她可以不用擔心自己會在什麼時候出醜。


  回頭的時候,蘇念安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


  那個穿著黑色晚禮服的女子是好久不見了的羅琳娜。今天的她很漂亮,甚至嫵媚到了極點。


  她們視線相對的一瞬間,羅琳娜舉起了自己的酒杯對蘇念安點了點頭。


  蘇念安有些尷尬地笑了笑。忽然覺得,這裡的自己像是一個披上了白天鵝的外衣的醜小鴨,就算這件外衣再如何漂亮,醜小鴨依舊是醜小鴨。


  顧西洛離開蘇念安身邊的時候,羅琳娜不知不覺走到了她身邊。


  羅琳娜的視線望著最前面舞台的方向,工作人員正在準備接下來的遊戲要用到的道具。


  「我以為你不會喜歡來這種地方。」


  蘇念安轉頭看著她,「你對我很了解,我確實不喜歡。」


  「那麼,又為什麼要來呢?」羅琳娜的目光忽然變得犀利起來,她的語氣像是質問一般,直辣辣地傳進蘇念安的耳朵。


  蘇念安皺起眉頭,「我有自己的人身自由,我去什麼地方,交什麼朋友,恐怕還輪不到羅琳娜小姐來干涉吧?」


  羅琳娜忽然神秘地笑了起來。她轉身走開,兩步之後又折了回來,在蘇念安耳邊輕輕說道:「我打賭,你會後悔今天來到這裡,接下來的故事會非常精彩,你最好看得仔細一點。祝你今晚玩得愉快。」


  羅琳娜嬌笑著走開的同時,蘇念安看到了一身露背裝的蘇黎黎,她笑得十分優雅,站在她旁邊的是顧西洛。一臉笑意的顧西洛。


  蘇念安慢慢低下頭去。也許羅琳娜說得對,她不喜歡這樣的場合,又為什麼要來呢?不過是一場自取其辱的遊戲而已。


  蘇念安轉身想離開這個地方,卻在剛剛轉身之際,手腕被人拉住。她回過頭看著顧西洛。


  顧西洛皺著眉,「你要去哪裡?」


  「回家。」蘇念安淡淡地說。


  從見到蘇黎黎的第一眼開始,蘇念安就不喜歡這個女人。心裡像是被某一種情緒卡住了似的,就是對這個女人無法喜歡起來。


  「你答應了我來的。」


  「我已經來了。我記得我沒有答應過你要完整參與這場遊戲。」


  他們就像兩個相互傷害的刺蝟,彼此爭鋒相對,明明身上已經被對方刺出了許多個大大小小的傷口,卻還不依不饒。


  就在這個時候,整個優美的會場,原本明亮的燈光,大大的宴會廳上豪華的水晶吊燈忽然爆炸,全場在一瞬間變得漆黑一片。


  伴隨著水晶碎片的掉落,顧西洛本能地想抓住蘇念安,可手在身邊摸索了很久卻再也找不到剛才那個身影。他心裡有片刻的焦急,然後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會場已經開始失控起來,腳步聲一浪高過一浪,女人們的尖叫聲此起彼伏,這真是一個可笑的晚會。


