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突變
翟文李多金他們這來自大都的商隊在銀縣已經修整了兩天,因為李多金的勸阻,翟文到也沒有去尋找斧頭幫的麻煩,在客棧這兩天卻是養足了精神,他們商量好明天一早出發繼續一路西行。中午在客棧吃了些東西,翟文嘴裡實在是淡出了鳥一樣的感覺,他拿出十來文銅錢扔給客棧的夥計問到「這銀縣哪兒能尋來一些有滋味的酒水?」
「客人,要說這銀縣最出名的酒水,就要說聚義樓的燒刀子了。」
「燒刀子也算是名酒?」翟文不瞞的說到。
「客人這您就不知道了,他們家的燒刀子和別處不同。」夥計說到這,停了一下,又看了看翟文。
「哈哈,你這廝,有話不好好說,真是討打。」翟文笑著又是十幾文銅錢丟了過去,如果是其他的事情這個夥計敢這麼拿捏,他翟文早就飽以老拳,但是一說到酒,已經幾天沒有喝的翟文還是笑呵呵的打賞了這個夥計,也準備聽聽這酒有什麼不同。
「客人啊,他們家的燒刀子啊,清、烈、爽!」
「怎麼說?」
「您看尋常的酒水,都是泛著渾濁,聽說除了那江南二十年以上的女兒紅,沒有哪家的酒水倒入杯中能清澈見底。」
「唔,這倒是真的,尋常美酒多少都是有些渾濁,你說的這家燒刀子真的倒入杯中清澈見底?」
「這哪能騙您啊,真的假的您一去便知。再說這烈,他們家的燒刀子入喉猶如利劍割喉,喝入腹中就好似有一團烈火從胸腹之間燃起,甚是美妙。」
「哈哈,夥計你怕是收了他們家的銀子吧,這麼給人家美名,說說有多少客人就這樣被你忽悠去了那聚義樓?」
「嗨,客人您這樣說就冤枉我了,您看您來了這麼幾天,我可有提起,這要不是您今天給了不少賞,我也不會說啊」
「有趣、有趣,你這夥計倒是很有些意思,還有爽呢?這個爽字又怎麼說道?」
「嘿嘿嘿,客人啊,這酒喝了可以讓男子漢更加雄壯!」
「什麼意思?」
「更加雄壯啊!客人你怎麼還不明白?」這夥計突然猥瑣起來的嘴臉倒是嚇了翟文一跳。
「就是讓男人更加持久啊,本來只有一盞茶的時間,可是你喝上二兩燒刀子,一下子變成一炷香的時間了~~」夥計說到這兒兩隻眼睛都眯了起來,似乎有些口水從嘴角滑落。
「……」翟文卻是一下懂了,能不懂嗎?是個男人都懂了啊。
「那你去給我買來幾壇嘗嘗。」
「客人啊,他們的規矩是不外賣,只能去他們酒樓才能喝到啊,不然他家飯菜味道也就一般,這聚義樓怎麼能這麼火爆啊!」
「也好,我這就去這聚義樓看看他們家酒水到底如何,多金老兄,不如一起去品嘗一二?」
「哈哈,翟爺有邀敢不從命,而且聽這夥計說的,我這酒癮也上來了,咱們現在就走?」
「走著~~」
翟文拉著李多金,向夥計問清了這聚義樓怎麼走,高高興興的就直奔酒樓而去。
天色微暗,武啟迷迷糊糊的醒了過來,摸了摸咕咕叫的肚子,也不知現在是什麼時刻,使勁揉了揉臉,推開了五樓大廳的門,準備回家和老頭子一起吃點東西。
就在武啟下樓的時候,在一樓大廳喝了一下午燒刀子的翟文和李多金也心滿意足的擦了擦嘴,打著酒嗝,給足了銀子,身子有些搖晃的向外走去,一邊走一邊說這地方不錯,等從西域回來后要常住一段時間什麼的。
出門走了兩步,翟文醉眼迷離的抬頭看見了十幾步外的七八個人。
七八個人都穿著官服,最中間一個高大的壯漢一臉橫肉,臉上一道疤痕很是顯眼,從左眉過臉頰直到嘴唇,給那張臉上更添了幾分狠戾。
