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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章 一月擺渡人

  林家,準確的說是諸葛後裔,諸葛本身姓諸名葛,後代以他的姓名為姓,又怕辱沒先人,隱去了姓,於是一切就變得不可查了。


  總之他們是真正的大戶,地方豪強,許落帶來的人都被暫時安置好了。


  而他本人,被兵聖爺留了下來。


  突然一日起,來往渡口的人都在說:「老丈喲,你總算是認老服老了吧,這不,終於是找了個年青人幫忙咯……你一個人在這擺渡多少年了來著?我想想,我想想,哎喲想不起來咯,只記得我還小時你便在了,而今我孫子都有了,你還在……是該交給年青人了,享享清福。」


  烏篷船添了一個後生船工,然而划槳的依然是那個老人,年輕那個二十來歲的大好小伙,卻遊手好閒,不是坐在船首看水,就是坐在船尾看人。


  這個懶散的船工就是許落。


  他無心擺渡,好奇心全在有時深刻,有時頑童的老人身上了。


  「兵聖諸葛還活著,年已八百有餘,難怪那些史書、演義,都對他的死語焉不詳,民間更有無數個版本的傳說,但他又真的不是我以為的修行之人,這實在令人詫異……」


  關於這一點,許落這幾天已經追問了無數遍。


  真實版本的兵聖諸葛,也在許落面前慢慢展開,具體起來。


  兵聖諸葛,至「死」之前不曾親手殺一人,卻又殺人盈野。書生初領兵,一月殺二萬,二月殺五萬,三月殺十萬,嘉楠江上水淹二十萬,南嶺谷地火燒十七萬,滅當時宋國坑殺三十萬,伐當時趙國,破城屠百萬……


  文弱書生羽扇綸巾,運籌帷幄之中,殺人千里之外,所屠不可計數,且未嘗一敗,信念不斷累積。


  用諸葛自己的話說:


  「如此過了數十年,突然一日,我于山峰之上觀地勢,設計備戰……戰猶未起,但我目光所及處,敵兵二十萬於何處死,怎樣死,死狀如何,仿若親歷……不只在心中,還在眼中。


  便從那一刻起,我心中生出一股意志,覺得天下億兆,民也罷,兵也罷,貴也罷,賤也罷……生死皆在我一念之間,彈指便可滅殺……天下蒼茫,我主死。


  恰好那一日,隨護之中有隱忍潛伏的趙人遺孤暴起刺殺,我轉頭對他說,『死』,他便死了。」


  兵聖諸葛說起這番話時,並無半分壯懷激烈。


  他已經有自己的道,他的道,是生死,他先前所說看了「八百年看盡一切只看出來一半」的那一半,是生死中的死。他當前只懂死,死意凝聚成其道,反而因此壽八百有餘而不死,有朝一日堪破了生,便是大圓滿。


  「不知兵聖爺現在的境界堪比修行的哪個階段,結丹?元嬰?……若是元嬰,那他豈不是天南空冥以下有數的幾人之一?至少在這天南燕、慶、梁三國,是第一人無疑了吧?也不知,他的大圓滿,又是何等威能?」


  這個問題,許落也問了。


  「我也不知,我最強就殺過一個元嬰初期。」兵聖爺是這麼回答的。


  「什麼時候?」


  「八百年前。」


  許落額頭冒了點汗。


  兵聖諸葛笑笑道:「放心,我後來沒有太多精進。」


  許落突然想起來岑溪兒曾對他說過的那個傳說,當時岑溪兒是這麼說的:


  「小時候聽爺爺提過一個說法,說是兵聖爺生前最後一次北伐的路上,路過兵聖山的那天,天上突然降下來一個仙人。仙人說兵聖爺殺孽太重,逆天逆命,不能繼續留他在人世間,就用一把好大好長的劍,凌空劈下來……害了兵聖爺。」


  「爺爺還說,就是因為這樣,後來兵聖山上才有了那面百丈高,平直如壁的斷聖崖。」


  許落將這兩段話原話轉述給兵聖諸葛聽。


  諸葛回憶了片刻,道:

  「大致是這樣,斷聖崖是對的,他當時拿劍劈我,說的話也差不多,只不過故事結局錯了,那天死的那個,是他。而我也重傷,又怕後續你們修士源源不斷的來,乾脆,就假死脫身了。」


  「我與修士交手不多,因為我的出手,無法控制。記得後來還有一個落箭山的結丹老祖惹過我,我沒殺他,只是瞪了一眼,於是他折損壽元數百年,且修為從此再無寸進……現在想想,也該快壽元耗盡了。」


  「嗯」,許落說,「已經被我弄死了。」


  許落隱去部分細節,將自己遇到落箭山老祖結陣續命的事情說了。


  「難怪,我說慶國小皇帝晚年怎麼突然瘋了。」


  「那你當時想過出來解救黎民嗎?」


  「沒有,你需知道,這樣的事,我看了八百年了,這就是人間。」


  許落沉默了一下,也對,但這並不同於修士超脫塵外,對俗世的輕視,而是另外一種心境,如果說修士是居高臨下在看,那麼兵聖諸葛,是身在其中,埋骨渡人,把生死看淡。


  ……


  ……


  許落在渡口陪著兵聖諸葛擺渡了一個月。


  烏篷船上一老一少,迎送渡口人來人往,日復一日。


  這期間許落有些什麼想法,便主動去說,兵聖爺有時會與他交流,有時便只是聽。他也會問一些問題,每隔幾日,他就會問一次,問許落看到了什麼?

  「人啊。」第一次,許落答。


  「什麼樣的人?」


  許落面色尷尬,猶豫開口道:「男人、女人、老人、中年、青年、少年,孩童。」


  兵聖爺皺皺眉:「過幾天我再問你。」


  幾天後許落的答案是:「哀傷之人,喜悅之人,無波瀾之人。」


  兵聖爺問:「亂世艱難,還有喜悅之人?」


  許落點頭:「曾經餐餐有肉仍不喜,而今數數包袱中饅頭尚多便喜悅,曾經為半畝地與人拚死相爭悲憤至極,而今背井離鄉拋下一切,踏上渡船一刻只有喜悅。」


  兵聖爺又問:「那誰人無波瀾?」


  「你。」


  又過了幾日,

  許落說:「我看所有人,看見一群人,看見一個人。」


  兵聖爺搖槳:「皆是一船渡。」


  再過幾日,


  許落說:「我所見仍然是一群人,一個人。」


  兵聖爺問:「有不同?」


  許落點頭:「有人三五成群,小心翼翼算計防備,他是一個人;有人孤身上路,心裡想著找尋與重逢,他是一群人。」


  之後數日,許落都再沒能說出什麼新的感觸,兵聖爺問過幾次,也就不再問了,之說了一句:「你所見的每一個人,多多少少都是你。看破他們,也就看破了自己。」


  除了這個話題,兩人也不時交流些對修行的看法。


  兵聖諸葛雖不曾修行仙道,但恰如他之前所說,他在修仙人處看了足足三百年,細節處未必全部了解,但對於修行一事所知並不少,許落與他交談,總有一種知己不知彼,而對手什麼都知道的感覺。


  這不是實力上的下風,而是心境上,許落也落了下風。


  至於收穫,封印還在,許落自己也不知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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