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恩斷義絕
我扭頭看他,隻見他目光澄澈,神色不似恭維。
心中寒意漸起,連沒見幾麵的人都能看明白,為何燕昭卻看不明白呢?
“你說得沒錯,本宮不喜後宮爭鬥,但是作為一宮之主,也不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若是宸妃被本宮抓住了把柄,許將軍今日與本宮的交情可是用不上的。”
我警告道。
許仲文搖頭輕笑:“皇後娘娘似乎對任何人都非常戒備。”
戒備麽?三番四次掉入陷阱我若還不戒備,就隻能等父親替我收屍了。
我挑眉不置可否。
“娘娘放心,末將與娘娘所圖是一樣的。”許仲文說完低了頭,拎著酒壺瓶口輕輕的晃。酒香灑了出來,縱然我滴酒未沾,也有了一些醉意。
我晃了晃頭,努力找回思路。
他說和我所圖一樣,是指也是為了聖世為了燕昭?
不過我已經改變主意了,往後的日子,我隻會為了聖世,至於是不是燕昭統治,我不在意了!
“夜深了,娘娘可要回去了?”
我眯眼看著已經升至中空的月亮,搖了搖頭。
“你先走吧!本宮再看一會兒。”
許仲文不語,半響才歎了一口氣,窸窸窣窣站了起來。
“膽敢叫陛下來這裏,本宮饒不了你!”他抬腳下台階之際,我側身警告道。
許仲文擰眉點頭下去了。
等到腳步聲完全聽不見了,我才挪至欄杆邊上,懶懶靠著。望著遠處雲層縫隙裏漏出來的星辰。
“孩子,你要答應娘親一定會健健康康出生,健健康康長大,娘親可能會送你去一個普通人家,雖然你見不到娘親,但是在那裏,你可以盡心的玩,盡心的跑,盡心的挑選自己的伴侶,恣意的過你的一生而不需受任何束縛。啊,說得娘親都想隨你一同去了呢。”我笑著拍了拍腹部。
“你父親他……你不要相信你父親說的話,他不是成心那麽說的,他是愛你的,他和娘親一樣,有不得已的苦衷。孩子,你要做一個善良的人,不要有任何怨念和憎恨,因為這是無形的囚籠,會網住你的一生,別人的過錯你無須放在心上,盡管寬恕他。做一個心胸寬廣的人,明白嗎?”
“對了,還沒有給你起名字呢,嗯叫什麽好呢?”
“啊,不如叫燕回吧!娘親……娘親希望有朝一日你能回來看看娘親,你說好嗎?”眼淚滂沱,模糊了眼前的世界,我摸著腹部泣不成聲。
孩子,叫我如何舍得!?
“啊!!為什麽?!”
為什麽要讓我愛上你,燕昭!
人生若隻如初見,何事秋風悲畫扇!
興許是心力交瘁,我靠在欄杆上睡了過去,明明是秋寒露重的時節,我卻不曾感到半點寒冷,都說懷孕的人怕熱,大約是我的孩子在替我禦寒。
“真是個好孩子,還未出生已經學會保護娘親了呢!”
我揉了揉發麻的腿腳,扶著欄杆站了起來,雖有陽光灑了我一身,卻沒有半點暖意。秋天就和貞妃一樣,從早到晚都泛著清冷。
緩過神來,我下了樓。
門依舊是虛掩著,門邊的草被人踩得狠了,有些軟榻榻的。
許仲文果然是軍人出身,腳步都比一般人重些。
我理了一下發髻,挺直了脊背,朝坤元宮走去。
昨晚任性,一夜未歸,隻怕坤元宮裏的人要嚇出毛病來了,幸好桑榆在扶岫宮,不然非得找我哭上半天。
我加快了腳步往回趕。
這是怎麽一回事?坤元宮正殿廊下整齊的跪著我坤元宮的人,一個個噤若寒蟬,以頭磕地。
“娘娘!您可回來了!”孟九聽到腳步聲抬頭,立時驚呼道。
我歉疚得朝他笑道:“怎麽都跪著呢?快起來!”
“咚咚咚咚”有腳步聲從屋裏傳來,由遠及近,我眼前一花,轉眼被人攬入懷裏,鼻尖是微涼的龍誕香。
貼著他胸膛的左耳處聽到一聲重重的敲擊聲,緊接著一下一下密集了起來。
“卿卿……卿卿……卿卿!”
聲音婉轉繾綣。好像久不見的情人間互訴衷腸的語調,三分埋怨七分驚喜。
我好容易平靜的心,又一次被這一句又一句的呼喚攪亂,生出一股手腳不得盡情伸展般的憋屈來!
正要狠心推開,坤元宮外傳來整齊而又急促的腳步聲。
我心一沉,聽到身後有人撲通一聲跪倒在地。
然後那人說:
“陛下……太嬪……薨了!”
