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解鈴還須繫鈴人
杜若思來想去地拿不準主意。
想從常理上找到頭緒,可沒來由的突然失明,實在無跡可尋。
但是真要她將此事與怪力亂神聯繫在一起,又不是她平日所識,根本無從知曉其中的緣由。
「想好了嗎?你已經夠獃頭獃腦的了,可別再發獃了。」
「就會擠兌我,這是對待病人的態度嗎?」杜若心裡急,身為醫生,關鍵時刻不能自救,這種無力感是巨大的。
她悶得慌,想起剛才蕭肅對杜若瑤說狠話時的語氣,這口氣才鬆懈下來。既然如此,不如找蕭肅給自己逗個悶子。想著,她對蕭肅說道:「哎,你再說兩句狠話聽聽唄。」
「幹嘛?」
「我就覺你那副狠叨叨的小樣兒怪可愛的。」
「聽不懂你說什麼,但我聽著可不像是好話。」
「是好話。」杜若低下頭,她看不見自己的手,這種感受太奇怪了。她沒想到在看不見的情況下,居然連對手指這個簡單的動作都很難一次做到。恐懼再次襲上她的心頭,「蕭肅,我要是再也看不見東西了怎麼辦?無論是做手術、做飯、還是對手指,全乾不了了。」
「那就什麼都別干,其實你看不見了也挺好,省得每次照鏡子都糟心。」
「蕭肅!」
杜若掄起拳頭朝面前打過去,但掄空了沒打到,她往兩邊摸了摸,確定蕭肅的位置后,重新掄起沒什麼力氣的小拳頭,這次是實打實地打在蕭肅身上了。
蕭肅倒是沒躲:「喲,還有精神追著我打,說明問題不大。別擔心,我一定會想方設法幫你重新看見。」
「謝謝你。對了,我徹底失明前出現過幻覺。」
杜若坐直身體,朝著蕭肅所在的大概位置,把看到的幻境全都告訴了他。
「你去過這樣的地方嗎?或許是在你的世界?」
「沒有,我從沒見過那種風格的建築群,有些像希臘神廟,卻又有點像墨西哥金字塔。」
「這樣呀……如果不是你的世界,那說不定是異域。」
「異域?夏夫人的家鄉?」
「嗯,我也沒去過異域,無法從你的描述里做出判斷。
但既然你看見了,可又不是你所見過的,說明這段記憶屬於這個身體的主人杜若瑤,或者是夏夫人。
據我所知,杜若瑤從未離開過杜府,那就必定是夏夫人了。所以我推斷在你幻覺里出現的地方應該就是異域。」
「可夏夫人的記憶怎麼會留在杜若瑤的身體上?」
「不,我不認為夏夫人的記憶在杜若瑤身上,我想她的記憶很可能是留在這串薩滿鈴鐺上了。
你回憶一下,是不是當我在不知情的情況下讓鈴鐺響起,你就忽然陷入幻覺中,而後便失明了?」
「還真是!那我一開始沒猜錯,根結就是鈴鐺。」
「既然如此,解鈴還須繫鈴人。」
「什麼意思?」
「你說你是怎麼見到杜若瑤的來著?」
「夢裡…怎麼了?」
「睡覺。」
杜若原本坐在床上,她還沒來得及思考睡覺這件大白天不容易實現的事情,肩膀就被蕭肅扳住了,一瞬間杜若便被掀翻在床。
這什麼情況?雖然看不見,杜若也知道自己在沒有防備的情況下讓人放到,姿勢肯定特別難看。這蕭肅怎麼老是讓我出醜?杜若撅著嘴,又舉起拳頭,她一瞎,脾氣倒是長行事了。
「老實點。」蕭肅按住她的手。
雪松的香味忽然撲鼻而來,杜若頓時慌了。
但蕭肅顯然不打算給她反抗的機會,趁她沒反應過來時就在她身邊躺下來,把她箍進懷裡。
杜若一下子跌進暖得有些發燙的懷抱,整個人全懵了,直接進入當機狀態,一動也不動,全身僵硬地任憑蕭肅抱著她。
「睡覺!快點!」
「你幹嘛?我…我自己能睡。」
「噓。」蕭肅像哄孩子睡覺那樣輕輕拍著杜若的後背,「大白天的,不哄能睡著嗎?
