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月老逍遙不知歸(上)
孟驚羽神色揶揄:「怎麼不說話?想來你與公主大婚在即,心思多放上去些也是應該的。只不過可憐我還是光棍一個,也不知何時才能娶得半個嬌妻美妾。」
林世卿原還以為他知道了什麼,聽到這話才明白他只是試探並無他意,不由得暗暗鬆了口氣,擺了擺手,避重就輕道:「殿下真是取笑了。世間美女千千萬萬,以殿下瀟洒風流自然不愁溫香軟玉在懷。」
孟驚羽眼神一閃,嘆道:「還是別安慰我了,你看我早就行了冠禮,可如今卻也沒有怎樣的紅粉知己,如今也只能羨慕羨慕你了。」
林世卿剛欲答話,口中卻是「咦」了一聲。
孟驚羽順著林世卿的眸光看去,那文斗台前,正有一對男女興高采烈的猜謎答題,看那二人衣飾華貴,妝容精緻,禮度合宜,確然不似尋常人家的公子小姐。
孟驚羽奇道:「你認識那人?」
林世卿沉吟道:「若是離得近了,殿下對這位公子大約也會有些印象,那正是我周國二皇子,也就是如今的太子,李昀。至於那女子,我倒……」
林世卿頷首一頓:「不過我應該還是有些印象的。」
孟驚羽側頭問道:「我此時是否暫避一二較為妥當?」
林世卿拱了拱手:「萬分抱歉,尚且不到時機,只能委屈一下殿下了。」
孟驚羽自不會介意這些小事:「非常人行非常事,何況現下又是異常敏感的時候,你無需抱歉。既如此,我就先回去了。還要多謝你一路作陪,紹州城這繁華盛景著實讓人讚歎,看得出來你這左相當得名副其實。」
林世卿道:「多謝孟兄誇讚,世卿實不敢當。」
孟驚羽聽后一笑,再不多言:「不耽擱了,這就走了。」
林世卿望著孟驚羽的背影,見他已經走遠后,才向那二人處走去。
那二人還不知附近發生了這些,興高采烈的只管答題,不過李昀和那女子也的確頗有才學,看樣子已經答對了不少題目。
林世卿到時,正是一道對聯,上聯是:即色即空,即心即佛。
「亦詩亦酒,亦儒亦仙。」
略一思索,他腦中便自然而然的浮現起那夜與孟驚羽原州城外柳華亭一聚,想起他最後砸碎酒罈的那落落名士之姿,心思一轉,林世卿便揚聲而出。
李昀正苦苦思索時分聽得這句下聯,心中連呼大妙,剛待叫好,抬頭一看,神色卻是一震,立刻住了口,站在原地沉吟片刻,終是攜著身旁的女子緩步迎上:「未料到林……公子今日竟也有興緻出來逛街,只是怎不見公主相伴在側?」
林世卿點了點頭,仍是那一副溫潤帶笑的表情,看到這一幕像是並不意外的樣子:「這也是巧,世卿雖然已有婚配出來倒是隻身一人,可李公子卻是紅粉知己作陪在側。只不知,能否介紹一二。」
李昀一猶疑,緊緊牽住身後的女子,領到前面:「這是秦雪,秦小姐。雪兒,這是林……世卿公子。」
那女子一身湖綠色宮裝,腰系豆綠宮絛,外罩奶白色輕紗,面容姣美,臉上薄施粉黛,自有一番嬌羞可人的神韻。
秦雪聽了這一句介紹后,櫻口微張,不由掩口輕呼一聲:「是林……啊!秦雪見過林……見過林公子。」
林世卿看在眼裡,伸手虛扶一下,笑道:「秦雪小姐不必多禮。不過,看起來李公子和秦小姐感情甚篤,實在可喜可賀。」
林世卿原本有些想不明白,以周帝對這位他捧在手心裡寵了十幾年的太子的疼愛程度,為何可以放心將公主下嫁給他。呵,如今看來,他似乎找到了理由。
不是對自己放心,而是太過疼愛這個兒子。
李昀心中不定,試探道:「今日宮宴,林公子此時尚未回去,不知是否另有安排。」
「怎會?這便要收拾收拾入宮去了。倒是李公子,已經是這個時辰,卻似乎仍無回去的意思,是否有些不妥?」說著林世卿向前走了幾步,停住腳步,回頭斜睇了一眼李昀,悠然道,「不過,這倒讓世卿忽然想起了一折戲,也不知公子聽沒聽過。裡面有句詞,叫做『良辰美景奈何天,賞心樂事誰家院』,著實寫的不錯。若有功夫,仔細琢磨琢磨有幾分意思。」
秦雪時而看看前面的林世卿,時而看看身邊的李昀,又想了想林世卿說的話,心下一涼。
李昀口中默默念叨了幾遍,身子一震,卻更是緊了緊拉著秦雪的手,略略躬身道:「既是林公子所說,那一定是要去看看的。」
林世卿點點頭:「李公子心中明白便好,這樣的日子,總該早些回去。世卿便先入宮了。」
