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少時幾別人不識(下)
汝陽郡,豐城,汝陽侯府。
「相爺?不、不是,少侯爺?」侯府門房和守衛見到門口那個白衣公子均是不由自主的揉了揉眼睛。
天啊,少侯爺幼時離開府中學藝,十幾年來回府的次數屈指可數,這時怎麼忽然回來了?
那白衣公子正是剛從玉督趕來的林世卿。
林世卿看到他們的反應有些無奈,卻也知這實在怪不得他們。
從小他就很少待在汝陽侯府,大多數時候都在外學習歷練。終於學成回府又因茂才被右相舉薦上去,算是右相張正廉的門生,而後陛下親封了前衛將軍。誰料林世卿在前衛將軍任上時,剛好趕上了洵河戰事。當時的主帥連吃敗仗,陛下大怒,林世卿自請上陣,陛下起先不許,終卻准奏提及安上陣,其中多番曲折不足為外人道。
不過,話說林世卿趕赴前線時,因為己方頹勢甚大,極難挽回。不得已,戰事焦灼,林世卿足足打了大半年才將高遠晨打走,又簽了停戰協定。林世卿班師回朝,論功行賞時,周帝卻並未派給他兵權。剛巧的是,左右相都上了年紀。不知是不是因著右相算是林世卿的老師的緣故,周帝沒有動他的位置,只同意左相告老還鄉,封了林世卿一個左相留他在京中。
當世時向來以左為尊為貴,朝中右相張正廉因年紀已大又很少管事,彼時林世卿在文官之中已是不言而喻的第一人。林世卿從不說自己的少侯爺身份,只以左相自居。知道的人見他不提自然就更不敢提,以致於知道他少侯爺身份的人越來越少,到了現在還能知道這件事的,除了汝陽侯府中人,只怕世上也再找不出幾個來。
林世卿見他們如此,心中湧起些愧疚,微笑著回問道:「聽說祖父這幾日身子不適,想念他老人家便回來看看。祖父身體如何了?」
那門房奇道:「侯爺身體好著呢啊!這是誰跟少侯爺說的?」
林世卿聽后一愣,臉色微沉,這消息是門中親信傳回來的,絕不應有假……
沉吟片刻,林世卿眉目一整,對那門房道:「帶我去看看祖父。」
那門房當下利落應聲,領著林世卿往內宅走去。
沒走多一會兒便進了一個主屋,主屋側面的一個軟榻上正靠著一個老人,看樣子正睡著。
林世卿全身打量了一眼老人,鬚髮多白絲,卻是面色紅潤呼吸勻稱,怎麼看都不像生了重病的樣子。林世卿略一思忖,便示意那門房和他一同出去。
出門以後林世卿方出聲問道:「祖父這些時日身體如何?」
原來那躺著的老人便是林世卿的祖父,汝陽侯爺林豐毅。
那門房聽了這問題有些撓頭,不好意思道:「少侯爺,小的只是在前門當差的,侯爺這處起居實在不了解。要麼您看這樣行不行,您稍等一下,小的立馬把管家大人叫過來。」
林世卿點了點頭。
那門房見林世卿點頭,告了退急急忙忙走了。
林世卿左右想著都不對勁,回了屋又給汝陽侯爺把了把脈。可把了脈卻覺得更是奇怪——祖父雖是武者,可按理說如今已上了年紀,脈搏應是沉穩緩慢,而非如此強壯有力,且如年輕人一般迅速。
這種感覺,像是返老還童,可世上又怎會有如此奇物?若說返老還童,倒不如懷疑是不是有這種可能,有什麼藥物可以刺激生命力,將幾個月的生命濃縮到了幾天。現在看來康健無事,但也許不久后就會……
猶記得自己之前曾經從門中的藏書閣看到過這樣一本書,當時便甚為驚嘆,天下竟還有可以激發生命力的奇葯。
林世卿想到這裡不由瞳孔一縮,祖父定是吃了什麼!
可少傾后林世卿又蹙著眉轉了頭。
這種藥物依書中描寫只存與神話傳說之中,是否存在仍是謎題。只是天地廣闊,神州更是浩瀚無邊,若說當真存在也不是不可能。只是會是誰要這麼做?為什麼要這麼做?
