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7 杯酒既成英魂逝
許中陽看著眼前的人，隻覺得心間滿滿都是饜足之感。大丈夫行於世間，能征戰沙場保家衛國，亦能鐵骨柔腸娶妻生子，人生如此，夫複何求？
裴思思抬首間見麵前的人竟是笑得滿臉傻氣，禁不住也跟著彎了彎唇角，“想什麽呢？愣頭愣腦的？”
許中陽斂了幾分笑意，卻是歎了聲，“我在想，我是修了幾輩子的福氣，才娶了這麽個美嬌娘回來做老婆？隻怕這輩子的運氣，就這麽用光了，日後該如何護著娘子一生無憂？”
“貧嘴…”裴思思垂眸，似是笑了笑又似乎沒有，總之瞧得不太真切。看得許中陽眸色一沉就上去抱住她，卻被一隻纖細的手掌止在了原地，她緩緩抬眸，眸光泛紅，“合衾酒還未喝呢…”
“是了~”許中陽失笑，拍了拍自己的腦門，急忙回身去端酒杯，“我真是高興得昏了頭，既是成親，自然要做足了禮數。否則日後若當真是沒了福氣，那可怎麽好~”
裴思思抿唇，不知是不是在笑他的傻氣，接過他手中的酒卻沒有立即飲下，隻放在一旁靜靜地看著他。
“怎麽了這是？”許中陽攬過她，對上她的眸子，“昨日就隻會纏著人撒嬌，這會兒卻是連話都不敢說了？嗯？”
“想多看你一會兒，就多一會兒…”她窩在他寬厚的懷中，緊緊抱住他，聽著胸膛的微震，知道這個男人在笑自己。必是在笑自己傻了…傻麽？她咬了咬唇，終究還是推開了他，端起了床邊的那杯酒。
“夫君，這一杯酒，思思敬你。”她遞上酒杯，凝眸斂笑，“飲下這杯酒，上天入地，來世今生，思思都是你的娘子。思思若是哪一日做了對不起你的事，自當粉身碎骨，萬劫不複！”
許中陽皺了皺眉，不輕不重地拍打了她一下，“大喜的日子說這些話，該打！”他打完便笑眯眯地接過她手中的酒，寶貝似的聞了聞，“思思端過來的酒，真是比旁的酒還要香些~”
裴思思看著他將杯中的酒一滴不剩地飲下，麵上的笑意淡了些，指節泛白，“中陽，你就從來沒有懷疑過麽？”
“懷疑什麽？”許中陽端起他的那杯酒，卻遲遲沒有遞給她，隻放在自己的鼻尖嗅著，麵上滿是享受之色，“大婚之日有什麽可懷疑的？難不成要懷疑別人偷換了我的新娘子不成~”
“或許，真的是有人換了你的新娘子，也不一定呢？”裴思思卻不理會他的調侃，正色道，“許將軍就未曾想過，為何京城邊關百裏之遙，鄰國竟是能在你到了邊關短短兩日之後，便將我架上了城下的火台？”
“自然是他們在京都設了細作，察覺出娘子在為夫心中的地位，這才我一走便擄了你來邊關~”許中陽略顯無聊地玩著手中的酒杯，“思思，你我已是夫妻，許多事自然不必再提起。”
“你果然都是清楚的。”裴思思笑了笑，摸了摸頭上冰涼的金冠，頗為不舍地開口，“這鳳冠重的很，將軍可否替我將它解下？”
許中陽不易察覺的皺了皺眉，他輕輕應了一聲，抬手的時候先是一顫，他眉結凝的更深，這才緩緩撫上了那頂鳳冠，“這東西著實沉了些，難為…難為思思一直帶著了。”
“將酒給我吧，喝了這合衾酒，我們才算是真的成了夫妻。”裴思思笑了笑，盯著他手上的酒，似乎完全沒有察覺他的異樣。
“胡說。”許中陽右手摘下鳳冠之後便似乎有些氣力不濟，隨意地將它扔在了床上，左手端著酒杯，卻是絲毫沒有放鬆，“堂上禮成之際便可算是夫妻，關這合衾酒什麽事？飲酒…傷身，還是由為夫代勞了…”
許中陽話音一落，一串淚珠便從她的麵上掉落，她揚唇看著他又飲下了一杯酒，輕輕撫上他的臉，“中陽你放心，酒中無毒，毒粉都嵌在我的指甲裏，我是真的想飲了這杯酒，與你做成這一對夫妻的…”
她說著拉下他，迎唇吻了上去。他費力推開了她，靠在她的肩頭微微喘息。
“好苦啊…”裴思思輕笑了聲，“想不到這麽久一直都是我在騙你，最後竟是被你騙了一遭。好苦的酒，好苦…”
“趁著…趁著阿隼他們還沒有發覺，你快離開吧。”許中陽跟著笑了一聲，費力地想要起身，卻是怎麽都提不起力氣，“我是騙了你，還騙了自己…我總以為，我們成親之後，從前種種都可以成為過往。不過，果然還是我太過自私了啊…”他歎了口氣，“易地而處，你若是讓我放棄京都，我無論如何也同樣是做不到的…”