「李昀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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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廿一宜納彩嫁娶。
這一日,天朗氣清,惠風和暢。
因梁國嘉恪公主需得顯出天家威嚴,便要自周國皇宮出嫁。於是自周宮東門至林世卿丞相府前阡陌交通皆以紅毯覆地,十里長街大小樹木亦是懸挂了大紅綢帶。
尚是破曉時分,紅毯兩側便已集結了好些人。
納采、問名、納吉、納徵、告期、迎親。
等到將近正午時分,紅毯沿途等候了許久的紹州百姓方才見到這隆重的丞相迎親禮。
同在城東的千風樓上寥寥無人——只除了窗邊鄰桌的兩位男子。
看模樣,一位身著靛藍色雲翔符紋長袍,正是孟驚羽;另一位身著玄紫色衣衫,一條同色祥雲寬邊錦帶將頭髮鬆鬆挽起,手持山水春居圖摺扇,將面容擋住了大半,只見得額頭光潔白皙,一雙狹長鳳眼波光瀲灧,眸光中幾分冰冷、幾分戲謔。
孟驚羽瞟了一眼對面那少年,因是背對著他,瞧不見容貌也沒看出什麼,便又把眼光轉到了樓下的新郎官身上。
林世卿許是日常穿白衣穿得多了,這一身大紅喜服雖是合身,卻怎麼看都是鬆鬆垮垮有些撐不起來的樣子。一面襯得多帶著三分喜氣,另一面卻叫人瞧起來更多了些文弱俊秀。
林世卿一觸到這滿眼的紅,腦中就不由晃過中秋宮宴上,周帝看著自己和身邊的嘉恪公主時,那一副別有深意的神情。
而後又晃過李昀當晚向周帝提出立英王秦晟庶妹秦雪為太子妃時,周帝那副怒形於色的神情。
不過周帝到底還是寵著這個唯一的兒子。雖然沒有同意他將秦雪立為正妃,但還是破例封了一個太子側妃,算是給足了他面子。
按理說,秦雪出身太低,母親僅是老英王府中的一個粗使婢女,不知怎麼後來做了大丫鬟,后又升了個妾室。這樣的母家身份便是封一個太子妾妃都是抬舉了不少的,更何況是個太子側妃。
想到這裡,林世卿不由冷哼了一聲——周帝究竟該有多疼愛這個兒子,才會當著眾位大臣的面上又給這位秦雪小姐當眾提了身份,封了個雪瑛郡主。
不過隨即他的面上又浮現了幾分譏諷。
只可惜這個兒子並不大理解他這父親的一片苦心。
晚宴時周帝剛頒了旨,李昀卻是還有些不甘心的樣子,林世卿見了他的神情便知道以他這被從小寵到大的性格,絕不會就此罷休。
果不出所料,中秋剛過了兩天,李昀就把他宣到東宮中好一陣長談。
李昀向他說話時言辭之懇切,目光之誠摯,簡直稱得上是他聞所未聞見所未見。他甚至有些懷疑,面前站著的這位是否真是之前那個驕傲矜貴的太子殿下。
「遊園驚夢裡,杜麗娘背著父母和塾師,到後花園游春,花香鳥語,觸景傷情,游倦之後,回房休息。在夢中與書生柳夢梅在花園中相會,並有許多花神一起來為他們做媒,夢裡景象極為美好。可最終卻是杜麗娘的母親來到床前將女兒喚醒,母親看見女兒神情恍惚,囑咐她以後少去後花園。杜麗娘雖然應允,但心裡仍在追戀夢境,不久后終是憂鬱成疾。」
李昀神情鬱郁,卻是直直看向林世卿。
「林相,你那日撞見我與雪兒出宮遊玩,提到了這唱詞,我們怎會不知道你的意思。你將我與雪兒的感情比作是夢境,是夢終究會醒,可問題是我們都知道那不是夢!戲中二人尚可尋夢成真,我與雪兒又為何不可?」
見李昀還欲言語,林世卿截聲打斷了他的話。
「太子殿下知道么,痴人說夢的時候也不覺得他擁有的只是夢。殿下自打出生便是皇子鳳孫,秦家小姐如今也算是閨閣名媛,你們二人的婚姻沒有一個人是可以自己主導的。陛下能封她一個郡主賜給你做側妃,已經是力排眾議的結果。你們二人又何苦強求,傷人傷己?更何況你的身份非同一般皇子皇孫,你註定是我們周國未來的帝王,便更加沒有任性的權利。你的正妃,未來的皇后,除了軍政聯姻,再無第二個選擇。我即便能替你擋一個嘉恪公主,可也絕無辦法替你再擋了第二個嘉恪公主。」
李昀聽了他的話並不覺得意外,神色堅定得反倒讓林世卿有些吃驚。
「相爺如今心無佳人,自然無法理解我心中所想,這不怪你。如你所說一般,我們二人身不由己,許多事情都是無法掌控的……可是太子又如何?皇帝又如何?於我來說,與雪兒一生一世一雙人已然足矣。」
這樣的對話已經有點超出林世卿的預料範圍,聽后只能與他相顧無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