  蘇念安安靜地立在一邊,黑暗中她看不到顧西洛在哪裡。胳膊處有隱隱的刺痛傳來。她摸了摸,淡淡的血腥味瀰漫在鼻尖,大概是剛才玻璃碎片掉下來的時候被划傷的。


  「大家安靜,我們現在正在搶修,立刻就會恢復,請大家冷靜下來,站在原地不要動。」


  人群之中忽然傳來有力的聲音,可即使是這樣還是沒能平息整個會場的騷亂。


  「大概在這裡,只有你還能如此冷靜地冷眼旁觀這一切。」蘇念安的身後,忽然傳來冷冷的聲音,有些耳熟。


  蘇念安循著聲音回過頭去,她看不清對方的臉。


  蘇念安淡淡地笑了笑,「不是還有一個你也同樣冷靜嗎,蘇黎黎小姐?」她叫出了對方的名字,從她的聲音里蘇念安就可以辨別出這個女人是誰。


  「是嗎?大概因為我們是一樣的人吧。」蘇黎黎的口氣顯得有些不在意。


  「不。」蘇念安固執地搖了搖頭,「我跟誰都會是一樣的人,唯獨跟你。我們是兩個世界的人,所以不要把我們歸為同一類人。」


  這樣毫不客氣的話,從來都只有在蘇念安口中才能說出。


  但是蘇黎黎並沒有在意,她冷笑一聲,從蘇念安身邊走開。「其實,我也不屑。」這是蘇黎黎在黑暗中對蘇念安說的最後一句話。


  不屑嗎?那麼對她來說,目標就只有一個顧西洛嗎?蘇念安皺眉暗自猜想。


  燈光驟然亮起,蘇念安不適應突如其來的光亮,下意識地伸手擋住自己的眼睛。


  然而她沒有注意到,角落裡的某一處,蘇黎黎對自己投來的仇恨的一眼。


  顧西洛撥開人群,終於再一次看到蘇念安。剛才的那一刻,他的心裡糾結成了一團。他為自己抓不住這個女人而感到惶恐不安。


  顧西洛猛地抓住蘇念安的胳膊,「你的手怎麼了?」


  蘇念安看了看自己雪白的胳膊上,有兩道不深不淺的傷口,傷口處還在流著血。


  她不在意地說:「可能是剛才吊燈爆炸的時候被掉下來的玻璃碎片割傷的,不疼。」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顧西洛所表現出來的擔憂,蘇念安居然下意識地說了一句不疼。


  顧西洛剛剛舒展開來的眉頭再一次蹙在一起,他抓起蘇念安的手往出口走去。而他的臉已經完全冷下來了。


  蘇念安不懂,雖然她一直都知道這個男人善變,可是不知為什麼此刻他會如此生氣,臉色鐵青不跟她說一句話。


  經驗告訴蘇念安,通常在這種時候,不跟顧西洛說話是最好的選擇。所以她跟著顧西洛上了車,跟著顧西洛朝莫名其妙的方向駛去。


  2

  蘇念安總以為像顧西洛這樣的人,眼裡心裡應該都只有自己才對。因為只有這樣他才能保證自己不受傷害,而顧西洛是一個太害怕受傷害的人。


  他防備世界上所有的一切,包括最原始的親情。


  顧西洛曾經說過,她是這個世界上最了解他的人,能夠看穿他的一切,看透他的喜怒哀樂。可是蘇念安卻覺得,這樣的了解對她來說猶如萬丈深淵,一旦接近,再也無法退縮。


  蘇念安不知道,為什麼這個男人對自己如此執著,強烈得超出她的想象。他身邊的女人那樣多,卻沒有一個能夠真正留在他身邊。


  到最後,他的身邊依然還只有一個她。


  可是蘇念安一向不喜歡算計與被算計的遊戲。就算那是無意的,或是善意的,對她來說不喜歡就是不喜歡。


  她的執拗有時候讓人覺得匪夷所思,她很在乎最真實的自己,不願意向內心的不確定妥協。秦薇說,這樣的人會活得很累。可是蘇念安覺得很愜意。


  顧西洛帶蘇念安去了附近的小診所,醫生簡單替她包紮了手臂上的傷口。其實也並不是什麼大事,可顧西洛偏偏不允,他陰霾的臉色已經說明了一切。


  「為什麼那個時候你要逃離我的身邊?」外面的夜色很漂亮,冷風吹過,她的髮絲飛揚,有一種迷離的美。顧西洛就那麼看得入了神,然後才幽幽地問道。


  蘇念安看了他一眼,想了好一會兒之後才明白過來是什麼意思。


  她轉過頭,視線盯著不知名的方向。為什麼逃離?她也不知道,那個時候只是出於一種本能,很本能地往後退,很本能地想離他遠一點,所以就按著自己的心意做了。她從來也沒有想過為什麼,因為蘇念安要做的事情,從來也不會對自己說原因。


  他們之間的相處,很多的時候都是用沉默來應對的。顧西洛在蘇念安面前不習慣主動開口,而蘇念安也不是個喜歡說話的人,於是兩個人在一起,就只能對著空氣各自發獃。


  「蘇念安,你怎麼從來都在我們之間隔下一道牆,讓我走不進去,而你自己也不走出來呢?」顧西洛的聲音很輕,分不清是對蘇念安說的還是對自己說的。


  蘇念安驀然抬頭看向顧西洛。這個男人有英俊的面容,澄澈的雙眸,還有性感的薄唇,都讓人那麼迷戀和不舍。可是偏偏全世界的女人都稀罕他,只有她蘇念安不把他放在心上。她怕若是一旦放在心上,就再也無法從心底將他撤掉。