看到這條疤痕,翟文八分的酒意一下清醒了五分,陡然間身上汗毛乍起,呼吸急促,脖子上的青筋一根根暴起,額頭上流下了一串汗珠,右手一下握住了掛在腰間的劍柄,發出了十二分的一聲怒吼「狗賊!!!」
武啟剛走到店門口就聽到這一聲怒吼,倒是嚇了一跳,仔細的看了一眼翟文,又越過翟文看到他前面的一群人,那七八個人還穿著官服,可不就是平日里經常看見的縣尹、縣丞等幾人,中間那惡漢穿著達魯花赤的官袍正饒有興趣的看著翟文,這時老四湊了過來說到「中間那便是新來的達魯花赤巴勒蒙甘!!!」
武啟抬起右手摸了摸自己頗為得意的絡腮鬍說了倆字「看看!」
說時遲那時快,翟文已將腰間長劍拔出,左手一擺,劍鞘已將被他丟在了地上,欲要向前衝去,卻被一旁的李多金拽住,大聲的詢問「翟爺,這是怎麼個情況?」
翟文掙扎了一下竟然沒有甩開李多金,畢竟李多金鐵掌斷魂成名多年,一身功夫大半都是在一雙手上。
翟文又急又怒,急切間語速飛快的對李多金說「這狗賊叫巴勒蒙甘,兩年前在河南路遇到了咱們武威鏢局保的一趟鏢,這狗賊說了奉命剿匪,卻找不到那白蓮教的人,將咱們鏢局的夥計當成匪徒欲殺良冒功。領隊的鏢師翟耀是我親兄弟,這畜生不分青紅皂白,趁他不備,一舉擊殺了我那兄弟,不但如此,他,他,他還掏出我那苦命兄弟的心,當著那些趟子手的面一口一口的吃了……」
說到這兒,翟文虎目含淚,已是泣不成聲。
李多金一聽,卻是楞了一下,不由得鬆開了翟文。
「翟爺您可是肯定那巴勒蒙甘就是眼前之人?」
「這畜生化成灰我都認的出來,他臉上那道疤就是我手中劍所留,那次為了殺這畜生,我師門九個兄弟一個都沒回來,要不是他當時有一百多名手下保護,他早就下去給我兄弟賠罪了。」
「好,既然如此,老李就陪翟爺您殺了這狗賊,以祭奠弟兄們的在天之靈!」
「好兄弟,以後多金老哥就是我的親哥哥,咱們上!」
翟文一揮手中長劍,飛步向那伙兒人衝去,李多金幾步跟上揮拳砸向了一人。
這時那巴勒蒙甘卻將雙手被后,右手微不可見的搖了搖,等著翟文他倆近身。
只一劍,就抹了縣尹的脖子。
武啟撇撇嘴,三千兩沒有了啊。
卻看李多金一拳將縣尉的頭砸進了肚子。
武啟又撇了撇嘴,得,這一千兩也沒了。
又一劍,縣丞也上路了。
武啟搖了搖頭,又是兩千兩啊。原來他在算這一年多給縣裡這些大老爺給的銀子,人都沒了,這銀子不也就等於沒了么。
一下子三個同僚就再也不能喝上聚義樓的美酒了,其他幾個本來將巴勒蒙甘護在中間的官員一下散開了,撕心裂肺的大喊「來人,救命啊!」
巴勒蒙甘卻沒有後退,向前一步,一個直拳打向翟文,翟文回身一閃,右手劍向上一撩,直奔巴勒蒙甘的脖子。巴勒蒙甘身子不動,脖子一扭,避開了這一劍。就在此時,李多金欺上身來一拳正中巴勒蒙甘的胸口,預想之中的骨碎聲沒有傳來,甚至巴勒蒙甘腳都沒有動一下,只有那身官袍微微震動。
李多金這一拳不敢說開碑裂石,但是碗口粗的樹一下斷成兩節那是一點問題都沒有的。看著巴勒蒙甘屁事沒有的樣子,李多金不禁楞了一下,只見那巴勒蒙甘好整無暇的低頭和李多金對視一眼,甚至還有工夫微微翹了翹嘴角表示了對其的不屑,抬起右腳當胸就是一下,將李多金踹了出去。
李多金感覺自己一下被一股巨力帶上了空中,離地能有三四米高,在空中滑翔了能有五六米,以難度係數1.2的空中轉體720°環身抱膝入水,水花壓的非常漂亮,一旁的裁判給出了4.5的低分。
