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又是凡世幾日夜
天上一刻,凡間卻又不知道是幾個日夜輪回了。
蘇暮這邊的情形不容樂觀,由於救治重心的轉移,不在全力救治範圍內的民眾幾乎都是發起了席卷潮流般的大暴動,蘇暮作為眾矢之的被衝撞了不知多少次,也受了不大不小的擦傷。
他一邊要應對著來自城內的暴動,一邊要時刻提防著城外不安分的趁著曹能不在入城惹事,將城內的真實情況透露出去。
實在是精疲力竭,累得很。
再說曹能這邊,本著闖蕩的想法進去那荒無人煙的村子,結果卻結結實實地挨了魔教一錘子,一時間死傷無數,損失不少戰力。隻是這最終也沒看見墨涯半分影子,著實是吃了口無名的氣,無法,曹能也隻好領著傷的傷殘的殘的人退回。
想著眼下,蘇暮那邊又暫時有了取舍對策,便也不曾將城內疫病情況透露出去,倒是加強了壓製般的管理。
疫病大肆擴散,魔教中人來襲,兩件事,就在那迷一般沉寂的十天後,不約而同地發生。
兩次都是極大規模的動蕩,同時死傷無數,一時間所有人也都是心情沉重,就是應當是最為享受的飯點,氣氛也不是很歡快了。
“真真的不是他的做法。”蘇暮垂著睫毛,牙尖磨了磨入口的雜糧,思索片刻後才出聲。
晏一笑聞言,伸出的手頓了片刻才撚住一塊燒糊的玉米送到嘴邊,一邊嚼著一邊模糊地說道,“葉夕你這實在做的不怎麽樣。”
蘇暮說的話,晏一笑不是不在意,確是不知道如何回答。
倒是一旁的排著腿專心啃著手上東西的葉夕聽得晏一笑這般說,頓時就起了身,踩著雜亂的柴火就撲了上去,正要卷著袖子擰起那人一隻耳朵的時候,蘇暮卻突然說話了。
“確實不好吃。”說罷還麵帶愁緒,一臉不知道該如何處理的模樣望著手中的吃食,蘇暮一向麵無表情的臉上出現的那反應才真真是絕了。
簡直是侮辱。
葉夕回過身又張牙舞爪地撲向蘇暮。
蘇暮便也順勢倒到地上,兩人揪住廝磨了一陣,等晏一笑將所有的玉米啃完時,葉夕才後知後覺地從蘇暮身上爬起來。
摸了摸自己鼻子的葉夕呆呆地看了看方才不久前還滿滿的罐子,看向晏一笑的麵容頓時有些不可思議,“吃完了?”
晏一笑鄭重地點點頭。
葉夕,“……”
晏一笑攤開手,“你們不吃我便吃了?”
葉夕,“……”
短短的歡愉時光過後,蘇暮又掛起那張萬年不變的冰塊臉,他將目光移到晏一笑身上,對方被他看得下意識一抖,“玉米不還的。”
“……”蘇暮被他狠狠地噎了一口,但很快就緩過來了,“我是在說最近發生的一係列事情。”
見蘇暮麵容嚴肅,晏一笑也不便再裝瘋賣傻,知道蘇暮想聽他的想法,便老老實實地開口道,“我亦是覺著如此,墨涯……”他下意識地摸出腰間係著的玉,指骨摩梭起來,“他那般的做法,隻怕不會這般明目張膽……”
葉夕頷首道,“從來都是不聲不響給我們弄些麻煩,疫病的肆虐這可不是直接與他掛鉤麽,生怕不知道是他做的一般,還有那次蜻蜓點水般的偷襲……”
蘇暮雙手交叉,蔥白的手指攪動著,“隻怕就是墨涯做的一個把戲,總歸還是不得鬆懈。”
正說著,隻見一道灰色的身影漂著漂著便到了他們幾人中間,一腳踩在中間那個凸出的灰草堆上,然後便響起某神醫因為連日勞累有些沙啞的聲音,“一個個坐在這裏都不幹活了?我日日衣不解帶地和弄著,你們卻在偷閑?”
一個圓圓的腦袋從竇無雙身後探出來,重複道,“偷閑!”