我母妃在我小時候都這麼哄我睡覺。那時我特別淘,只有這樣才能老實呆著,一會兒就會睡著。」
蕭肅的聲音像有魔力似的,杜若漸漸放鬆下來,身體也不那麼緊繃了。
「給我講講你小時候的事。」
「想聽?」
「嗯。」
「叫聲好聽的就給你講。」
好聽的?啥好聽?親愛的?哈尼?還是…「流氓!」
「喊什麼?流氓不給講故事,快睡。」
杜若閉著嘴忍了半天,明明不困,非要睡真是睡不著,還渾身難受。
「我睡不著,你就給講一個故事吧。」
「嗯,叫聲好聽的。」
「你還行不行了。你直說想讓我叫你什麼?」
「肅。」
「太肉麻了!」
「別喊!你自己嗓門大自己不知道嗎?肉麻是什麼意思?」
「就是因為輕佻的或虛偽的言語、舉動所引起的不舒服的感覺。」
「讓你叫我名字是輕佻?還是虛偽?你覺得叫我名字不舒服就算了。」
杜若從來沒有在蕭肅的話里聽到過現在這種失落的語氣,她覺得自己的話好像說重了。
「你別生氣,我不是那個意思,我剛才給出的解釋是對肉麻這個詞的書面解釋,其實肉麻的意思就是讓人不好意思。」
「不好意思?」
「害羞。」
杜若聽到蕭肅輕笑一聲。這個魔王的聲音怎麼那麼好聽?真討厭。
「快睡,我給你講故事。
我有八個哥哥,三個姐妹,還有一群額娘,可是我呀,從來沒體會過一家上下其樂融融,父慈子孝兄友弟恭的感受。
先皇在每年中秋時會設家宴,所有皇子公主都會到場。我是先皇的九皇子,你知道我中秋時會去哪裡嗎?」
「哪裡?」
「在母妃的寢宮外守著。
在我的記憶里她總是哭,尤其中秋佳節,她會把自己關在屋裡一哭便是一天。
她不讓任何人進去,直到哭的眼淚都沒有了,嗓子也啞了,還是停不下來。
哭到最後她會喘不過氣,我小時候特別害怕,心裡老是有個念頭,她會不會就那樣哭到把自己憋死?
所以我就外面跪著,我母妃很疼我,我就盼著她能夠為了我從寢宮出來,不要再哭了。
可是到頭來,每逢中秋我都只能一跪就跪一天,等母妃哭暈過去,我也差不多沒辦法自己站起來了。」
蕭肅講完,杜若已經開始犯困了。
她的胳膊被蕭肅箍著,想拍他兩下安慰安慰都不行,她只好用下巴戳了戳蕭肅。好在這丫頭下巴尖。她邊想邊開口道:「你真堅強…」
「堅強呀?一般人會覺得我可憐吧?」
「你覺得自己可憐嗎?」
「從不覺得,這只是我和母妃所經歷的一部分人生,人生只有成敗,沒有可憐。」
「嗯…」
真可憐。一個人如果連片刻軟弱的機會都不給自己,永遠強弩著,好可憐呀。杜若想著,人愈發的昏沉。
她覺得蕭肅可憐,但她不會說,因為雖然只有幾天的接觸,她卻知道蕭肅強烈的自尊心絕對不容許自哀自憐。
而且她的私心希望蕭肅可以無時無刻的強大,她不想觸碰這個男人的脆弱,起碼不是現在。
因為此刻的她太弱小,自己都還需要依靠,又有什麼能力承擔另一個人的「重量」呢?
對不起,我這時還不能讓自己看到你軟弱的一面,你現在對我的恩情和幫助,等我強大起來再報答吧。
杜若想著這些睡了過去,蕭肅好像一直再輕聲地跟她說話,像搖籃曲一樣具有催眠效果。
「沒想到註定會幫助我烈焰重生的人竟然是個虛偽懦弱的女人。」
「誰?」剛睡著就被吵醒,杜若渾身一激靈,睜開眼睛。
「你不是急著想見我嗎?」
杜若瑤抱著胳膊站在床邊,眼神陰森地瞟向蕭肅。
誒?我可以看見了?杜若眨眨眼睛。
杜若瑤彷彿能夠輕而易舉地看穿她:「你現在能看見是因為我在。這雙眼睛本來就是我的,這個身體也屬於我。」
「可是你已經死了。」
「我沒死,我只是暫時蟄伏,你不過是柴火命,我才是鳳凰。」
「柴火命?還柴火妞呢!人有木命、金命、水命等等,哪裡來得柴火命?」
「哼,以後你就知道了。」
「我不管以後,我就問現在,我失明是不是你搞的鬼?」
「是不是我搞的鬼呢?」杜若瑤陰測測的一笑,「你戴上鈴鐺馬上動身去央都,雀后黑就在那裡等你呢,到了陸府後好好調養,眼睛很快就可以恢復了。」
「你究竟想要幹嘛?」
「我在幫咱們兩個。」
「你在幫誰?」半天沒有說話的蕭肅突然開口,連杜若瑤都嚇了一跳。
杜若朝蕭肅看過去,蕭肅閉著眼睛冷冷地說:「談條件是吧?好,小王跟你談。
聽你話里的意思,你很是看重鈴鐺、央都、和陸子白對吧?」
杜若瑤不言語,杜若也不敢隨便插話。
「杜若早晚會去央都,她也會好好保管鈴鐺。
你馬上讓她復明,否則小王一定會毀了鈴鐺,不讓她去央都,至於子白兄,小王不想害他,所以你不要用傷害杜若來逼小王對付他。」
屋裡一下子陷進古怪的寂靜中,直到蕭肅打破了這份沉默:「小王言出必行,你可以試試,假如在小王睜開眼睛后看不到杜若已經復明,就先拿鈴鐺開刀。」
「你不考慮後果嗎?」杜若瑤咬緊后槽牙問道。
「後果?那不是你該考慮的事情嗎?小王問你,如今杜若是小王護著的人,你折騰她,你就不考慮後果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