啊呸,不是,他在空中滑翔了五六米後背著地,又向後滑行了能有七八米,卻剛好來到聚義樓的門口,一歪頭,看見了一臉絡腮鬍的武啟,不知道怎麼腦子裡就有一個想法死死地壓不住冒了出來,
這鬍子真特么漂亮,然後雙眼一翻,一大口血噴了出來,也不知道是死是活。
武啟朝一旁躲了躲,似是害怕那血濺到了自己身上,同時壓低聲音對一旁的老四說「你別動,我看著巴勒蒙甘身手和我差不多,正好有那個用劍的漢子在,我上去看看能不能搭把手一起解決了他。」
老四對自家幫主的武功很是信任,微不可查的點了點頭。轉身進店準備安排夥計解決殺了巴勒蒙甘後續的事情。
武啟鬍子一翹,張嘴大吼一聲「兀那賊漢子,竟然敢拍個空中飛豬來嚇你老子,你死定了啊,老子要打死你!」
本來一臉無所謂的巴勒蒙甘聽到武啟這中氣十足的一嗓子,抬頭仔細盯著武啟看了看,卻是鄒起了眉頭。
武啟一邊烏拉烏拉的怪叫著,一邊沖向了對手,本來十幾步的距離,武啟卻是兩三下就趕到了翟文的身前,轉頭瞪了他一眼「發什麼呆,還不一起上!」不待翟文有所表示,一招開門見山已經向巴勒蒙甘招呼上了。
翟文持劍緊隨,一劍一劍瞅著武啟攻向巴勒蒙甘的空隙刺向敵人。
這三人打的極快,一招一式旁邊的人都看不清,只能依稀看見一團影子在那兒移動,
這武啟被譽為千年未見之練武奇才,習武至今不到六年,卻也隱約有問鼎天下第一高手的跡象,
巴勒蒙甘十五歲當兵,學的軍中殺人拳,沒有什麼特別的套路,就是快、准、狠這三個字而已,現今三十齣頭,正是一個男子身體的巔峰狀態,
翟文雖不及這倆人,卻也是這天下少有的高手。武啟吃虧在年齡上太小,身體還沒長成,還好有翟文在一旁查漏補缺,二打一打的有聲有色,直叫一旁觀看的眾人大呼過癮。
武翟二人與巴勒蒙甘戰成一團,卻是沒有注意戰團十步之外已經被三十多精壯的漢子給圍住,那些人一看就知道是戰場老兵,虎口厚厚的老繭緊緊的篡著一把把百鍊鋼刀。其中有兩人都握著一把鐵弓,稍熟悉一些軍旅的人都知道那是五石硬弓,一箭射出去,五十步內可穿三層鐵甲。
巴勒蒙甘卻是看見了手下那些熟悉的私兵,拼著和武啟對轟一拳躲開了翟文的一刺,跳出了戰圈,咧嘴一笑「那大鬍子功夫不錯,可惜你爺爺我已經不想和你玩了」
武啟一看他跳出戰圈,才發現已經被包了餃子,還沒反應過來,只聽嗡的一聲低鳴,下意識抬手一檔,右手已經是中了一箭,箭頭透過手臂已經冒出來一寸有餘,同時翟文卻是沒他這個反應,已經當胸挨了一箭,一箭穿胸,胸口一個拳頭大小的洞。
翟文定定的看了下胸口的洞,嘴裡已經是不停的往外冒這血水,然後他轉頭對武啟說出了這輩子最後一句話「對不住了兄弟,下輩子做牛做馬也會報……」話沒說完已經緩緩地跪倒,頭一低,虎目圓睜,已經沒了生息。
巴勒蒙甘哈哈一笑,抬了抬手制止了下一次射擊「抓活的,我要他的血!」
這時老四已經帶著幾個夥計衝出了聚義樓,武啟似有感應,扭頭示意老四他們不要衝動,狠狠地將右手上的箭從箭尾處折斷,抓住箭頭,一下將其扯出。撕下了一塊衣襟用牙咬著把右臂扎住。眼角一掃,沖著人少的一邊就沖了過去,拼著挨了兩刀,將一名私兵幹掉搶過刀悶頭跑。
巴勒蒙甘在後面大喊道,「將城門都關了,我看他能跑到哪兒。」他自己卻沒有追,竟是直接走向了聚義樓,沒到門口就說到「先來兩壇燒刀子!」
武啟仗著熟悉地形,跌跌撞撞的甩開了身後的追兵,抬頭仔細一看,已經到了自家四合院的巷子。
也沒有多想,武啟扶著牆一步步挪向自家,
