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2 十世為畜 死尤不悔
一襲水紅，一片火紅。兩個同樣嬌媚卻帶著不一樣姿態的女子，對坐相望。
裴思思神色間帶了些淡漠，但眉宇間的慵懶卻是無論如何也遮不住，七分懶透著三分媚，真真極美。楚夢君卻是不同，她眸間滿滿都是盈盈的水光，唇角若有若無地勾起，張揚的紅顯得她越發的妖嬈動人。
孟孟一進院落，瞧見的便是這般的場景，回頭瞪了眼某人，直到他乖乖消失，這才走了進去。
“從前就想著你們倆若是坐在一起喝茶會是什麽場景，這麽一看，果然不是我喜歡的~”孟孟淡淡往她們倆中間一坐，素白的衣衫配上不施粉黛的小臉，生生將兩人的那份嬌媚壓下去了幾分。
“孟孟。”楚夢君和裴思思異口同聲地喚了一聲，兩人愣了一笑後相視一笑，楚夢君緩緩起身笑道，“小姑娘，孟孟這般的神情必然是找你有事，這茶，我們還是改天再喝吧~”
裴思思笑了笑沒有說話，孟孟看了她一眼也沒有挽留，兩人目送楚夢君搖曳著離開之後，繼續靜默地品著桌上不知從哪兒搜刮來的茶。
良久，裴思思晃蕩著手中的茶杯，輕笑了一聲，“記得你第一次與我說你是地府孟婆的時候，我隻當你在尋我開心。卻不曾想真的有這麽一日，跟你坐在地府喝茶。”
孟孟輕歎了聲，“許中陽出征之時我還特別提醒過你，千萬要珍惜眼前之人，莫要去前線戰場，你…”
“我別無選擇。”裴思思笑得苦澀，“今生既是做了鄰國六王爺的女兒，不爭也就罷了，既是爭了又如何能夠逃得脫。我就算是死，也隻能以天長郡主的名號死，而不能用裴思思。”
孟孟淡淡笑了笑，“也是，冷暖自知，別人說的再多終究也沒法子代替你做決定。隻是你為何會這麽快便被死了？為何又一入地府便在閻王殿前長跪不起？”
“我何嚐想這麽早便到這兒來…”裴思思苦笑，“我親手送走中陽的時候，跟他說若是想知道所有事情的答案，便在地府等著我。那時候我本是打定了主意讓他等上數十年，淡了對我的這份心思之後，投胎重新開始的…誰曾想，六王府的爭端就算吞並了京都也從來未曾停止過…”
“是那些人害了你？”孟孟略有些驚訝，她還未想起來問問冥豆豆裴思思究竟是怎麽死的，隻下意識地覺得她是自己願意的…想來也是，她花了那麽大的心思騙了許中陽在地府等她，若她真的想來找他，大婚當日就隨著他一起來了，又怎會等到今日…
“不錯。”裴思思歎了口氣，“汗王入京之後對我大家封賞，引得我的那些哥哥姐姐眼紅妒忌。我本不欲再與他們相爭，於是便回了爹爹，自己一個人住在春風苑，誰知他們竟是仍舊不肯放過我…大概對他們來說，隻有死人才不會跟他們爭那些榮寵吧。”
“人生最多不過百年，再多的榮寵終究也隻是曇花一現，又何必多添業障。”孟孟笑了笑，“生前縱然千百繁華，萬般豪奢，死後還不是都化為烏有，又有何意義。”
裴思思聽了也跟著笑了笑，“若真如孟孟所說，世人皆不必追逐功名利祿，不必算計斂財，不必計較身後之名。那這個人間，又有何趣味可言？”
孟孟聞言愣了愣，隨即有些落寞地笑了笑，“你說得不錯。從前我總覺得凡人的生命太過短暫，恩怨情仇不過是心中執念，可如今卻發覺，或許你們這些壽命如此之短的種族，卻要比我們這些不老不死仙靈強得多…”
“世人都盼著能長生，卻不想真正長生的人卻是羨慕起我們來了？”裴思思笑了一番才又開口道，“我發覺自己被害之時已然回天乏術，那時我便想著，這麽短的時間，那個傻子必定還在那裏等著我…於是我一入了地府便在閻王殿前長跪不起，希望閻王能夠應允一一懲治我所犯下的罪孽，即刻便將我送入輪回…”
孟孟恍然，輕笑，“那你可知閻王為何不願見你？”
“為何？”
“許中陽的身上帶有將星萬年而成的將氣，他身為將星未能保衛家國卻將性命折在了一個女子手上，導致京都生靈塗炭，民不聊生。是以他身死之際，萬年的將氣也隨之破了。你於他之間的情怨自有緣法天定，不是閻王能為你做得了主的。”
“什麽？”裴思思麵上的血色一點點褪盡，“他，他失了萬年將氣之後，會如何…？會不會，會不會再也…”
