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歲有餘（2）

  趙千秋在路上睡了一覺，醒來的時候清和已經把她帶到姑媽家附近了，千秋給她打了一個電話，電話仍然是忙音，她從車上走了下來，沒讓清和陪著一起去，「你在這裡稍微等我一會兒，我過去看一下就回來。」


  姑媽中午那段時間一般都會在家，勤儉持家慣了的她很少會到外面吃飯，果不其然，千秋一過去就看到了她正站在路口跟誰在聊天，精神不錯，臉上甚至帶著一些喜氣。只是當她看到不遠處正看著自己的千秋的時候，那笑卻突然僵住了，就那一瞬間，千秋的心裡五味雜陳。不過還是朝她揮了揮手。


  「怎麼來了也不說一聲啊！」姑媽停下和那人的交談，立馬小跑了過來。


  「今天剛出院，順道來你這看看。」千秋笑了一下，挽著姑媽往她家的方向走去。說順道什麼的是騙人的，從醫院回家根本不會經過這裡。姑媽正是知道這一點，所以在千秋挽著她的那一瞬間，身體免不住頓了一下。


  「最近家裡事情實在是太多了，根本就走不開，要不然這兩天也不用麻煩你朋友過來照顧萬宇他們了。」姑媽為了緩解這尷尬的氣氛，隨便找了個話題，說話的時候時不時往千秋這邊看一兩眼，好像在注意著她的情緒。


  「沒事的，反正就是晚上過來看一下，林苑這兩天也不是很忙……」千秋搖了搖頭，她不明白姑媽為什麼突然說了這麼見外的話，感覺特別生分，與平日里最疼愛自己的姑媽有點格格不入。


  「……」姑媽並沒有接上千秋的話，低著頭沉默不語，好像在思量著什麼要說出口的話。


  「是不是最近工作特別忙啊，看你都憔悴了不少。」姑媽的頭上多了好幾根白頭髮，千秋知道那都是因為自己的事愁的，媽媽去世之後，她就把姑媽當做自己親媽了，血緣這種東西，總是會讓人緊靠在一起，在這一刻，千秋還是這麼天真地認為的。


  「這倒不是，年底了，廠裡面已經開始放假了，只是家裡面……」姑媽說話有點吞吞吐吐，心裏面好像藏著什麼事，但一直找不到把那件事說出口的時機。不過千秋很快就知道她為什麼一直這麼猶豫，因為她看到她家房子外面正搭著竹架，工人正熱火朝天地在忙著刷外牆。


  「你家在裝修嗎？都沒聽你說起過呢。」千秋最近一直睡不好，總擔心姑媽發生了什麼不好的事情又怕拖累自己，不過看現在這樣的情況，應該純屬自己想太多。


  「啊……那個……你表哥他帶女朋友回來過了，打算明年結婚，房子有點舊想著重新裝潢一下。」姑媽笑了一下，緊接著立馬又補充了一句，「現在用錢的地方也比較多，我們可愁死了。」


  「……」千秋的心裡突然咯噔了一下，即便是傻瓜也知道姑媽說這句話的用意，侄女哪有親兒子重要，一比較下來，千秋就知道了自己的份量。


  「不過，你如果需要用錢的話，跟我說一下，我會想辦法幫你借的。」姑媽大概看出了千秋此刻的臉色並不是很好，立馬陪了一個笑臉。


  「我那裡還有一些，不著急的。」千秋搖了搖頭，錢快用光的事，打死也說不出口了。


  「你是怎麼過來的，你那個朋友送你過來的嗎？」姑媽拉住了千秋，停下來多問了一句。


  「恩，在外面等著。」千秋點了點頭。


  「那別讓人家等太久，我這邊油漆味有點重，已經搬到他叔叔那邊住了，你身體不好，別在這裡待太久，姑姑沒事，你不用太擔心。」姑媽在規勸著，千秋每聽一句，心上的門就關上一分，內心翻江倒海著，但卻仍然保持著若無其事。


  「恩，那我也該回去了，不然清和要等著急了。」千秋點了點頭，心領神會。正當她說完這句話的時候，一轉身，清和就在幾米開外，踱步往這邊走了過來，「清和來了，那我走了。」


  「那……」清和正要說話，被千秋拉了拉衣角。


  「什麼都不要問，我們回去……」清和看到千秋的眼角泛紅，好像要哭出來的樣子，大概已經知道是怎麼一回事了。


  回去的路上，他們一句話都沒有說過，一到家，千秋就回房間睡下，晚飯也沒有吃。


  「我進來了！」清和敲了敲千秋的門，端著剛煮好的蝦仁粥。屋裡面沒有回應，趙千秋把自己整個人悶在被窩裡面。


  「怎麼，身體不舒服？」清和把粥放到旁邊的床頭柜上，掀開了一點她的被角，「一直這樣悶著，要缺氧了。」


  「……」千秋沒有回答，只是身體稍微動了動，把腦袋從被窩裡面伸了出來。


  「還是因為你姑姑的事情在鬧彆扭？」清和早已經看穿了一切，千秋連姑姑的家門都沒進就回來了，眼圈泛紅，情緒低落，想必受了什麼不小的打擊。


  「……」千秋仍然沒有回答，只是搖了搖頭。她已經很久沒有這麼情緒化了，在清和面前，她覺得自己越來越容易暴露自己負面的情緒。


  「好了，有什麼事情可以說出來給我聽聽看，說不定我能幫上什麼忙。」清和輕拍了一下，他好像已經習慣這樣子跟她相處，在她面前，他盡量保持陽光、溫暖，甚至害怕她感染到自己不好的情緒。


