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坦腹東床乘快婿(下)
剛等他要碰到葯匣時,林世卿右手輕輕一推蓋子,匣子便又合了起來。
林世卿朝著剛抬起頭有些錯愕的蕭慶,微笑道:「各國使節所贈禮物殿下都已賞玩完畢。卻不知,誰才有幸做貴國東床上那坦腹的逸少呢?」
蕭慶面色一僵,道:「各位既然已經展示過所獻寶物,小王現在便去回稟父皇。選出嘉恪公主駙馬。」
蕭慶言罷,便帶著蕭瑀等人回復梁帝情況。
林世卿心下思忖,今日擇婿的一切事宜竟都是蕭慶代勞,只怕梁帝當真沒有幾日好活了,估摸著到了此時,各國使臣心中大概也會猜到一二。
不多時,蕭慶便回。
高遠晨、孟驚羽等人皆是以疑問的眼光看著蕭慶,蕭慶卻並未如之前一般一一禮貌回視,而是直盯盯的瞅著林世卿,看似喜悅的神色下眸光卻有些陰沉。
蕭慶朗聲道:「奉我國陛下口諭,周國左相林世卿明經擢秀,博聞強記,勇冠寰宇,孚尹旁達,今招為我國嘉恪公主駙馬,令擇吉完婚,欽此。」
「小相接旨,謝陛下隆恩。」林世卿面上並沒有顯得如何驚喜,一副早料到如此的樣子,繼續問道,「不知小相何時可以向陛下謝恩?」
蕭慶話音一滯:「此事不急,父皇召見林相時,自會派人提前前往驛館招呼。小王也在此先恭賀林相與嘉恪皇妹百年好合了。」
林世卿點頭一笑,側著身子眸光一掃。
眾人神色各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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招婿那日後,各國使團大多已經陸陸續續的離開了原州,如今原州城裡剩下的使團只有齊、楚、周三個大國及幾個仍有所圖的小國。
這一日,原州城天色晴好。
白日里的緋衣樓雖是不開門接客的,可林世卿名義上身為緋衣樓頭牌花魁纖纖的入幕之賓,自然可以不受此等約束。
林世卿與一身男裝的月汐就這樣大搖大擺的走進了緋衣樓中。
二人在一間屋中坐定。
月汐吩咐下人去拿壺酒後,問道:「公子,聽宮中傳話說,梁帝準備在公主陪嫁等事宜安排好后讓她與您同路回國,時間大約定在下月中旬。」
桌邊兩人,桌上卻是一壺清酒,一隻酒杯。
林世卿端起一杯酒,一飲而盡,又倒了一杯,手上靈巧的轉著:「下月中旬?這時間真是妙極。如今,網已布好,就等著魚兒上鉤了。」
月汐有些猶豫的問道:「公子,自梁帝下旨招您為婿后,您是不是反應的太平淡了?正常來講,這於您可是大喜。」
林世卿一笑:「的確該是大喜。可若我歡天喜地的接了旨,這戲不就不好看了么?如今我安安靜靜的接了旨,你說其他人會怎麼想?他們會覺得,梁國與我周國暗中做了手腳,不僅讓我順利得下了這駙馬的位置,還借武試之機除了他們不少人手。而我這樣毫不詫異的表現更會讓蕭慶明白,我早就知道梁帝中毒一事,這支雪蓮是提醒也是警告。否則,難保他不會狗急跳牆,趁著各國使團還在原州城,正是人多口雜的時候殺了蕭瑀。總的來講,這件事中,蕭慶裡外不是人。」
月汐恍然道:「公子妙計!」
可過了一會兒,月汐又露出疑惑的神色來。
林世卿笑道:「有什麼想不通的問出來便是。」
月汐又問道:「公子,我還是沒明白為什麼要將雪蓮送給梁帝。您明知道梁帝雖然中毒極深,但是一旦服下雪蓮,便定會恢復康健。如果梁國沒有內鬥,那咱們的計劃豈不是沒辦法進行了嗎?」
林世卿失笑:「你以為雪蓮我是送給梁帝的嗎?」
看到月汐仍是不解的眼神,林世卿耐心解釋道:「之前我只是聽門中探子回報說梁帝中毒,卻並不知毒性入體多深。校場那兩日離得近,我方有機會近距離觀察。」
「梁帝眼眶是青黑色的,他的身體看起來早就應該支持不住了。但是這些日子雖勉強,他這身子骨竟然還真就這麼勉勉強強的堅持了下來。我想,若不是蕭慶一直拖著他的病情,儘力吊著他一口氣,估計老皇帝早就駕崩了。」
「這支雪蓮名義上是送給梁帝不錯,可實際上我的這隻雪蓮卻是送給蕭瑀的。你想一想,如果梁國皇室原本沒有這東西,皇帝中毒駕崩,蕭慶完全可以把這責任推卸給蕭瑀,可如今皇室有了這解毒的神物,皇上還是中毒身亡的話,矛頭必會指向有可能保管雪蓮,並且是身為第一皇位繼承人獲益最大的蕭慶。」
