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一章 青媚狐(十)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東方琉璃的腦袋一個似兩個大,不過是跌落在了崖下,沒送了命就算是他造化大,怎麼的還劫後餘生偷朝換代了?這……這眼前的事完全與她印象中的對不上啊!
也不能說是完全對不上,至少她要嫁人這事是板上釘釘的,要去崑山完成婚禮也是無可置疑的,只是這時間地點不曾改,裡面的人物卻有所變動,把一身紫衣、少言寡語、淡漠內斂的姬宮涅換成了一襲白衣、風度翩翩、逗趣耍寶的百里無憂。
她的內心充滿了忐忑,可百里無憂臉上的笑容實在過於燦爛,以至於讓她在他的熱情相約下,迷迷糊糊的就進了馬車。
停歇了許久的車隊終於再次動手,噠噠的馬蹄聲中,東方琉璃的思緒卻不曾停止。她將前後發生的事反覆在腦海中推敲,想要自中找出破綻來,好堪破這重重迷霧。可越是推敲,就越是分不清哪面是真、哪面是假。
或許只是她不願堪破了。
沒多久,東方琉璃便累了,將身子斜倚在馬車壁上,雙目緊閉,用以養神。
百里無憂也察覺到她異樣,什麼多餘的話都未說,只是取了一旁的薄毯,輕蓋在她身上。
絨毯輕覆在身上,東方琉璃卻假寐不願睜眼,她不知該如何面對,腦海里浮現出高低不同的兩道聲線,他們以不同的音色、不同的方式,在她耳邊低喃著同樣的情話。
「東方琉璃,我要娶你為妻,此生此世,一生一世,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一紫一白兩道身影在她腦海中糾纏不清,晃的她頭暈。
她甚至可以清晰的看到,燭光之下的赤衣女子,帶著一臉嬌羞與幸福,點頭道,「好。」
可她卻不知道這聲「好」是應合誰的。
這天底下能有幾個人能迷糊到她這般境地,連自己的未婚夫是何人都分不清了。
東方琉璃苦笑一聲,心中亂的就似那風掃過的楓林,滿地狼藉。
睜開眼,對上的恰好就是百里無憂那雙溫柔的眸,記憶中,百里無憂從未用這等目光看過她。最溫和的時候,也不過是在崑山二人時光里,他當她只是一靈獸,對著她絮絮叨叨,那眸也是眺向遠方,飄忽不定。
何曾有過,這般深情?
風流倜儻的百里無憂呵,他的深情款款不知付過多少女子,她們或嬌媚或純潔,或豆蔻年華或歷經滄桑,她們曾在酒巷看過他瀟洒的袍,在閣樓掛衣時落下的桿曾沾到他衣闋,他回眸微笑,便是一個輪迴。他是多少人夢中的旖旎,也成全了多少人的春閨之夢。唯獨對她,他永遠都是一副不夠耐煩的樣子。
深情款款呵深情款款,都是對別人的深情款款。
也不是不曾嫉羨,可又有什麼用呢?
三千世界,她自阿鼻地獄掙扎而來,終於放下對他執念。
明明已知曉結局,卻還是逼迫著自己去接受,去愛。
她對不起姬宮涅,她是個自私的人。
瞳孔大張著,一雙美目失神。是的,時至此刻,她才漸漸看清自己內心。
不是已忘卻,不是會忘卻,只是封存,不曾提起。
那深埋心底的白衣公子,一旦揭開來,依舊是她心口的硃砂痣,是她生命中所不能承受之輕。
那眼下算什麼呢?她咧著嘴,笑出聲,對著對面人深情款款的眸,鬼使神差的發問。
「百里無憂,你喜歡我什麼?」
對面的人明顯一怔,可不愧是多年的花叢老手,他很快便反應過來,抬起手腕,溫柔的替她將凌亂的髮絲別至腦後,聲音溫柔的幾乎能滴出水來。
「只要是你,我都喜歡。」
「那為何,從前,千百年間,你都不曾回頭看我一眼?」很完美的回答,可東方琉璃卻不肯這般輕易將他放過,而是一把握住他手臂,咄咄逼人。
對面的那雙眸漸漸變的深,外面的馬蹄聲依舊,風拂過,掀起車簾一角,良久的沉默讓氣氛變得尷尬。就在東方琉璃準備放手之際,那人開了口。
他語速極慢,一字一頓,卻發自肺腑。
沒有情話,沒有套路,卻足夠她淚流滿面。
他說,「沒錯,我是個浪子,看過世間繁華。我曾想大約這輩子,我都不會遇見那個讓我為之傾心、安心、定心的姑娘了。」
「我對她們有情,我照顧她們,我給她們她們想要的一切,她們笑的很開心,但我,但我並不快樂。心之所向,絕非此般。」
「直到我遇見你,如山間泉水劃過碧石般自然舒暢。那種感覺讓我筋脈通透,卻也令我退縮。我不敢,甚至說是自卑——」
「為什麼?」東方琉璃聽及此,眉頭輕蹙,忍不住問道。
「因為——」百里無憂笑了,眉宇間皆是坦坦蕩蕩,「因為人在喜歡上一個人的第一反應,就是自卑啊!」
東方琉璃呆住,突然不知該接些什麼,那人卻繼續道,「我記得我是在崑山上遇見你的,你出身高貴,那一身雪白的毛色就足以彰顯,絕對不是我這般不知出處的精怪可以與之比擬的。你心思單純,看遍世間繁華的我,在你面前,顯得是那麼的不堪……再後來,你優秀的耀眼,而我呢?我什麼都不是,什麼都不會。」
「我——」東方琉璃心中微動,嘴唇微張,想要插話。
百里無憂卻沒有讓她說下去的意思,他的指腹抵在她的唇瓣,繼續道,「聽我說完。」
「我離開了崑山,我努力剋制著自己內心的想法,告訴自己那不會是情,我不斷的換女伴,遊走花叢之間,只為麻痹自己。也就是那段時間,我認識了壽眉。」
「她是個可憐的孩子,我守了她九世,看她一次次在孤獨無依中死去,到第十世,我忍不住了,我帶走了她,想護她一世安穩。」
「確實有效,對壽眉的關心蓋過了一切,她實在是太嬌弱了,一丁點的風吹草動都足以令她命喪一旦。朝夕相處,我以為我真的愛上了她。」
百里無憂抬頭,眉宇間皆是嘲諷與淡淡的憂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