  「我表哥要結婚了。」等了老半天，千秋才有點不情願地說道。


  「哦，原來你是個哥控啊，只是我們現在的法律已經不允許近親結婚了。」清和沿著床邊坐了下來，背靠著背。


  「不是……」千秋搖了搖頭，「這是姑媽一直沒時間的原因，家裡裝修婚房，她要在那裡監工。」


  「那是因為吃醋？姑媽把時間都留在了表哥那裡，所以才覺得傷心難過？」清和轉頭看了她一眼，又把臉轉了回去。


  好像被清和說中了，千秋又把腦袋鑽了回去，像極了鴕鳥，「你說，我要不然不要治了？」隔著被窩，千秋的聲音傳了出來。她應該是猶豫了很久，所以才想著和清和商量的，除了清和，她覺得已經沒有別人能聽自己講這些話了。


  「為什麼想要放棄？你這個五年生存率很高……預后也是最好的，不是么？」清和有些不明白，明明她最近的狀況一直很不錯，就連化療的噁心反應也慢慢開始適應了，要放棄治療什麼的，為什麼要在這個時候提出來呢。


  「我就是有些堅持不下去了，太難了。」千秋沒有哭，但是說這句話的時候是哽咽的，她甚至覺得現在的自己或許是太敏感，所以才這麼玻璃心的，但轉念想想，如果是別人的話，她最多笑笑，但那是姑媽，每一個變化的神情都讓自己好受傷。


  「那你不要萬宇和萬里了？」清和並沒有戳破她的心事，只是給她提了一個醒，他自己倒是時常會有想自殺的念頭，但更多時候想起要是自己死了，老哥和老爸傷心時候的模樣，他就猶豫了，將心比心，如果是千秋的話，她真的放得下萬宇和萬里嗎？「如果你不在了，你有想過他們以後會怎麼樣嗎？被送孤兒院、被陌生的人收養，要是養父母人好也就算了，要是不好，那整天變虐待那怎麼辦。也許你會說，還有姑姑在，但是家裡一下子要養三個孩子，任誰心裡都不好過。再說，你表哥不是要結婚了么，她怎麼允許這種事情發生呢？」


  「那你說我該怎麼辦，我這個病是個無底洞，我好怕以後自己死了，還給他們添麻煩！」這一次，趙千秋終於忍不住從被窩裡面把頭鑽了出來，「我害怕那樣的事情發生，深怕以後他們會怨我！」


  「你作為一個姐姐已經盡心盡責了，我想誰也不會怨你的。」清和轉過身掐了掐她的臉蛋，「你現在還有我可以依靠不是么，我不是一直都在這裡，難道你都看不到嗎？我很早之前不就說過了么，不管有什麼事情都可以和我商量，我能做到的全都會做的。」


  「那以後你有了更重要的人了呢？」千秋把眼睛抬了起來，看著清和此刻的眼睛。


  「以後大概沒有比你更重要的人了。」清和對她笑了一下，「你可以為了我，再堅持下去嗎？雖然我知道這個過程很痛苦也很漫長，但只要挨過了這段時期，我們就可以看到贊新的未來。到時候我們就一起去見你想見的人，吃你想吃的東西，去你想去的地方……完成你之前一直沒有完成的心愿……」


  「那要是等不到那一天呢？」千秋抓了抓清和的衣服，「那要是我等不到那一天來臨呢？」


  「會的，醫生之前不是說你這病是不幸中的萬幸么？現在我們要調整好心態，整天苦著臉，即便是健康的人也會生病的。我們一共需要做六個療程，你已經開始第三個療程了，已經快一半了，現在就放棄不是很可惜么。我稍微算了一下時間，現在是1月24號，我們在五月初就完成了療程，算起來也就只是三個月多月的時間而已。很快就能熬過去了。」清和說的不無道理，就像他所說的那樣，從開始住院算起，已經過了好幾個月，那些時間在自己這裡一閃而過，自己甚至都沒有什麼感覺，兩個星期去一次醫院，自己都已經開始習慣了這樣的生活，只是打個針吃個葯而已，化療並沒有那麼可怕。


  「恩……」千秋被說服了，只是簡短的這幾句話。


  「害怕的時候，我會安慰你的。不過在這之前我們要先吃飽喝足，這樣才有力氣對抗病魔！」清和說著去端剛才煮的粥，只是那粥放的時間太長，已經完全冷掉了，「唔，我去熱一下粥，你乖乖待在這裡哪裡都不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