  如果說以後的某一天她會哭著求他留在身邊,那麼不如永遠不要給自己一個把他放在心上的機會。


  蘇念安的眸光漸漸變得犀利起來。她動了動嘴巴,清冷的聲音在這樣的夜裡沒有一點感情,「cris,不要試圖用別的方法來試探我,你知道我從來不吃這一套,並且那樣的方式讓我很厭惡。」


  她看著顧西洛,眸光已經變得冷漠。


  顧西洛看著面前的女子。這就是他一直想要守護的女子,這就是他愛了那麼多年,記掛了那麼多年的女子,此刻站在他的面前,說著他的方式讓她覺得厭惡的女子。


  顧西洛何嘗不覺得那樣的方法有些卑鄙,可是這個女子從來不給自己任何機會,他像個傻瓜一樣看著她等著她,每次到最後,留給他的永遠都是落寞。


  既然如此,那麼他為什麼還要順著她的心意呢?


  顧西洛有自己的想法和方式。在非常時期,他從來不排斥用非常手段。


  他抓住蘇念安的胳膊,力道很重,讓蘇念安原本平穩的身體一不小心,就靠在了他身上。


  顧西洛身上的酒氣,直到現在蘇念安才隱約能夠聞到。


  他的酒量很好,但他從不喝多。他總是能在這樣的場合保持著足夠的冷靜和清醒。


  「蘇念安,我給你兩個選擇,要麼跟我在一起,要麼離開我。」


  顧西洛的聲音,在這個有些陰寒的秋天,顯得格外寒冷。


  蘇念安望著那墨色的澄澈雙眸,這是顧西洛第一次對她提出這樣的要求。要麼留下,要麼離開,多麼簡單的選擇題。


  蘇念安笑了,她一直都知道,為什麼從來不把女人帶回家的顧西洛,會破天荒地把蘇黎黎帶回家,然後在蘇念安毫不在意的時候又對她大發脾氣。為什麼一向在蘇念安面前與其他女人保持著距離的顧西洛,唯獨跟蘇黎黎在公共場合形影不離。又為什麼,他總是有意無意地在蘇念安面前提起蘇黎黎。


  這一切,原來也只不過是一種試探而已。


  這些年來,顧西洛試探了她一次又一次。她真的已經疲倦了。沒想到在這樣的夜裡,這個男人也終於疲倦了,給了她兩個選擇。留下,或者離開。乾淨利落。


  蘇念安在顧西洛澄澈的瞳孔中看到了自己蒼白的臉頰。這就是此刻的自己,面無表情,甚至帶著淡淡的冷漠。


  她諷笑。蘇念安,原來經過了那場車禍,你真的已經自私到只要自己一個人就足夠了。


  蘇念安微笑,上前一步抱住顧西洛的脖子,在他唇上輕輕一點。


  她感覺到了顧西洛的顫抖。


  然後,就在冷風之中,一襲水藍色的女子在路燈泛黃的燈光中笑著轉身,動作優雅而大方。


  那抹瘦削的身影,款款而去,不給人留下任何遐想的空間。


  顧西洛也笑了。他慢慢蹲下來,抱住自己的身體。


  從一開始,他就知道這是一場註定會輸的賭博,可是天知道,他有多麼不甘心。


  明知道會輸,卻仍舊控制不住自己說出那兩個選擇。他已經再也受不了自己愛著的女子,明明在自己身邊,可是心離得那麼遠。


  他們的心中間,隔著一個太平洋。而她,這些年來始終站在彼岸。


  顧西洛無力地靠在診所外面的路燈桿下。他低著頭,修長的影子被拉得很長,孤單的身影,像是對自己的一種無聲嘲諷。


  他想,也許從前對蘇念安的執拗,真的是一種心魔。這種心魔時時控制著他,讓他一直放不開手。


  如果說這個世界上有將就,那麼蘇念安和顧西洛,從來也不是會將就的兩個人。蘇念安對愛情的執拗,已經近乎潔癖。


  而顧西洛,除非是心裡的那個人,否則要他牽手,談何容易。


  蘇念安坐在房間的陽台外,她喜歡這幢房子的其中一個原因就是,這幢房子可以讓她隨時看到夜裡的美景。馬德里的天空很空曠,蘇念安一直喜歡的就是這個城市的天空,讓人感到安寧,沒有紛爭。