我挺了一早上的脊背終於垮塌,若不是被燕昭的雙手箍住,隻怕已經跌倒在地了。
一夜未歸,燕昭連懷疑都不用了。
“都下去!”燕昭輕聲道。
眾人沒動,大約是沒有聽明白。
“都滾下去,聽不懂嗎?現在馬上!”燕昭的胸腔處上下起伏,幅度很大,頭頂傳來的聲音好像破了的鑼,有些歇斯底裏。
下人們驚慌失措的逃了出去。
燕昭依舊攬著我,不曾鬆開。
良久,一滴溫熱落至我的脖頸處,帶來一絲微癢,我不安的挪動脖子,卻緊接著有大滴大滴灼熱打上去,興許是兩人都不敢大力呼吸,那滴落的聲音十分清晰,好像水漏一般。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燕昭卸了力道,隻兩手虛搭在我的肩膀上。
我退開來,不敢抬頭望。
燕昭的垂著的手慢慢抬起,從腰間拔出一柄匕首,那是西北軍叛亂後我建議他配上的。如今他頭一次取出來,卻是刀刃向著我。
我苦笑抬頭,隻見燕昭雙眼猩紅,像是神誌不清走火入魔了一般。
“宋卿卿,為什麽……為什麽要這麽狠絕?為什麽!?”
為什麽?我也不知道為什麽?思索了一晚上也沒有答案不是嗎?
我閉上眼睛,等著他逼近。
“噌”刀出了鞘。
“皇後……恩斷…..義絕吧!”
踉蹌的腳步聲遠去了之後,我睜開了幹澀的雙眼,腳下是一縷黑發,靜靜地躺在那裏。我蹲下身去撿了起來,有些軟,好像孩子的頭發。
攤開手心,一陣秋風將它卷著遠去了。
我沒有回頭看。
“娘娘!”桑落從裏屋出來,朝我行禮。
我伸手朝她笑道:“來,扶本宮進去休息,唔,好久沒睡一個好覺了,讓任何人不要來打擾本宮。”
胡太嬪的葬禮哭靈三日,我睡了三日。
醒來的時候,桑榆紅腫著雙眼跪趴在我床頭。
“傻丫頭,死的是胡太嬪,你哭我做什麽?多不吉利!”
我伸手拍了拍她的頭,三日不食,我有些虛軟。
“上膳吧!本宮今日要去送胡太嬪!”
今日胡太嬪入主殯宮,一月法事後才能移入皇陵。
桑榆哭喪著臉服侍著我用早膳,因為兩個人吃,我吃得有些反胃了才停下來。餓了你三日,娘親真是混賬,我暗自對腹中的孩子道。
換了孝服,我對桑榆道:“你去尋雲寶,桑落隨我去含翠宮。”
“小姐!”桑榆泫然欲泣,拉著我的手不肯撒開。
“如今後宮人來人往,十分雜亂,你幫本宮保護好雲寶,可好?桑榆,我最信任的人是你。”我拉著桑榆的手認真道。
桑榆扁著嘴答應了,一步三回頭出了門。
桑落進來扶著我往含翠宮走。
“陛下知道本宮有孩子了。”
桑落點頭:“娘娘的意思是?”
“等下找機會推本宮一把,注意力道。”
“娘娘這幾日這麽虛弱,奴婢不敢保證沒有危險。”
我抬眉望著西方,搖了搖頭。
“沒時間了。”
“是。”
我伸手放在腹部,輕聲道:“孩子,你要堅強!”
含翠宮裏,所有的後妃都到了場。燕昭站在棺槨前,背脊有些彎。
“陛下,臣妾來晚了!”
我屈身行禮。
旁邊有太監遞來三柱香,我沒有接。彎腰候在那裏。
“嗬,皇後娘娘這一病可真夠及時的!”宸妃跪在一旁冷笑道。
我不搭理,隻繼續彎著腰等著燕昭。
燕昭良久才轉過身來,並未看我,而是對著周朝朝道:“啟程吧!”
周朝朝得令走了出去唱到:“啟程!”
燕昭走到我身旁彎下腰去,將宸妃拉了起來,一起走了出去。
自始至終他沒有給我一個眼色。
我無視周圍人的偷覷和宸妃的挑釁,直起了腰,麵無表情跟了出去。
含翠宮門口,陸方和許仲文候在那裏。
看到宸妃和燕昭走在我前麵,許仲文皺了一下眉頭。
我心中好笑,這兄妹二人截然不同的反應呢!
殯宮在皇宮左側,與皇宮隔著一條河。
橋不寬,夠四人通過。
行至中段,我朝桑落示意,她會意的和我調換,將我讓到了靠邊的位置。大約是些許的動靜驚動了燕昭,他頭一動,我緊盯著他,忘記了腳下桑落伸出的腿,登時失了重心往前撲去,原計劃是往旁邊撲的,夠地方又好發揮。
前方的宸妃被我撞得望地上倒去,驚呼聲衝破天際。
燕昭眼疾手速將宸妃攬了起來,又順勢飛出一腳。
伴隨著胸口的劇痛,我飛了起來,呼呼的風從我耳旁刮過,緊接著一聲巨響,無數的水流從四麵八方湧入我的口鼻。
這是護城河的分支啊!我選哪裏不好!
我勉力拍打著水麵朝上望去,燕昭正背對著我細心的檢查宸妃,周圍的宮娥也逐漸簇擁過去。
隻有桑落急切的探身朝我驚呼。
“救命!”
湍急的水流將我撞擊的失去了力氣,沉入水中的前一瞬,我看到一個黑影朝我俯衝而來,似乎,是許仲文的眉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