那踩在竇無雙腳下的灰堆被他腳下帶起的風撲了四處,弄得盤坐在周圍的幾人鞋麵上都沾了細碎的灰塵。
晏一笑見是神醫,又看見竇無雙眼下的黑色,知他不易,下半身已然有了起身的動作,卻偏要湊個趣嘴上不饒人,隻見他笑道,“知道了,竇神醫。”
當然,這樣逗趣的行為導致他被竇無雙狠狠錘了錘。
說是幹活,他們幾人的技術層麵上比不上竇無雙,所起的作用自然不如他大,就算是他們的存在分擔了繁瑣的事物,但是很多事情依舊是無法替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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漆黑一片的空間內,傳來一聲壓抑到難受的聲響,粗糙的嗓子裏仿佛含了粘稠的液體,隨著輕微壓抑的咳嗽在喉嚨中上下湧動。
仿佛是很難過一般,黑暗中的人影搖搖欲墜,扶住牆壁,隻虛軟地倚在牆麵上。
細碎的腳步聲響起。
墨涯知道是何人,定是每日受邀而來的醫師,便不再堅持,任由沉重的身體緩緩滑下牆麵。他坐在牆角,隻覺得胸口頂得極不舒服,不得不換了個姿勢。
“少主……”是個蒼老萬分的聲音呢,聽起來竟是由一個花甲老人發出的,他在距離墨涯麵前好幾步遠的地方便站住腳,來人不卑不亢一言一行卻從骨子中透出一股尊敬的意味。
墨涯頷首,片刻似乎又是覺著黑暗中的肢體動作終是不大方便,這才開了口,一發聲竟是沙啞地幾乎說不出話,“不必了。”
不必多禮。
老人也就真的不再拘泥於一些俗禮,扯下腰間的醫藥箱,便是要蹲下身為其把脈。
哪知這樣的動作確是被疼到全身止不住顫抖的墨涯巧身躲過,墨涯搖搖頭,“我自起來。”說罷,便也真的支起手掌,摁在牆麵上,將其作為全身的依靠,一點一點支起身子。
隻是過程艱難,對於常人幾乎是輕而易舉的動作,對於墨涯來說卻很是艱難,在這個過程中,他多次因為脫力即將又滑坐到地上,幾乎就是要功虧一簣。
“少主也不必……”
“要的。”墨涯隻是淡淡地出聲。
老人便也不說話,靜靜地看著墨涯的掙紮。
眼前的這個年輕人,是他看著長大的,從小的磨難,從小的覺悟,他作為醫師,這麽多年,看上眼的也就隻這一個。
墨涯終於是重新扶住牆壁起來了,他朝老人勾起寬慰的笑容,也不知道對方是否看到,虛弱地招呼著,“蒼老,這邊去吧。”
蒼老何等人?
侍奉魔教曆代教主多年,行醫的本事也是一等一的,什麽東西沒見過?此刻光是聽著墨涯氣若遊絲的聲音,結合他往日的身體狀況,心中對磨牙此刻的情況已然有了大致的了解。
“少主脈絡受損不輕。”
“知道的。”墨涯蹙著眉,扶著牆一步一步地挪動,每走一步都幾乎要喘上好幾口氣,心口痛得厲害,有什麽東西仿佛就要從他的喉中噴湧而出,但他卻依舊扯著嘴角,裝作是雲淡風輕的模樣朝身後默默跟隨的老人道。
老人便也不再說什麽。
好不容易是到了臥榻上,墨涯提了口氣這才坐下,整個人又是被一陣翻江倒海的痛席卷,身體也便止不住地顫抖。
老人按照流程,摸上了脈。
“少主的傷似乎是更加重了。”老人扶著花白的胡須,麵容凝重,雖不曾說什麽,但是言語之間總有股隱藏的警告意味。
墨涯安靜道,“我知道。”
“老夫已然是無能為力。”蒼老搖搖頭,收回自己擱置在墨涯脈上的手。
墨涯雖有心理準備,但當蒼老如此直白地說出口時,還是忍不住地驚了驚,但不多時便又恢複了平靜,隻是瞞不過人的麵上還是不受控製地襲上病氣,“蒼老也無法的話……隻怕這病好不得了吧!”
老人沒有說話,渾濁的眸子凝住仿佛在思索些什麽,那張蒼老的溝壑縱橫的麵容仿佛經曆了一場糾結的大戰後,這才緩聲道,“老夫是治不好了,唯有那一位來……”
蒼老這話說的十分隱晦,但是墨涯確是知曉他的意思。
說道這個份上了,不是說的六奇閣的那位神醫還有誰?
“隻是畢竟是神醫,恐怕若是要請來……”談何容易,蒼老沒有繼續說下去,此刻也是惋惜至極,他也是聽說了此次伏魔大會的陣容,其中不是有神醫竇無雙的麽?堂堂神醫又怎麽可能為了敵人,自斷後路?
“我們已經見過了。”不料墨涯確是淡淡地回了一句,隻是又牽動了肺腑之痛,整個人又是止不住地顫了顫。
這回輪到蒼老驚訝了。
“他看出來了。”墨涯接著說,斷斷續續地咳嗽,“那副神情……很明顯是知曉了什麽才能夠表現出來的……”
“他可有說些什麽?”竇無雙開口說出來的東西,結合他蒼老行醫多年的閱曆,就算到時候真的不去求於竇無雙的醫術,墨涯這病也是有一搏康複的機會,蒼老這般僥幸地想道。
但是沒有,什麽都沒有。
墨涯給他的就是這樣的回答,“什麽都沒說,我早早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