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2 丁檸之死
鏡內的人捂著胸腹間的傷口，緩緩綻開了一個笑，鏡外的丁檸，也跟著笑了一笑。
是這樣啊，原來所謂的籌謀所謂的陷害竟是如此的簡單。
看起來似乎是她翻手雲雨，左右了我們的一輩子，可其實她甚至隻不過對著自己加了一道傷罷了。
劉子楚，你和我說你愛我，你做給天下人看你寵我，你甚至在我死後還到處跟人顯示你的癡情，可結果呢？
還不是抵不過她的一句話。
想著想著，丁檸竟是笑出了聲。那笑聲帶著七分不屑，兩分憤怒，還有一分倉惶…哪怕是重生之後，再見著曾今的那一幕，她都仍然為自己不值。
立於她一旁的孟孟聞聲也忍不住跟著輕歎了聲，那歎息聲還未結束，身後的衣袖便又緊了緊。那微微緊束著的袖口竟似是連著她的心也跟著緊了緊。
她微微皺眉，眸中滿是不解，定了定神便抽出了衣袖，仿佛什麽都沒有發生一般，繼續看向那一麵碩大的銅鏡。
碩大的鏡麵微微蕩漾，水波紋一般圈圈地蕩開，方才錦繡華麗的堂皇宮殿漸漸消失，轉而變作了一片血染的疆土。
風沙輕起，隱約聽得見四處高昂的呐喊聲，烈日灼灼，烘烤的整個大地都翻滾著層層熱浪。而腳下的土地卻是一片焦黑，是戰火所燃？抑或是鮮血所染？
這份肅穆的場景還未來得及讓鏡外的眾人動容，就突然生了變化。
一柄黑色的劍直直飛來，不知目的地為何，也不知從何處而來。那劍越飛越快，直到…鋒利的劍尖刺入了一個人的心口，深深的、不帶一絲回旋地沒入。女子微微皺眉，手裏還下意識地抓著劍，看著眼前的男子，眸中滿是不可置信之色。
“你為何！為何要打傷阿雪盜走丹魂引？”一身戎裝的劉子楚也是一番痛色，他滿是胡渣的臉上沾染了戰爭的滄桑，他握劍的手不易察覺地顫抖著。
“我沒有…”女子的聲音開始冷凝，眸色也漸漸淩厲，“是她要我打傷了她，是她要我帶著這片丹魂…”
“夠了！”劉子楚搖了搖頭，紅著眼睛嗬斥道，“你怎能背叛我！怎麽能…”那聲嗬斥來得太急太厲，到頗有些逃避的意味。
也許，劍刃沒入眼前女子心口的那一刻他便悔了，隻不過…他是陳國的皇帝，他必須為了家國安危而戰！他注定不能兒女情長！
“子楚…”丁檸看著他決絕的麵色，眸中盡是悲涼，心口的血順著劍刃滴到了她的手上，她舉起手看了看，驀地一笑。那笑容顯得有些蒼白，透著無力。
可她終究還是輕輕抬起染了心頭血的手，慢慢撫上他的麵容，聲音微微顫抖，“我最後問你一遍，你是信還是不信我…”
劉子楚看著她，微紅的眸子微一閃爍.眸中掙紮的神色越來越重，可他不敢賭，他不敢！信，還是不信？
若是信，又如何會有這一劍？若是不信…若是不信？他瞳孔中的痛苦終於掙紮著蔓延到了他堅毅的麵容，他的手指顫得幾乎握不住劍柄。
“嗬嗬…”丁檸似乎想要推開他，但終究沒有成功，她笑了，笑得越加淒愴，那笑聲聲聲敲在聽著的人的心上。
“哈哈哈哈…劉子楚，這就是你給我的回答？我為了你背棄族人，為了你千裏迢迢趕到這裏傷了我自小一起長大的姐姐，我為了你將自己囚禁在一方院落從此整個世界隻有你！這一劍就是你對我所有的回報？哈哈哈…好，好好好…”
劉子楚見丁檸這般模樣漸漸有些慌亂，他手臂一動，似乎想要將麵前的人攬入懷中，但終究沒有伸出去。
“回去好好照顧你的阿雪吧！我丁檸今生識人不明，算我自己傻…”她看向他的眸色變得越來越冷厲，“下一世若是讓我遇見你，今日這一劍之仇，我定是要討回來的！劉子楚，你好好記著我現在的樣子，你最好生生世世都禱告著不要見到我！我們，永世不死不休！”
她這一番話說得極為認真，可她又哪裏不知道自己再也不會有來世…
他手中的劍名曰“斬妖”，斬妖、斬妖，斬盡天下妖…從來沒有妖族能夠從這柄劍下逃脫偷生，她隻怕是要魂飛魄散了吧？
丁檸的唇角帶著嘲諷的笑意，她一說完便緊緊握住了他的手，趁他還未反應過來之前便拔出了自己胸前的劍，傷口與刀刃間於留的血噴灑而出，染紅了她綠色的衣衫，還飛濺到了他的手上。
