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我名千銘
那雙瞳孔深邃得很,幽幽地望向遠方。
一聲細不可聞的哼聲從嗓中發出。
紫色修長的身影在夜色中緩緩隱去,再出現時她已然位於某條石路的街心,身邊也多了幾抹黑色的人影。
少女呼出一口氣,清脆的聲音歡快地躍動起來,將那凝起的眉間的不悅隱去,“你們這是做什麽?”
為首的男子低低地咳嗽了一聲,“毒女,此事是少主吩咐的。”
“他吩咐的?我怎麽不知道?”毒女脾氣上來自然也是六親不認,也不給同僚一個麵子,自顧自得摔了對麵男人的臉麵,“他最寵我,此事怎肯不讓我曉得?”
“哦?莫不是你自顧行動的吧?”眼前的男子的性子她是知曉的,雖然殺人不眨眼,但隻要稍加點燃便會輕而易舉地炸裂,更本沉不住氣,典型的暴脾氣。
她知道這個男人唯墨涯命令是從,墨涯不讓她曉得,她也隻能激一激此人,也好過什麽都不知曉。
“是你私自行動!”那男子顯然有了怒氣,不用看也知道那滿臉的慍色,此刻男人已經是暴跳如雷“我稟明少主後自然要治你!”
毒女的瞳孔中閃過一絲光芒,但在夜色中被隱藏地很好。也隻是一瞬的停頓後她又恢複了平日的語氣,“便讓他來,看是治你,還是治我。”
她知曉墨涯的性子,從來幫理不幫親,這件事鬧起來自己終是理虧,雖然有些無理取鬧的成分,但墨涯不在此處,此刻大放厥詞用來氣氣眼前的這個頭腦簡單的也是樂的高興。
隻是她並沒有高興多久。
“圭。”
冷靜異常的男聲從黑夜的一角傳來。
墨燁也在?
墨燁是她見過的最為邪門的人,如果說墨圭激一激便可解決算得上是好對付,那麽這個墨燁便是極不好對付的那種了。
眼前的這二人性格兩極,墨圭性格暴躁,時常隨性而為,但墨燁確是冷靜異常,善計謀,兩人向來是互補,從來也是形影不離。隻是墨燁很久不曾出現了,久到她都快忘了這個人。
毒女麵色一沉。
幾月不見此人,此人隱藏內力竟是能夠如此之深。
這兩人湊在一起還不知有什麽樣的麻煩。
非撤不可。
毒女心中陡然冒出這幾個字,知曉討不到好處的毒女也沒想要交手,便立即暴起,踩著幾步輕功向後退去,臨走還不忘撒些東西在空中。
“禮物。”
毒女輕笑一聲在霧中沒了蹤跡。
名為圭的男人急忙揮手驅散那混合在茫茫夜色中的當下便要暴起去追,卻被墨燁一把扯住。
“別追。”
被急忙拉住的墨圭森森地看了墨燁一眼,那樣子幾乎是要吃人。
“由她去。”不鹹不淡的男聲慵懶地響起,不知何時,一道人影已然悄然出現。
方才還要爆發的墨圭瞬時噤聲。
幾人聽得這熟悉的聲音急忙拱手行禮。
“你們真當她能向竇無雙投誠?”墨涯仿佛毫不在意,聲色輕挑地揚起,也隻是抬了抬眼皮。
“叛我的事,她還做不到。”說罷,仿佛是惋惜一樣,黑發的男人搖搖頭,輕歎出聲,“不必在意,要玩,便讓她玩去吧。”
身旁的墨燁與墨圭點點頭,身形漸漸隱去。
昏黃的燭燈點在陰暗的屋內,幽幽地照了一處。
兩人的麵孔躍動在燭光下。
竇無雙正一個一個地喂食晚間的藥湯,蘇暮挺著身子緩慢卻有條不紊地打著下手,比起蘇暮,倒是竇無雙動作時有停頓。
到底是什麽呢?
他思索了很久,但卻毫無頭緒,那時的火蓮真的好像隻是曇花一現,這段時間與蘇暮也有著時不時的搭話,那東西確是再沒出現。
竇無雙低垂著眸子,目光落在地上插著的銀針上,他心中有事,手上的動作力度也是拿捏不住,緊握之下竟是將一個昏死的人捏的皺了眉。
他這樣的舉動自然引起了蘇暮的關注。
“怎麽?”