  可是如今,這座城市已經離她越來越遠。


  有人說,落葉歸根。所以到最後,一個人最終還是要回到生長的地方。蘇念安當然也不例外。


  可是,那個城市帶給她太多的傷感。那些被刻意遺忘的回憶,其實只是一種自欺欺人的方式而已。而她,終究還是記得一些的。


  蘇念安終於還是下定了決心。她從來不是個做事拖泥帶水的人,想做什麼就做什麼。因為顧西洛,才讓自己一直計劃好了的行程一再擱置。她想,現在是時候做個了斷了。


  兩個人在一起太累。蘇念安從前就知道,兩個同樣沒有安全感的人,同樣害怕沒有回報的付出,這樣的兩個人難以在一起。


  如果早就已經預計到了結局,那麼她希望不要開始。說她執拗也好,固執也罷,她一直認為自己是個有愛情潔癖的人,在她的愛情觀里,要麼不愛,一旦愛上,兩個人的世界里就只能有彼此。


  而顧西洛這樣的男人,不可能永遠只關注一個女人。他是那樣洒脫的一個人,像風一樣讓人抓不住,摸不著。這樣的男人很可怕。所以蘇念安不願意去碰觸。


  「真的已經決定回去了?」電話里,秦薇略微沙啞的聲音傳進蘇念安的耳里。


  蘇念安十分疲憊,她閉著眼睛半躺在床上輕輕應了一聲。


  「嗯,很久之前就決定了,要不是因為cris那時候的執著,恐怕現在早就已經回到熟悉的土地了。」


  「所以,蘇念安,你是真的一點兒也不在乎這裡的人和事?一點兒也不在乎身邊是不是少了誰?」秦薇的語氣像是帶著些怒意,在這樣的午夜顯得十分寂寥。


  蘇念安對著黑暗搖了搖頭,握著電話的手心已經開始漸漸冒出冷汗來。


  「秦薇,我從來不在乎。和自己有血液關係的親人都可以毫不在意地傷害,那麼這個世界上還有什麼是我可以相信的?愛情嗎?別傻了,世界上最不可信的就是愛情。」


  蘇念安不相信愛情,所以一開始就註定顧西洛會輸得一敗塗地,只是蘇念安沒有想到,在故事的結尾,自己竟然有些許傷感。


  「你真的對他一點感情都沒有嗎?一點點都沒有嗎?蘇念安,你真的一點兒都想不起以前的事?」秦薇的聲音在一點點變小,到最後終於還是被外面突然而至的雨聲淹沒。


  蘇念安掛了電話,她清楚地記得秦薇最後問她的話。


  臨睡前,她對著窗外嘩啦啦的雨笑了笑。


  不記得了,一點都不記得了。而且,從來也沒有記得的必要。


  3

  秦薇怔怔地對著外面的雨發獃。幾個小時前,蘇念安打電話要她幫忙訂回中國的機票。


  那個女子輕笑著說,秦薇,我要回去了。


  似乎也是在一個月之前,蘇念安曾經說過,她想回國了,但不知道會是什麼時候。秦薇以為,那不過是蘇念安心情不好時的一種發泄,可是她沒想到,原來都是真的,那個在西班牙停留了將近四年的女子,真的是已經到了離開的時候。


  秦薇還記得蘇念安對這個國度的執著,她從來也沒有見過有這樣的中國女孩,會如此熱愛著與自己毫無關聯的另一個國家。


  這個女孩兒就是她從小一起長大的好朋友。


  可是十八歲車禍那年,這個好朋友的腦海里就完全把她驅逐出去了。


  如果不是她的努力,她和蘇念安兩個人,現在應該天各一方了吧。


  可是,秦薇有時候真的很想問問蘇念安,從前你心心念念想著的那個男孩,如今一直守在你身邊,你怎麼就看不到了呢?


  顧西洛的痛苦秦薇看得到,她看著他強忍歡笑,甚至還要裝出一臉無所謂的樣子,每每在那個時候,秦薇總是不忍去看他。一個男人的驕傲讓顧西洛選擇不去過問蘇念安的過往,可是並不代表他不在意。


  秦薇一直都看得出來,顧西洛是想等著蘇念安親口告訴他。


  可是顧西洛,現在的蘇念安什麼都不記得,現在的她從來也不記得你,你到底是在奢求什麼呢?