“不會，他還能再做將軍。”孟孟見她麵色稍有緩和，眨了眨眼睛，“不過要等萬年，等萬年之後將氣再凝，他依然是那個無人能敵的將星。”
“萬年？”裴思思麵色僵了僵，她不可置信地看著眼前的人，有些無措地開口道，“怎麽會，怎麽會…我竟是害了他萬年麽？我…”
“這是他的劫，你也不必太過自責。”孟孟頗有些不忍地安慰了幾句，“將星雖萬年而成，不能為外力所阻攔，但終究逃不過他自己的選擇。你們大婚那一日，他明知酒中有毒卻還是飲下，是他自己放棄了自己。”
“什麽…”裴思思睜得大大的眼睛有些無神，冷不丁就這麽大滴大滴地掉下淚來，她先是呆呆地流淚，緩緩抱住了自己，緊接著泣不成聲。
她從未想過自己一番自私的行為竟是不僅僅害了他的性命，還害了他要過上萬年庸碌無為的生活！身為將星卻萬年無法為將！這份罪責追究起來竟是他自己的選擇！為了成全自己，而做的選擇…
中陽，中陽，許中陽！這就是你對我的報複麽？我害你一世性命，你便要我生生世世都活在對你的歉疚之中麽！你好狠的心，好狠的心啊，夫君…
孟孟輕輕拍了拍她，感覺到她的情緒一點點的穩定下來，這才又開口道，“你可願去見見他？他一直在等你去見他。”
“不…”裴思思抬眸，紅腫的眸中滿是死寂的悲哀，“我是不會見他的…”她說著像是又想起了什麽一般猛地握住了孟孟的手，“有沒有什麽辦法，能讓他的將氣早一些凝聚？早一點點也好，一點點都好…”
孟孟皺眉，“你既是已經做了這樣的選擇，又如何能問這樣的傻話？將氣萬年方凝，這是天道，我沒辦法。”
裴思思聞言有些失魂落魄地放開她的手，紅腫的眼睛又開始落淚，她哽咽著像是在自言自語，“一點點都不行麽？一世都不行麽…哪怕一世都不可以麽…”
孟孟瞧她這幅模樣，心中也不免酸楚，聽著她喃喃地囈語，有些遲疑著開口道，“若隻是一世，倒也不是沒有辦法。隻是…”
“不論要付出什麽樣的代價我都願意！”裴思思猛地抬眸，神色間帶了點點的瘋狂，“求求你，孟孟！我求求你，不論要我付出怎樣的代價，隻要能換他一世為將！我求求你…”
“值得麽？”孟孟皺眉，有些不解地問道，“即便將氣破了，也不過做上萬年的普通人。付出偌大的代價隻換他百年將位，值得麽？”
裴思思笑得淒愴，她搖了搖頭，“你不明白！孟孟，你不明白…我害了他一世，卻牽連了他萬年…我既是無法彌補這般天大的錯誤，若有一絲一毫地機會能夠彌補上哪怕一點點，我就算萬死也心甘情願…”
“那他呢？”孟孟皺眉，“他若是知道你付出了何等的代價，你讓他又如何能夠安心？”
“所以，所以…”她定定地看她，“所以還請孟孟千萬要為我保守這個秘密，莫要讓他知道…”
孟孟歎了口氣，“你就不先問問究竟要付出什麽樣的代價？這樣的代價若是你承受不起，你又該…”
“孟孟…”裴思思直到此刻才稍稍平複了心境，她淒楚的眸色這才泛了點點光澤，“我說了，不論要付出何等的代價，哪怕粉身碎骨從此萬劫不複，我也甘之如飴…這都是我欠他的，我怎麽敢不還…”
孟孟沉默了許久，對上那一雙滿是期待地眸子，唇角牽起，心中卻是一歎，“要換他一世為將說難不難，說簡單卻也絕不簡單。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命數，若是有一個人放棄自己的命數去成全另一個人的命數，那自然可以改了他一世的命運，就連天道也不能幹涉…”
“我願意！”裴思思想也不想地便開口，卻被孟孟淡淡打斷。
“你要想明白了。”孟孟輕歎，“將氣一破，天道罰他萬年不能為將。你若非要成全他一世，隻能用你十世來換。十世畜生道，受盡輪回之苦，隻換他一世為將，這樣的代價，你當真覺得值得麽？”
“值得。”她眼睛也不眨便應了下來，隻應下之後又笑得苦澀，“十世為畜又如何，在我看來這般的代價根本就不算什麽。隻是…”
“隻是什麽？”
裴思思微微闔目，淒然一笑，“隻是你千萬要瞞住了他，否則他必不肯答應。還有…”她頓了許久才又開口道，“我之前與他約定，來生讓他騙回來…這下，他又該怪我食言騙他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