白衣的俠士出口問道。
“我……沒什麽。”竇無雙搖搖頭,抿緊了唇瓣打定主意不再講些什麽。
蘇暮見問不出什麽,自己心裏也是奇怪,但卻不能再問些什麽,隻好無語。兩人相對無言,一時間屋子裏的氣氛有些尷尬。
竇無雙苦於這樣的尷尬處境不得脫身,忽得聽見外麵一陣勁風忽過,仿佛是有什麽人急急地來了。他一抬頭,見得蘇暮也是一臉警惕的模樣,便想起還在院子裏的毒女,於是便借此脫身,當下起身對蘇暮道,“我出去看看。”
也不等蘇暮有所回應,便轉身疾步向門。
踩著輕功落回院子的毒女正發悶。
她隱隱猜到那幾人出現在此處的目的。
而且不隻是如此,隻怕是大事已成。
她雖然不明白墨涯瞞著自己的含義,但卻知道必然是怕自己與竇無雙等人串通一氣。
她自己那般擅自跟著竇無雙走怕是已經觸了墨涯的逆鱗,那人平生最恨叛徒,日後自然不會輕饒自己。
“你去哪兒這麽大動靜?”毒女被這突然響起的聲音嚇了一跳,當下便如驚弓之鳥一般迅速弓起身子,做出一副張牙舞爪的樣子。
真是想什麽來什麽。
“做什麽?”竇無雙立在門口,望著這樣的毒女竟覺得有絲……可愛?他被自己的想法嚇了一跳,內心頓時陷入了慘烈的天人交戰,不過很快他便再糾結不起來,上一秒還驚蝦一般的女孩下一秒就已經變回了原本的樣子。
“小哥哥你做什麽嘛!嚇死我了!”毒女鬆送僵硬的身體和僵硬的麵部表情,當下出聲喊道。不等竇無雙再說話,上來抓著對方的衣領又道,“你不是來陪我的吧!我一個人又冷又累,你若是陪我自然很好。我方才獨自出去走走,也是孤寂地很……陪我說說話?”
“……”果然自己剛才覺得她有些可愛是白瞎了一雙看病救命的慧眼了麽?竇無雙覺得自己頭都大了。硬生生將那滾在喉嚨裏幾乎要脫口而出的‘外麵冷進來坐’給憋了回去。
他不是很明白這個磨人的家夥心裏想的是什麽,明明是墨涯那邊的人,卻日日纏著他們,不是很可疑麽?
猜測隻是猜測,竇無雙也不好憑白懷疑些什麽。
蘇暮那邊不過是些無技術的事情,他一個人倒是也能麵前對付,況且此前兩人之間的氣氛那般尷尬,暫時是回不去了。望著毒女精致的側臉,竇無雙這般想著,留下來陪著說話守夜也是個不錯的選擇。
“說什麽?”竇無雙問。
毒女笑意滿滿,“說什麽都好,你的事,我的事。”
竇無雙狐疑地望了一眼毒女道,“那……你和墨涯……是如何認識的?”
毒女似乎是猜到了竇無雙的回應,絲毫不吃驚,倒是一點也不含糊地原地坐下,撅了撅嘴,“他?”
仿佛打開了話匣子,毒女斷斷續續地說起往前的事來,“我是他撿的。”很幹脆的回話,很幹淨的聲音,不再纏著滿口的‘小哥哥’。
撿的?
