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孤女織夏
許落和春生拎著大口袋站在院子里,正往裡頭裝著熱騰騰的雜糧饅頭。
岑溪兒拿布巾兜住了長發,系著圍裙,挽著衣袖,明朗的笑著,把最後兩層蒸籠也搬出來放到了桌上。
做即食熱食是許落的主意。
正如岑溪兒先前所說,村裡之前確實曾有人家去給部分難以為繼的流民送過米面雜糧,但是誰都沒料到,僅僅因為那些東西還需烹煮,不能即時吃到肚子里,最後竟因私下裡的搶奪而引發了幾起傷人事故,更有人因此喪命。
若是岑溪兒的善心最後也變成這樣的結果,許落怕給她造成心理陰影。
「溪兒姐,這兩籠……是白麵包子啊?」一旁的春生咽了口口水,「這麼好,我都饞了。」
「這些是給流民里那些小孩子準備的」,岑溪兒臉上有些疼惜說,「誰家孩子不嘴饞啊?偏偏他們,這麼些日子了,嘴裡連個味道都沒有過。」
許落定定的看了她一眼,要知道,就在不久之前,她自己也是一樣,嘴裡連點味道都沒有過啊。
「我家娘子真是細心善良。」
許落揉了揉她的頭髮,三人又找了個小袋子,把包子和雜糧饅頭分開裝了,背上出發。
「對了,讓你叫你姐一起,她怎麼不來?」路上,岑溪兒問春生。
春生看看岑溪兒說:「還不是因為那件事。我姐把自己逼到南牆了,結果,馬叔是真敢撞頭啊!」
「你見過我姐哭嗎?這些年,除了你成親走的那天哭過一回,她就再沒哭過了。可是我這兩天碰巧又見著了一回,唉」,春生嘆了口氣繼續說,「她那樣一個沒心沒肺,不管不顧的人吧,平常總不容易哭,可是一旦哭起來,還真是……讓人生生跟著難受。」
許落和岑溪兒對視了一眼,一時間都不知道接什麼好。
「師父,馬叔的傷,就真的沒辦法了嗎?」春生有些不甘的問道,畢竟現在誰都清楚,這才是唯一的癥結所在,是馬當關心裡怎也邁不過的一道坎。
許落無奈的搖了搖頭。
…………
跟輪班守衛的獵戶打過招呼,出了村口,東面就是連成一大片的流民營地。與最初相比,如今上頭已經搭建起來了許多簡易的窩棚,看著就像是一個破落但是人口眾多的村子。
足足兩千人口,大張旗鼓的施粥就是搬空許落家當也不夠的,三人只能一邊走,一邊有選擇性的分發。
亂七八糟的建築毫無秩序的排布著,村道也不像樣子,沒有排水溝,地面上到處都是黑乎乎的水坑和泥窪。他們每走進營地一些,空氣里的臭味就濃重幾分。
這時間,流民中的青壯大多出去了,留下的都是老人和孩子。
岑溪兒在一處停下,揀了兩個骨瘦如柴的老人孩子遞過去饅頭和包子,剩下的人就黑壓壓的圍了過來。
「溪兒姐,你就站這看著給就好,別過去。」
春生朝人群瞪了一眼,頓時沒有人敢再往前推擠,更不敢哄搶。因為出聖村先前處決那兩個人,馬奔原和夏谷都是安排春生進行的,他們有意在鍛煉他的心性,同時也在替他樹立威信。
在流民們的眼中,這個據說就是傳言中射殺了十餘名匪首的少年郎,如殺神般可怕。
就這樣,春生立在一旁看護,岑溪兒溫和的叫過來一個個老人和孩子,把饅頭或包子分發到他們手上。許落注意到一個細節,她總是踮起腳,去挑選人群最外面的人。
這道理是對的,正是因為他們最孱弱,最膽怯,最被欺負,所以才擠不過別人,也才更需要食物。
許落也拿了兩個包子在手裡,但是流民們卻都在迴避他的目光。因為許落之前來過的那幾回,都是和村老們一起來的,為了維持對流民的約束,村老們自然不可能表現得太和藹……於是,許落留給他們的印象,也就一樣不好接近了。
無奈,許落只好叮囑春生小心看好岑溪兒,自己交代了幾句,拿著那兩個包子開始在營地里遊走。
繞過一個水坑,在一間棚屋側面的草地上,許落看到了一個背身立在那裡的瘦小身影。
她聽到腳步聲轉過身來,因為迎著陽光,雙眼不自禁的閉了閉,但是很快就適應了,重新睜開來,好奇的看著站在光影里的許落。
也許因為沒見過許落和村老們,她看起來並不害怕。
許落也是這才勉強看清楚她大概的樣子,一個小女孩,大概五六歲左右的年紀,有些臟,有些瘦弱,胳膊小腿都跟麻桿似的。一件灰撲撲的破舊衣衫,與其說是穿在她身上,不如說是罩著。褲子短了,又提得太高,於是她的腳踝裸/露著。
「你不餓嗎?怎麼不去領包子?別人都去了。」許落彎下腰,稍稍俯身問道。
「沒有人告訴我。他們都不跟我玩,我一個人玩。」
女孩抬頭應答。
許落看到了她髒兮兮的一張小臉,頭髮散亂,因為營養不良而有些枯黃,嘴唇薄薄的,略微泛白,或因為年紀還小,鼻子也有些塌……但是她的眼睛很亮,大大的,裡頭像藏了兩個月亮,不是太陽,就是月亮,因為莫名給人感覺帶著寒氣。
她的一雙眉毛也很英氣,像俊朗男子的眉。
「哦」,許落溫和說,「那你爹娘呢?都出去了嗎?」
「死了。」
許落是孤兒,他清楚這件事的時候大概六歲,沒哭沒鬧,但是心裡總難免會去想。現在他面前站著一個孤女。兩相對比,許落有十一師叔、師父、師伯,師兄師姐們關懷著,比起這個流民營中的小孤女,其實還是幸運了太多。
「給,吃吧。」許落把手上的兩個包子遞了過去。
小女孩似乎真的一點都不怕,兩眼發亮,驚嘆說:「包子!」
因為這個,許落突然想起了蓮隱峰上十一師叔喜歡跟那時年少的自己做的一個小遊戲,於是微笑著,把手上的包子揪住皮捏了捏,捏出兩隻小耳朵。
「不是包子,是兔子。」許落學著十一師叔那時的口氣說道。
「咯咯……」小女孩笑起來,接了「兔子」在手裡,看著,看著。
「吃吧。」
「嗯,謝謝叔叔。」她咬了一大口,一邊嚼,一邊眯著眼睛笑。
「好吃嗎?」
「嗯。」
許落看著她吃完一個包子,才又問道:「對了,你叫什麼名字?」
「織夏……唔,我姓安,安織夏。」她仰頭看著許落,在空氣中划動食指,試著想把那個「織」字寫給許落看。
「哦,安織夏,天氣這麼冷,你就穿這麼點衣服,吃得消嗎?要不……」岑溪兒有帶兩件舊衣服來,許落想著,給她一件裹著也好。
「我不怕冷。不對不對,我不會冷。」她打斷許落回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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