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少時幾別人不識(上)
正如沈寄寒所看到的,那些黑影身形飄忽,手中兵刃如同吸人鮮血的毒舌,從最刁鑽的角度出現,精準的在敵人的胸膛上留下一個血窟窿,隨後悄然離去。
初時,帝軍尚未察覺到這一支不速之客,但當察覺到身邊戰友又有一小半莫名不見了的時候,卻為時已晚。
這些黑色的身影彷彿隨時擇人而噬的毒蛇,犀利的毒牙盯著兵士們最脆弱的地方插入,一擊即退,留下的是一條條片刻前仍然鮮活的生命。
皇子軍大帳前,林世卿裹著厚厚的白色狐裘站在孟驚羽身邊撥弄著手指,蒼白的面容顯得有些憔悴,斜睨了一眼孟驚羽,嘴邊彎出一個淡淡的弧度:「時間差不多了吧。」
孟驚羽未答,只是看著遠處玉督城內已有火光冒出后, 反過來給了林世卿一個讚賞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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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援軍,敵人有援軍!」不知從剛石谷何處傳出來帝軍帶著驚恐的高呼。
遠處玉督城內的火光漸濃。
「撤!我們撤 !」一身黑甲的玉督都統大吼道。其他人不知道玉督城內火光代表著什麼,可是他又怎會不知。
那是敵襲啊!
今日他在城內只留守了玉督守軍中不到一半的兵力,為的就是自己能拿下沈寄寒這支殘軍。
孟驚羽攻入的這一個月來幾乎如入無人之境,一場敗仗都沒吃過,若他能按照北疆公所言滅了這支殘軍,以此邀功何不愁陞官進爵。
可如今看來,能否自保都是問題!
倉促之間,帝軍眾人大多並未意識到玉督城中的火光究竟意味著什麼,只是聽到這一聲命令如獲大赦般向來路退去,可那無處不在的黑影卻沒有給許多人執行這個命令的機會。
「鬼啊!快跑!」
那不斷穿梭的詭異黑影使得帝軍中的恐慌如同瘟疫一般蔓延。
某種程度上他們叫的並沒有錯,這些敵人來無影去無蹤,防不勝防卻完全來不及反擊,確實如同鬼魅一般。雖是撤退,卻是全無章法。
沈寄寒望著遠處火光漸起的玉督城,心中震撼非常。
當初設下圈套時,公子只說了一句:調虎離山,攻敵所必救。他沒想到竟是此意。
只怕,此時玉督守軍回援已不可能。門中勢力早已深入楚國各處,玉督身為楚國天險,城中自然缺不了內應。
只是若是直接發動,這些年安插進去的勢力不僅有可能全部暴露,還極難取得這樣好的效果。如今大部分守軍都不在城內,守備空虛,只要派人蹲守在玉督城到剛石谷的路上,在帝軍有所動向之時,截殺送信人即可。
而他這隻大軍則是戲中最重要的一環,若無他這幾天的身陷險境誘敵深入,又如何會等來這樣好的機會?
此時正是裡應外合攻下玉督的最好時機!
公子啊,這天下究竟有多少事情是你無法牢牢掌握在手中的?
一時間,沈寄寒心中更是敬畏,掠過念頭無數。
與此同時剛石谷皇子軍中一條條軍令也在不停下達,沈寄寒所屬殘部有序的整軍,後撤,返回關外大營。
與帝軍的慌亂相比,有了這一支奇兵相助的皇子軍,雖是身心俱疲,但卻士氣大漲。不過當聽到能夠回營的命令時,還是不由自主的鬆了一口氣,各人相互掩護,慢慢回撤。
贏了!
雖然此刻沈寄寒軍中只剩下不到萬人的兵力,其中大多也是身上帶傷,可是這毫不影響到他們以三萬人的兵力,拖住玉督守軍八萬之眾的事實!
相對於沈寄寒軍中的一片歡騰雀躍,此時的玉督關中卻是一片大亂,城內火光四起,皇子大軍兵臨城下。在安銘的指揮下,一波強似一波的攻勢接踵而至。玉督城牆再難攻也不是真正的銅牆鐵壁,更何況如今城內空虛,根本無法擋住安銘大軍攻勢。即使剛石谷的玉督守軍主力殘部回援,尚不說時間上根本不可能趕得上,即使當真回城也未必見得能擋得住皇子軍的攻勢。
當玉督北門已攻下的戰報傳回時,孟、林二人便知這玉督天險,終是打下來了!