武達正好從小院出來,一看武啟的樣子,慌忙奔過來,攙著武啟回到小院,邊走邊問怎麼了,剛進小院就大喊老爺,武安從書房走出來一看,三魂一下飛了倆,飛跑過來問到底出了什麼事情。
武啟來不及細說,讓武安和武達帶著他回到自己的屋子,並讓武達將其他人遣散離開這小院,說過幾天再回來。武啟此時躺在床上,臉色煞白,人已經因為流血過多有些昏迷。武安和武達七手八腳的將他衣服脫下,一看除了胳膊上的傷,身上還中了七刀,趕緊給武啟抹上金瘡葯。
金瘡葯的刺激讓武啟再一次清醒了過來,他低聲的說,咱們趕緊走地道離開,外面已經封鎖城門,在到處找他。武安、武達二話不說,推開床,拉動了機關,地道口打開,武達對武安說
「老爺,我先下去,您慢慢把少爺放下來,我在下面接著他」
說完就跳了下去,地道口向下一米五左右就見底了,地道倒是頗寬,有兩米左右,下面放著一輛推車。武達跳下來后伸著手準備接武啟。
這時聽到外面有人在喊「在這兒那,血跡順著這兒呢!」
武安聽到了喊叫,臉一下變了顏色,剛才因為害怕煞白的臉一下充滿了血色,他一低頭,看見兒子無力的躺在腳邊,身上不知從哪裡湧上來一股力氣,一下抱起了兒子,這時那些叫喊聲已經進了院子。
武啟低聲的說到「老頭子你把我放下來,你趕緊先下去。我來……」
武安第一次粗暴的打斷了自家兒子說話。「閉嘴,聽老子的,阿達你接好少爺。」
院子里的人好像聽見了武安說話,大聲道「這間屋子!」
武達剛接過少爺,房門就被踹開,武安回頭一看,兩個漢子已經提刀進來,他知道他來不及下去了,如果他在下去,地道口肯定來不及關上。五十多歲的他突然想起來自家兒子好像說過,機關在拉一次房子就會塌,身體已經比他的想法更快的反應了過來。
武安後退一步,一低身子左手抓住了機關又是一拉,然後整個人撲向了地道,他沒有下去,他怕啊,他怕後面兩個漢子跟著一起,哪怕這樣的可能不高,但是他也不願意冒一絲絲風險,武安整個人橫在了地道口,臉朝下,對著武達和兒子說了一個走字,便堵住了入口。
刀尖突兀的出現在了武安的胸口,順著那刀尖滴下的血滴,砸到了武啟的臉上,武啟一下睜大了眼睛,眼角崩裂,流出了血淚,一聲低沉的怒吼,從他喉嚨里發出
「不!」
「走啊,快……」嘶啞的聲音順著武安嘴裡流出的血,落在了地道,武安睜著眼睛,死死地看著自己的兒子。
「……快……走……」
一聲巨大的轟鳴在武啟腦中響起,眼前就像電影的慢動作一樣,一下劃過了他來到這個世間的短暫十六年,
第一次被眼前這個男人抱起來,這個男人卻是先看了看自己兩腿中間,然後欣喜若狂的大喊大叫;第一次這個男人吃味的對自己喊「爹,叫爹啊,怎麼光會喊娘」;
第一次和這個男人分開時,這個男人難掩眼中的失落,卻對一旁的達叔說著「這小子要先吃苦,以後才能飛的高」;
第一次和這個男人分享了自己的野心后,這個男人卻對自己說「我不求什麼開國元勛亦或是什麼黃袍加身,只希望啟兒你可以平平安安,咱們一家人平平安安的,過些年你能找個好人家的女兒,早點給我生個胖孫子,你爹就可以含笑九泉了。」
眼前這個男人,已經沒有了第一眼看上去的意氣風發,他的雙鬢早已斑白、他的額頭布滿了皺紋、他那雙不大的小圓眼此時卻是使勁的睜圓了,那眼裡……那眼裡滿滿的都是自己啊!!!
「爹!!!」
十六年都沒有喊出口的那個字,就這樣順其自然的從嘴裡蹦了出來。
武啟最後的記憶,停留在武安那張帶著血的笑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