櫟瑤公主
次日清早,褚宅門口早已經有棋士在排隊了。可是褚嬴卻還悠閑地坐在木桶里,享受著熱水浴。褚母一再催促之後,他才慢慢地從木桶里起來,擦乾了身體,穿上熨好的衣服,讓兩個丫頭給他梳頭熏香。
一切都和往常一樣的流程。除了每天的棋局,日子彷彿真的就是一成不變的。直到兩個丫頭手裡捧的香爐高了些,白檀的味道直接衝進他的鼻子,引得他接連打了好幾個噴嚏,他才覺得今天可能有什麼事情要壞。
果不其然,還沒等他來得及接見門口的那群人,梁武帝召他入宮伴駕的聖旨已經到了。在所有人嘖嘖稱讚的聲音和羨慕的目光中,他跟著前來傳旨的內侍快步出了門去。
踏入宮門之前的步驟和以往的每一天都一樣。然而踏入宮門之後,內侍卻沒有像往常一樣著急忙慌地引他去見駕,反而引他去一旁的小門上見了內侍總管。
「褚大人,今日至尊政事繁忙,就不下棋了。」內侍總管照舊一副氣定神閑的樣子,「不過,褚大人既然來了,至尊便另為大人作了安排。」
「安排?」褚嬴原本驀地一怔,轉念又想自己不過是一介棋士,再怎麼安排也總逃不過跟棋有關,便又從容向內侍總管行禮道,「但請吳總管吩咐。」
「吩咐不敢當!褚大人客氣了!」內侍總管臉上這下眯笑起了一雙眼睛,「事緣昨日夜裡,櫟瑤長公主親來求見至尊,想請褚大人為師,指點長公主棋藝。至尊素來疼愛幼妹,便允了。故而從今往後,煩請褚大人每日須有兩三個時辰到興慶殿為長公主授棋!」
「到內廷為長公主授棋?」褚嬴默默重複了一遍,確定這個吳總管不是在開玩笑。
「褚大人,長公主雖不是至尊親駕,又是內廷女眷,可也是天潢貴胄。至尊是最疼惜這個幼妹的,凡有所求,無不應允,大人可萬不能怠慢呀!」內侍總管繼續眯著眼給他心裡加碼。
「多謝總管大人提點!」褚嬴正身行過了禮,內侍總管便繼續眯笑著揮手招過身邊的兩個小奴,引著他往興慶殿方向過去。
這個坑,哦,不,這件事就這樣成為了褚嬴稱霸棋圈的人生中一件印象深刻的事情。
褚嬴這個人,三歲啟蒙,自幼學棋,迄今二十多個寒暑從未有過片刻停歇,可以說是把自己最好的時光,所有的精力都撲在了圍棋這回事上。別人過的是有圍棋的人生,他過的沒有人生只有圍棋。好在天道酬勤,並沒有虧待了他這個痴心人,終於讓他在大好年華結束之前遇到了梁武帝這位伯樂,給了他一個單靠會下棋就能引領潮流的機會。
不過,當別人都在過有圍棋的人生時,一個人生只有圍棋的人註定是會格格不入的。可惜,時至今日,褚嬴彷彿都沒有認真思量過這些事。成為了一品入神,成為了圍棋國手,宮中陪王伴駕,宮外眾星捧月,他卻依舊全心全意沉浸在圍棋的殺伐世界里,執著地深信全力以赴便是對對手最大的尊敬……
興慶殿外的那棵老樹從去年開始就沒有再長過一片葉子。現在已是初夏,依舊是一副光禿禿的樣子,怎麼看都是死定了的吧。
兩個小奴把褚嬴引到了興慶殿大門外,看大門關著,兩個人默默地對視了一眼,默契地一起上去扣了扣門環,而後轉身頭也不回地快步一起走了。褚嬴好奇地看著他們的舉動愣了半晌,一時間竟不知道自己是該走還是該留……
櫟瑤長公主尚武,幼時曾被父兄付託在韋瑞將軍府中教養。南梁建國后,蕭衍才將這個幼妹接入宮中。彼時,她的兩個姐姐一個已經外嫁一個已經過世,放眼整個皇宮,乃至整個建康城,除了日理萬機的皇兄,她便再沒有親人了,更不要提什麼能夠管束她的人。這些破事,幾乎整個內廷的人都知道,甚至於那些有心想和皇帝親近些的近臣,但凡稍作打探的也都能有些數。所以,這裡裡外外的許多人,遇到興慶殿這三個字,大多都是恨不得繞著走的。
唯獨…………
褚嬴在原地呆若木雞地等了很久,興慶殿的大門才被一個三十來歲的宮女緩緩打開了一條縫。兩人間距五米對視了十秒,這宮女才像是回過神來,趕緊把大門打開,匆忙迎出來,欠身行禮道:「您是褚大人吧?!褚大人萬福!」
「姑娘是……」褚嬴下意識地給她回禮。
「婢子是櫟瑤長公主的近身,叫張月娘,褚大人喚我月娘便是!」張月娘趕快殷勤道,「今早吳總管已經差人來告知過我,說褚大人不時便會過來,婢子便一直在殿內洒掃以恭候大人。不想大人這就過來了……」
「無妨,無妨!」褚嬴看她殷勤客套得緊,像是很久沒有見過客人似的,心下也有些蒙圈。
「哦,褚大人請!」張月娘趕快熱情地把褚嬴往興慶殿裡帶,整個過程像極了過年去鄉下走親戚時的情狀。
這興慶殿當真是一個奇怪的地方。褚嬴如是想著,一腳踩進了坑,不,興慶殿的大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