“太遲了…”她看了眼搖曳的紅燭，眼眶紅得厲害，“我們踏入洞房的那一刻起，城門就已經被無聲無息地打開了，今夜天策府的酒菜都是加了料的，隻怕隼將軍等人，此刻睡的正酣…”
“什麽？”許中陽凝眉，掙紮著起身就想向外衝去，沒走幾步心間便是一陣氣血翻湧，他一個釀蹌，摔倒在地，“思思！你，你快去…”
“去哪兒？”裴思思上前扶住他，將他抱在自己的懷中，“外麵此刻隻怕已是暗潮洶湧，不得太平。多陪我一會兒，不好麽？”
許中陽憤憤甩開她的手，雙目泛紅，“我以為你隻想要我的性命！我以為，我以為…”他一掌拍在地上，細密的裂痕一點點的漾開，他雙眸緊閉，“終究還是因為我丟了這邊城…我總想著，不能將邊城送給你，你若是想要我這條命，我也是不吝的…隻是沒想到，沒想到你終究還是騙了我…”
“咳咳咳——”許中陽大笑了幾聲，音色間滿是悲愴，“自你入了天策府之後便處處故露行跡，表麵上看著似乎是為了除了我，沒想到，竟是設了這麽大的局，圈了整個邊城！你…”
他氣急了，一口氣悶在喉間，又是一陣猛烈的咳嗽。
裴思思一下一下的幫他順著氣，眼角的淚一串一串的掉著，麵上卻仍舊是一派明媚的笑，“你急什麽呢？自己都顧念不住了，還惦記著你的京都百姓麽？真是個傻子…”
許中陽心知大勢已去，心中的悲愴之情更濃了幾分，他半生戎馬，一世見著父親浸淫官場，此刻竟是頭一次生出了無力之感，“鄰國當真是好深的籌謀…思思，這一局，是我輸了。”
“中陽…”她似乎沒有聽到他說什麽，緊緊將他抱在懷中，喃喃自語道，“你可得記著你此刻的恨，千萬莫要忘記了…我從一開始便是在騙你，從未對你動過一絲的真心，種種做作也不過為了取得你的信任，你可千萬長好了記性，下輩子莫要再輕信了我這樣的女人了…”
“嗬嗬，嗬嗬嗬嗬…”許中陽感受著體內一點點流逝的氣力，笑得更厲害了，他拚盡力氣握住了她是手，質問道，“你的意思是，我們的從前和現在，都是假的麽！”
“是不是真的，我如今都不會告訴你，你又何必再問。”她驀地想到那個白衣勝雪的女子，突然道，“若是你死後去了地府還不忘追究一句真假的話，就在那裏等著我吧…等到我什麽時候也入了地府，必定一五一十地跟你說清楚，可好…？”
許中陽喉間一甜，一口鮮血被他生生壓了回去，他呼吸漸漸急促，虎口微張，但仍舊死死盯著麵前這個麵若桃花的女子，“你，你是…”
“我是誰麽？”她深吸了一口氣，努力維持著麵上的笑，將眸中的淚堪堪壓住之後，故作俏皮地眨了眨眼睛，“這個問題我也不打算告訴你，你能奈我何？”
許中陽瞳孔緊縮，費力抬手，似乎想要摸一摸她的臉，微微粗糙的指尖剛一碰上她的臉，便重重落了下去！裴思思一把握住了他掉落的手，緊緊將他攬在自己的懷中。
“中陽…終究還是我親手送走了你。”她麵上帶笑，淚珠卻是不受控製地滑下，“還記得那一日那率軍出征，我就坐在窗邊看著你…若是就那麽一直看著，該多好…”
那一日，她對著他，輕聲念了一句詩。
“無計留君住，奈何無計隨君去。”她本就是故意念給他聽的，前一夜他們才剛剛親熱，第二日他便離開，她就是想要他聽到，想要他心懷愧疚，神思不屬…
“日日思君不見君，無計留君住，奈何無計隨君去…”裴思思大聲一笑，“我情願像你說的一般，做一個帶字閨中的小女子，等著你回來，或是等著你的屍體…
“你走之前，我告訴你。我要陪著你，陪著你凱旋而歸，或是親手為你馬革裹屍…你瞧，如今我說的可是都沒錯吧？”
“中陽，中陽…”她將臉埋入他的肩頭，“你若是等不到我，千萬記得早日投胎。下一世，遇見我這般不懷好意的女子，你定要躲得遠些…越遠越好…”
“相公…”
女子低啞的聲音在空蕩蕩的屋內，連一絲回響都沒有帶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