竇無雙內裏正咀嚼著這兩個字。
“你覺得我多大?”毒女指了指自己,那表情看起來怎麽說都是一副洋洋得意的模樣,也不知是有什麽可以驕傲的,就連眉宇間也是一股子即將得逞的笑意。
“看起來很小?”被這樣問著的男人瞅了瞅這個女孩子小小的軀幹,疑惑道。這個女孩狡結的眸子讓他有些動搖,但是眼前的毒女卻真的隻有十三四歲的模樣。
“你多大?”毒女問道。
竇無雙想也不想,“年近二十。”
“你們幾人都是你這般大?”又是無關緊要的問題。
竇無雙雖不明白她的意思,但既已決定與她陪夜說話,便也耐著心思與她說下去,“也不盡然,蘇暮……”他頓了頓聲,忽得想起那半張臉的火蓮,當下便加快了語速,“他比我小上三歲,葉夕比他還小,如今應是十五了,至於晏一笑,也是十七八的模樣。”
“我說呢,原是小哥哥你最大。”她又笑出聲,情不自禁地又將那聲小哥哥掛在了嘴邊,她又道,“我與你一般大。”
一般大?
這樣子?
仿佛不相信,竇無雙再次上下打量了一遍毒女。
怎麽看也不是年近二十的模樣吧?
竇無雙被女孩的話哽了嗓子,霎時說不上什麽了。但是毒女仿佛毫無知覺,開始了自顧自的訴說。
“論著年紀,葉夕還得叫我聲姐姐,隻是我喜歡叫她小姐姐。”喜歡叫那便叫咯?竇無雙不是很明白這個人的想法。
“以前的事情我不是很記得了,隻是記得他撿的我,也是他養的我,很多東西也是他教的我。”
“我從前還是個不諳世事的毛孩,卻好像一夜見長大,我們雖為主仆,但卻一起長大,我現在,”毒女頓了頓,在夜色中伸出自己的手掌,端詳般地望著自己的手,“不是很記得以前的家了,我記事的地方就是在踞魔嶺,給了我所有記憶的也就是墨涯。”
“他那樣驕傲,與你們的摩擦,也是都在證明他的存在於獨一無二吧。”毒女笑了笑,眸子變得幽深起來,“是正是邪,與他無關,他從來想成為的就不是那個與天地一劍蘇暮遙相對應的魔教少主墨涯而已。”
“就這樣告訴我了?”竇無雙半開著玩笑問。
毒女揚了揚眉毛,“也沒什麽大不了的吧。”
“你們這麽好,他打的算盤你應當猜得出什麽吧。”再次被哽住的竇無雙沉疑片刻後試探性地出口。
隻見眼前的女孩滿不在乎地揮了揮手,再是一副不正經的模樣,“有什麽事?小哥哥,憑著我們倆之間的關係,我能不告訴你?”說罷為顯親近還湊上前捅了捅竇無雙的胸膛,真的是一副知心友人的樣子。
“這樣麽,我以為你們很好。”心裏想著,竇無雙淡淡出聲。
“對啊,我也以為我們很好。”毒女一震,仿佛想起了什麽,原本在夜色的映照下就黑黑的麵孔似乎更加深沉,她低著頭輕聲叨叨了兩句。她站起身,踮起腳尖,旋身背朝竇無雙,微抬頭仔細去瞅黑漆漆的天空。她沉默了一會兒,聽不見那幹淨的聲音,她的身影飄散在濃濃的夜色中,仿佛就要消失不見。隨後便聽見她輕輕道,“我沒有名字,他們都叫我毒女。”
竇無雙也不知道自己是觸碰哪根敏感的神經,才使得她突然這樣。
“小哥哥,”她的聲音聽起來很平靜,不像平時那副挑逗的欠揍模樣,外城突然炸起一聲竄天的長鳴,毒女突然轉過身,平靜的聲音在炸裂的聲音中細弱蚊蠅,她整個人也隨之顫動起來,仿佛下一秒就要隨風飄散,“我想有個名字,你幫我取好不好?”
明明不應該很在意的,但是竇無雙卻莫名思索起來。
“千銘。”
竇無雙突然出聲道。
這般的迅速讓他自己也不禁吃驚。
“什麽?”仿佛是覺得不可思議,毒女怔愣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
“千銘,記住吧,”竇無雙輕聲解釋道,“記不住從前,那就好好銘記現有的一切吧。”
細碎的淚水忽然湧出發酸的眼眶,她抖動著眼瞼,努力地辨認著眼前這個人模糊的麵容。
毒女。
毒女。
無數聲揚起的尾音喚著的名字突然崩碎。
“好,以後就叫千銘。”
毒女咬著這兩個字眼,暗搓搓地磨著,“千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