林世卿緩步出了門,低頭沉思,卻未注意到身後原本閉合的眼睛微微撐出了一個縫隙,精光一閃,復又合上。
「少侯爺,這是咱們侯府的管家,李文。」
門房說完,那李文總管便向林世卿恭恭敬敬的施了一禮。
林世卿剛出了門就看那門房領了一個矮胖的中年男子在外候著。
抬眼瞧過去,門房旁邊的男子面上粗糙泛紅,笑容憨厚和善,身材微微發福,雙手握在身前,一看就知是個老實人。
林世卿不著痕迹打量一圈后,對那門房道:「下去吧。」
見他走了以後,林世卿轉頭問李文道:「你何時來的侯府?」
「回少侯爺,小人來侯府做事已經五載有餘。只不過少侯爺極少待在侯府,不認識小人也是正常。」
林世卿點點頭又問:「你是何時升了管家,又是何時開始照顧侯爺的?」
「回少侯爺,小人三年前開始侍奉侯爺,兩年前得侯爺器重,侯爺返回封地養老時就提拔小人做了侯府總管——哦,是了,小人之前是在廚房做事的,一開始侍奉侯爺的時候少侯爺去前線打仗了,隨後您又去了京中,是以不熟悉小人。」
林世卿見他一問一答回答的有條有理,不似作假,疑心淡了些許,繼續問:「侯爺近日可吃了什麼特殊的東西?」
那李文聽了這問題感覺有些沒頭沒腦,不明所以的答道:「侯爺日常飲食不曾變過,每日都是小人親自照料安排,不應該有問題啊……小人斗膽問一下少侯爺,可是侯爺身體有礙?」
林世卿現在心裡沒底,所以沒有點破心中疑惑,只淡淡道:「不過是問上一問,你不必緊張。侯爺近日可有不同?」
李文答道:「回少侯爺的話,侯爺和從前並無不同。每日起居時辰用餐飲水皆與從前一樣。」
林世卿點點頭,右手手指無意識的敲著左手掌心。
見林世卿不再說話,李文也不敢開口,只在旁邊小心候著。
隔了一會兒,林世卿手上停了動作,向李文道:「罷了,我今日原想看看祖父,既然他睡著,身體也無礙,我就先離開了。日後得了空我會再回來看祖父。」
李文此時還不知道自己已經命不久矣,心中只在猜測這少侯爺是什麼意思。聽了他的話后,仔細安排了馬匹銀兩親自將林世卿送出了門。
回了內宅后,李文走在府里,看時辰接近傍晚,正打算去廚房去給侯爺張羅晚飯,一邊走一邊心中念叨著:侯爺明明一切正常,可不知道少侯爺今日為什麼那麼問。轉念間,卻忽的想到半月前府中一個負責照顧侯爺的小廝的確是莫名不見了,活不見人死不見屍,府中還傳了幾日鬧鬼的說法。不過後來聽說是那小廝手腳不幹凈出去賭博被人打死了,這事也就這麼算了。
今日少侯爺問起的時候還真沒想起來。
李文懊惱的一拍腦袋,這少侯爺雖少回府,可聽別人說他卻是天下間難得的奇男子。不僅仗打得好,幾年左相當下來,頒了不少福國利民的政策,朝野大都是一片稱讚之聲。今日看起來沒頭沒尾的幾個問題也不知是不是真的沒事,自己沒有向他提起這件事不知是不是耽誤了什麼。
心中氣惱,忍不住出口自責道:「哎呦,我這腦袋啊!」
話音剛落,李文便聽到身邊一聲:「你這腦袋可以不要了。」
李文大驚,立刻偏頭看去,雙目圓睜,想要喊人,卻感到喉間一涼,口中發出的聲音立時變成了「嗬嗬」,再說不出半個字,捂著脖子倒了下去。
卻見李文的不遠處,「汝陽侯爺」臉上一抹殘忍的笑意一閃而逝,手中薄劍滴下幾點血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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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卻說另一面,林世卿離開汝陽侯府後,只覺得府中事有蹊蹺,卻說不出哪裡不對。門中此次傳信用的是丹頂雪鴿,這雪鴿極為名貴,更是自己的親信才能用的傳信方式。看信上說,侯爺重病,加之今日把脈脈象的確不對,林世卿便懷疑汝陽侯爺是不是中了毒或是吃了什麼不對的東西。
不過對於這會是什麼東西,又是誰會有這個動機,心中實在沒有頭緒。
要知汝陽侯府得祖上蔭蔽封了外姓侯爺爵位,一門上下皆是忠烈,家中幾代男丁更是沙場埋骨,到了林世卿這一代只剩他一個獨苗。林世卿雖是心思深沉,稱得上是在周國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人物,可面對汝陽侯爺這位祖父,卻無法不真心嘆服敬佩。
他不想將汝陽侯府拖進權謀算計的名利場中,更是可憐汝陽侯爺上了年紀卻無兒孫相伴,與身邊親眷皆是天人相隔,幾年前封了前衛將軍時便奏請周帝允准汝陽侯返鄉養老,周帝樂得收回兵權,想都沒想就同意了。
林世卿一邊趕路一邊琢磨,汝陽侯早已解甲歸田,在朝中沒有絲毫威脅,若是遭人暗算只怕和自己脫不了干係;隨即又念及自己和汝陽侯爺如何都算是祖孫一場,更是下定決心要將此事查個清楚。
遙遠天際一輪明月漸升,林中寂寂,只聽聞蹄聲更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