月汐繼續問道:「可他也可以不收啊!為什麼明知如此他還要收下呢?」
林世卿道:「正因為他明知如此才更要收下。周、楚、齊我們三國獻出的這三件寶物,論實用價值,沒有一樣能比得過我這雪蓮。他如果不收,未來老皇帝駕崩時,如果傳出來皇帝是長期中毒身亡,而他卻硬生生把曾經有機會獲得的解毒奇葯放過,你說朝野上下會怎麼說?」
「更何況我絕不相信現在梁宮中無人知曉皇帝中毒病重一事,即便是皇帝自己也必是心中有數的。若蕭慶真的這樣做了,未來真的登基,皇帝的位置他坐得住么?這件事,他最好的選擇應該是假稱雪蓮被偷,不過這充其量也就是個中策,相信仍是難以堵住悠悠眾口,不過也的確沒有更好的辦法。」
月汐這才恍然大悟,看向林世卿的眼神也更是敬服:「公子當真神機妙算!」
林世卿想是想到了什麼,輕笑一聲:「還有,你當真以為從你那六公子手上搶來那隻崑崙血參那麼容易?既然蕭慶有朝一日會『弄丟了』這雪蓮,我便索性再幫他一把。」
月汐一怔,旋即明白了林世卿話中的含義,不由有些忍俊不禁:「公子和六公子當真是……壞到一塊兒去了!」
林世卿想到那位六公子,神色也是多了一抹無奈,微微搖了搖頭。
隨後轉頭對月汐貼耳輕聲道:「今晚戌時,你去請孟驚羽,說我在城東外柳華亭邀他賞月。記住,這消息務必帶到。帶到后你不必管他問什麼說什麼,徑自離開便可。」
林世卿說話時,月汐感到自己耳後一陣暖濕,素色的臉蛋上不由滑過一絲嬌羞,她小聲問道:「若他不去該怎麼辦?」
林世卿擺過腦袋,篤定道:「他絕不會不來。他原本就對我很好奇,上次緋衣樓『巧遇』有我的心思在裡面,但也有他一份心思在裡面,足可見他上次就開始懷疑我的身份了。更何況,如今看來我是這次招婿最大的獲益者,他更沒理由推拒我的邀請。」
月汐羞色未褪,低下頭偷覷著林世卿的俊逸側顏,柔聲答道:「是,公子。」
像是想到了什麼一般,林世卿又道:「待孟驚羽出府之後,你用門中信號把左使叫出來,讓他在柳華亭附近安排些人手。我這段時間諸事太順,看我不過眼的人只怕很多,有備無患總要好些。不過一定不要讓人跟蹤他,若是有人不識抬舉,殺了便是,絕不能讓人發現他的身份。」
月汐有些擔憂的道:「既然如此,公子為何不讓月汐陪著?或是乾脆從緋衣樓帶些人埋伏去?」
林世卿道:「我約他出來不帶人是我的誠意。如果他出來也不帶人,那我便有八成以上的把握,他會同意合作。反之,我若是帶了人出來,便是明顯的不信任他,說起合作,誠意自然也打了折扣。他心思縝密,我總不能輸在自己身上。」
月汐點了點頭:「屬下必不辱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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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原州上空殘月高懸,光華如練。淡淡的月光透過繁盛的枝椏斜射在人身上,如輕紗附體,無端的給人添了幾分悠遠夢幻的意味。
林世卿一襲白衣,長衫似雪,白玉束冠,立於亭中,仰頭望月。雙手負於身後,清俊的臉上哀喜莫辨,纖細單薄的身形瑩潤著淡淡光芒,朦朧的光暈勾勒出他側臉柔和的線條,纖長的脖頸細如美瓷。
孟驚羽一到這裡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幅畫面。
明明只是個普普通通的亭子,裡面站了他,卻讓人覺得驀然進到了桃源仙境。
明明只是個長時間打滾在仕途官場的凡夫俗子,可這樣看著,卻彷彿是九天謫下的仙人。
這樣矛盾,卻讓人移不開眼睛,甚至連思維都有一瞬間的停頓。
孟驚羽知他深夜相邀,必有要事相談,二人之前頂多算是相識,如這般深夜相會本該早談早散,免得被人看到還要平白惹人懷疑。
但現在,他卻忽然不想打攪這一刻的寧靜與美好。
孟驚羽遠遠看著,腦中忽然覺得有些迷糊——這樣的畫面是不是曾在哪裡見過?
一段塵封已久的記憶自腦中閃過,孟驚羽口中無意識的輕聲道:「龍淵。」
林世卿背後的手指一動。
可惜,呆望著林世卿背影的孟驚羽卻並未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