主位上的孟驚羽吩咐來傳戰報的士兵下去休息,轉頭對林世卿道:「多虧世卿的這支奇兵,若非他們及時援救,我還怕真要失去沈寄寒這元大將。只是,不知世卿可否相告,剛石谷那支奇兵究竟是從何處而來?看著人數不多,可人人都是高手中的高手,我著實好奇。」
林世卿淡笑道: 「那不過是我的一支衛隊罷了,戰鬥力雖強,但規模很小,作為奇兵尚可,戰場拼殺只怕用處不大。而且,能起到這樣的效果也同樣出乎我的意料。世卿估計,死去的帝軍中沒有多少真正是他們殺的,因為受驚恐懼而死於亂軍的數量應該還要更多些。」
日光明媚耀眼,照進軍帳里更是亮堂,可這陽光映在林世卿不見血色的臉上卻顯得他更加沒有精神。
「只怕不是一般的衛隊吧,世卿謙虛了。」孟驚羽牽起嘴角,見林世卿臉色不好,又細心的吩咐身邊的衛兵去給林世卿拿了個暖手袋。
「告知殿下倒也無妨,那隊人馬名為天字十三殺,是我的貼身護衛。」
「天字十三殺?」孟驚羽沒有料到林世卿竟這麼容易就告訴了她,聽后重複了一遍,好奇的追問道,「只有十三個人么?」
林世卿知他試探,抿嘴笑了笑,語焉不詳的回答道:「殿下當真聰明。」
孟驚羽見林世卿拿了暖手袋以後臉色仍未見好,眉頭一蹙,站起身,走到他身邊,反覆上下打量了他幾遍。
「既已攻下玉督,你便去歇息吧。這陣子看你總是病怏怏的,也不見好。明明是習武之人,卻畏寒成這個樣子。你如今這身體,哪裡像你們周國那個權傾天下、人人稱道的林相爺?」
剛開始說的時候孟驚羽還是一副嚴肅的表情,說到後來卻自己先笑了出來。
林世卿聽了他的話也是淺淺一笑,站起身,捂嘴咳了咳,道:「無礙,我本身便是醫者,自己的身體自己有數。許是水土不服的緣故,又加上天氣寒冷才會如此。放心,你我大事未竟,現在我怎會有事?」
「醫者不自醫,就是因為你本身就是醫者,我才更擔心你的身體。要不要我召軍醫再幫你看看?」孟驚羽將林世卿送到門口,又問道。
林世卿搖頭道:「不必,多謝殿下關心。」
「你既這麼說我也不勉強你,只是你自己更要多加註意。」
林世卿點點頭,往自己的營帳去了。
孟驚羽目送林世卿離開,退回帳中放下帘子後有些詫異的看向書桌旁的身影:「紈素?查到了?」
紈素躬身將手中荷包雙手遞給孟驚羽道:「荷包料子是我國蘇縣所產雪緞。雪緞產量極少,只有每年直供給皇室的幾匹,不會外流。其中香氣是梨花香,無毒。上次殿下吩咐屬下所查的喉結,因是易容必須的道具,沒有線索。而紹州那邊的結果……」
紈素一頓,小心抬眼,孟驚羽的表情在半明半暗的光線中顯得晦澀幽深。
紈素低下頭繼續道:「和公子所料不差。除去與梁國公主的和親一事,林相迄今為止未有其他婚配,身邊紅顏知己只有幽篁閣中媚姬一人,府中有丫鬟鈴鐺與月汐隨侍。此二人只是照料林相日常飲食起居,洗澡換衣真正貼身之事無書童丫鬟侍候,相府對外只稱其有潔癖。屬下聽相府中人傳言,林相與梁國嘉恪公主成親后並未圓房。」
孟驚羽沉吟半晌,又吩咐道:「從媚姬身上繼續查。另外吩咐人手去查一查這神神秘秘的天字十三殺是何來歷,死亡的敵軍都是一擊致命,出手精準利落。依傷口來看,擊殺他們的兵刃應該是一種反手單刃的半月形匕首。」
紈素應是離去后,孟驚羽坐在書桌後面忍不住看著那個梨花香囊怔怔出神。
世卿,你究竟是真有潔癖還是借口?若說有,可行軍路上諸多泥濘臟污不便之處,卻從未見你抱怨半句。
難道是另有隱情?
可是……
世卿,如果當真如我所期盼的那般,你可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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佔領玉督已是兩日有餘,雖說尚未入城,每日大事小事不斷,可局勢已經穩定,北疆公宗盛也已來叩見過孟驚羽,更是乾脆上交了他的兵符。
林世卿聽說孟驚羽明日要率軍入城,便向他請了辭,稱是周國朝中有要事,需要他回去處理。孟驚羽聽后一愣,未曾詢問阻攔,只說需不需要安排一隊人馬護送,林世卿拒絕後,再未多言。
林世卿本就想好了這段時間要離開一陣子。
一是時機未到,他現在不能見到宗盛,入城后孟驚羽必會住進北疆公府,自己跟隨過去,定然很難避過他,只能離開。
二來玉督至楚國王都已然不遠,前面也是一馬平川,以孟驚羽智謀,奪回楚國皇位已是勝利在望,自己已能放心離開。
三來聽門人傳來消息說周國汝陽侯爺近來重病,林世卿想到自己多年不曾回去探望,此刻老人病重在家,恐身旁無人照料,若再不回去實在不通情理,便想著一道回去看看。
而他身帶寒毒,本不該妄動真氣,可這段時間奈何頻頻與他人交手,原州城外毒發時又服用了九轉丹,隨後還負了傷,已經傷及根本。上次回到瀟湘林見師父一面便又急急趕回紹州以早作安排,沒能來得及詢問師父自己的身體狀況。這一次想著既有空閑時間,便回去細細詢問一下。
林世卿算著行程甚緊,於是也不拖沓,請辭當天便踏上了返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