  顧西洛是個聰明的人。秦薇不敢肯定蘇念安對蘇黎黎是否還有記憶,但她幾乎可以肯定,顧西洛一定知道蘇黎黎的身份。所以他才會三番五次地讓蘇念安見到她。


  這樣的試探無疑是一種愚蠢的方式。因為蘇念安最不喜歡的,就是別人對她的懷疑和試探。尤其是顧西洛。


  蘇黎黎,原本是和蘇念安同父異母的姐妹,可是十八歲之後,蘇念安的記憶里再也沒有了那個使她感到痛苦的家庭,所謂親情,早在那一刻灰飛煙滅。


  對蘇念安來說,她的世界里除了她自己和顧西洛,大概就只剩秦薇了。


  秦薇可以肯定,蘇念安真的不記得蘇黎黎,她看著蘇黎黎時的表情和眼神,就好像看任何一個陌生人一樣。


  顧西洛,大概只是想驗證一下,蘇念安口中的失憶,到底是真是假吧。


  可是有時候,得到了一些東西,失去的反而會更多。


  顧西洛是聰明人,蘇念安亦是。這樣明顯的試探,蘇念安不會感覺不到。


  秦薇替自己點燃一支煙,煙霧紛飛,在這個有些潮濕的雨夜,顯得分外冷清。


  如果說蘇念安的世界里還有一個顧西洛的話,那麼秦薇的世界里,就徹底只有她自己一個人了。那些從前的愛情,早就被現實無情地摧毀了。


  雖然她至今還記得,那個會在golden酒吧里優雅地彈著鋼琴的天使琴師。


  可是現實卻將那些美好的畫面割得支離破碎,到最後,她仍舊什麼都抓不住,只能對著空氣,一次又一次寂寞地吐著煙圈。


  顧西洛一夜未歸。蘇念安只能安然地躺在床上對著乳白色的天花板發獃。


  要不要告訴顧西洛呢,畢竟有三年的時間是在一起的,現在就算要回國了,也該跟他說一聲才是吧,做不成情人,難道連朋友都沒得做了嗎?

  天微亮的時候,只有蘇念安一個人在清晨的陽光下站在頂樓的露天敞篷內。


  訂的是早晨九點半的飛機,所以她必須提早兩個小時出發。


  她給顧西洛留了字條,拖起行李箱離開了這棟她曾經住了三年的別墅。


  蘇念安的行李不多,她從外面看向身後已經離自己越來越遠的房子,忽然有一種不舍。


  這個房子是曾經包容了她三年的房子,而房子的主人是一直愛著她,她也有小小心動的男人。可是驕傲如她,卻在這樣的時刻毅然放棄了可能發展成戀人的機會。


  蘇念安是個有始有終的人,可這一次她開始了,卻沒有能夠到達終點。


  她很抱歉,對於顧西洛,她的內心裡一直都有強烈的愧疚感。一個男人能對她這樣好,她應該知足了不是嗎?可為什麼又一次一次地去挑戰他的耐心呢?

  飛機起飛的時候,蘇念安有一刻的出神。她獃獃地望著外面馬德里碧藍的天空,這是她從前夢想的城市,可是如今卻毅然決定離開。


  究竟是什麼,讓她變得沒有勇氣再待在這個自己曾經喜歡的地方呢?

  她低著頭,髮絲遮住那雙明眸,她一直都知道自己的小小自私,可是對於顧西洛,她除了抱歉什麼都不能做。


  蘇念安在飛機上做了一個很長的夢。她夢到顧西洛滿臉鮮血的面龐,那雙眼睛帶著指責和不滿盯著她看。她拚命地想要閃躲,卻怎麼都無法逃脫這個自己編織的心網。


  那雙幽怨的眼睛,讓蘇念安的心狠狠地抽痛了一下。等到醒來的時候才發現,自己早已經滿頭大汗了。她怔怔地盯著自己冒著冷汗的手心發起呆來。


  蘇念安突然不知道,做這個決定,是對還是錯。


  飛機緩緩地在s市的機場落地。蘇念安站在熟悉的機場內,一時間竟然手足無措。


  這就是她的祖國,這就是她從小生長的城市。


  可是這個城市已經再也無法帶給她那種溫暖的感覺了。這些年她一直生活在馬德里,所以在s市的她沒有朋友。唯一的朋友秦薇,如今也遠在西班牙。


  蘇念安甚至不知道,自己回來之後要做什麼。可是沒有理由的,她就是固執地想要回來,固執地堅持自己心裡的意念。於是就真的回來了,沒有準備地踏上了這個對她來說熟悉卻又陌生的城市。