劉子楚在她動作的那一刻便下意識地鬆開了手中的劍，回過神來急忙搶先一步抱住了就要倒下的女子，看著她蒼白的麵色和胸前越流越多的血，眸中的惶恐之色越發清晰。
那一步終於邁出，然而他又如何會不知道，那道縫隙轉瞬變作了巨大的溝壑，無論他再怎麽去努力，都再也邁不過去。
“阿檸，阿檸…”他急急地喚著懷中沒了絲毫氣力的女子。
“嗬…”他懷中的人冷笑了一聲，越來越無力的眸子終於還是闔上了，一縷白色的幽魂將要飄散之際驀地被她懷中一個發亮的東西吸了過去，一閃而逝的光芒顯然沒有引起劉子楚的注意，他抱著懷裏的人，神色落魄。
鏡外的楚夢君見狀也跟著輕笑了聲，“瞧他這模樣，我都要以為這一劍不是他刺的了。”
“夢君…”孟孟看了她一眼，又轉頭看向丁檸，見她竟仍是那般清冷的神情，似是連餘光都不曾波動，隻唇邊掛著一個似笑非笑的弧度。心下微歎，轉頭再看向往生鏡時，已然又換了一番場景。
金碧堂皇的殿宇空蕩蕩的沒有什麽人，金殿旁的偏殿門前跪了一位華衣的女子，額間隱隱現出的汗漬可見她已跪了許久。
“小姐，你快起來吧。”一旁的老嬤嬤抹著眼淚，“若是連你都倒下了，陳國可就真的完了…”
陳雪素日清雅的麵容此刻盡是哀色，“嬤嬤，我是不是錯了？”
“小姐沒錯，小姐一切都是為了陳國著想，為陛下著想。”
“不…”她苦笑著濕了眼睛，“嬤嬤，是我錯了…”她終於緩緩站起身，整個身子都微微顫抖，“我哪裏是為了子楚哥哥，又哪裏是為了陳國…我都是為了我自己…”
“小姐…”嬤嬤趕忙上前想扶著她，卻被她輕輕推了開。
陳雪走到殿前看著外麵的天空，驀地勾起一個笑，一個怎麽看都讓人心頭微涼的笑。
“我這一輩子都在為了陳國，為了子楚哥哥悉心算計。好不容易為自己一次，竟是落得這般下場…”她拭去眼角的淚，輕笑了聲，“步步為營，就連我與他十多年的情分都賭上去了，最後竟還是比不得她的一句話…嬤嬤，你說我是不是太失敗了些。”
“小姐…丁檸本就是妖，陛下不過是被她迷了心智罷了。”
陳雪搖了搖頭，麵上的笑意更深了些，“嬤嬤，陛下抱著她的屍體進去，已經幾日了？”
“約摸有兩日了。”
“兩日？”陳雪點了點頭，收回了看向外麵的目光，“不吃不喝也有兩日了…嗬嗬嗬，他為了一個丁檸竟是連陳國也不顧了呢…”
“小姐…陛下這麽下去可不行，你可得勸勸他啊。”
“勸？”陳雪似是聽到了什麽天大的笑話一般，大笑了幾聲，“拿什麽勸？又該勸他什麽？他既是這般放不下，就讓他慢慢等下去吧，永遠等下去。”
“小姐…”嬤嬤有些被她的神情嚇到了，“小姐你怎麽了？”
“嬤嬤…”陳雪驀地抱住了眼前一手將自己帶大的老人家，閉了眼，“我救不了他，就像他也救不了她一樣…”
“小姐？你到底怎麽了，可別嚇嬤嬤。”
“嬤嬤…為什麽就是沒有人來救我呢，原本該是我的人生，怎麽我竟似是成了局外人。”
“小姐…”嬤嬤心疼地拍了拍她的背。
“嬤嬤…我好累。我愛了他二十多年，他竟隻為了一個認識不過兩年多的人對我這般狠心。”陳雪深吸了一口氣，緩緩睜開了眸子，“我不甘心，真的不甘心…”
“小姐。”嬤嬤拍了拍她，“不管從前如何，如今也都是你的了。上天待你還是不薄的，該是你的東西，不是都要還給你了。”
“還不了的…”她輕輕推開了眼前自己唯一的溫暖，轉身，一步一個踉蹌地向著偏殿走去，“既然誰都救不了誰，那不如，大家就一起下地獄好了…”
侍衛上前想要攔著她，她近身奪過他腰間的劍架在自己的脖子上，“進去告訴陛下，我有辦法救他的阿檸。”
“可陛下吩咐了…”
“我是本朝國師！”她眸色一厲，將劍又拉近了自己一些，“我若是出了什麽事，也不是你們能擔待得起的！還不快去！”
“是！”侍衛急急忙忙地推門進了偏殿。
“哐當——”長劍落地的那一刻，陳雪輕輕綻開一個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