  s市西郊邊的公寓還是一如那年離開時候的模樣,蘇念安放下手中的行李,抬手撫上滿是灰塵的桌面。


  這裡已經空置了整整三年,這三年裡沒有人來過這裡。


  蘇念安輕笑,她坐在鬆軟的沙發上,麥香味鑽進鼻尖,她開始變得異常清醒。也許不說再見,是因為沒有勇氣,是因為害怕,以後就真的再也沒有相見的機會了。


  所以她寧願選擇在顧西洛不在的時候離開,也不願意麵對顧西洛,殘忍地說著抱歉。


  顧西洛回到別墅的時候,裡面已經再沒有人了。他對自己苦笑,其實該來的總是會來,他又何必再去強求那麼多。


  他當然知道,蘇黎黎就是蘇念安的妹妹,同父異母的妹妹。


  從一開始,顧西洛根本沒有想過要用蘇黎黎去試探蘇念安。可是直到蘇黎黎忽然告訴他,蘇念安並沒有失憶。


  顧西洛不信。這些年來,蘇念安從來不記得從前的他和那些往事。除了秦薇,她跟所有人都不來往,甚至於從來沒有提起過關於親人的任何話題。


  儘管從很早的時候蘇念安說十八歲那場車禍讓她失憶,但顧西洛始終對這個說辭保留看法。他想相信她,卻不願意去相信那樣的事實。


  直到以後,在兩個人三年的相處中,顧西洛再也沒有理由為自己辯解,說那只是暫時的。沒有一個人會假裝失憶,也沒有一個人會在沒有失憶的情況下從來不提起自己的家人。所以到最後顧西洛才真的相信,蘇念安沒有說謊。


  然而蘇黎黎的出現,又是另一個開始。


  這個女子在眉宇之間跟蘇念安有幾分相似,她們都有倔犟的眼神。蘇念安的是淡漠,而蘇黎黎的是熱情。


  這是兩個截然相反的女子,身上卻流著一半的相同血液。


  蘇黎黎說,我可以幫助你試探蘇念安是否真的失憶。


  那時候的顧西洛,腦中一片混亂,他沒有點頭,可兩個人已經當做是一種默許。


  只是顧西洛沒有想到,最後的結果卻是這樣。


  蘇念安是真的失憶了。沒有人會想要拿自己的過去開玩笑。


  顧西洛一個人獃獃地坐在蘇念安平時最喜歡坐的木質藤椅上。他抱著自己的頭,視線盯著冰冷的地面。


  可是蘇念安,為什麼你從來不肯正視自己的感情呢?為什麼總是要用那樣的淡漠來拒絕我一次又一次的熱情。你不知道,那樣對我來說是一種煎熬嗎?


  顧西洛有一刻開始恨起自己的愚蠢來,居然寧願相信別人,也不願意去相信蘇念安。他握緊了拳頭,而後又無力地垂了下去。是一種什麼樣的勇氣,才能讓她如此堅定地保護著自己的心,不願意為任何人敞開。


  這麼多年來,現在的蘇念安是顧西洛見過的所有人之中,將自己的心保護得最好的一個。


  他看著桌子上那張在陽光下閃著光的紙張,像是對他的一種諷刺。


  上面寫著:cris,我要回去了,有時間歡迎你來中國找我玩。


  瞧,這一次躲得更遠了呢。她回中國了。另一個國度。


  還是一樣調侃的語氣,可多了一分淡淡的無奈。有時候,顧西洛恨死了蘇念安該死的固執,只要她想逃離,就一定能逃得離他遠遠的。


  可是他的這一份還沒開始的愛要擱置在哪個陰霾的角落裡呢?


  他們的愛情,在還沒有開始的時候,就已經流浪在了世界之外。


  兩個人,心裡想的,卻永遠都是怎樣給對方一個可以逃離的空間和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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