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4章 映紅丟兒
瞫夫人巴永秋淺學過早期版本的《神農本草》,直接或間接認識過很多植物的圖案,雖是認不得這些歌兒,仍一一看過去,目的是記住有些什麼花,數過去,共計十六種,牢牢把看到的花名記在心間。
看完花兒,永秋正想要出大門原路返回,卻總也找不到門口,轉來轉去,花園中間的殿宇也不見了,十分心急,道:「這門在哪裡去了?」
感覺有人推了自己一下,聽到有人問:「什麼門?」瞫夫人醒來,方才明白是南柯一夢,原來是小侍女甘草見樊軫的大夫人 來了,推醒了她。
瞫夫人道:「才做了個夢。」
樊夫人笑道:「你不在塌上好好睡覺,倒在她身上就睡了,不怕生涼?我來叫你,是先去吃點朝食,然後再去找人。」
「不餓,我吃過點心了。」
樊夫人笑道:「在夢裡吃的吧。」
瞫夫人起身出房,見天空放睛,心內稍安。
夢中那夫人的笑容不時又回到她的眼前,感覺有何事情要發生,暗暗祈禱夢中的神仙夫人保佑五個孩兒;又想起那夫人說去見嫦娥,若不是神仙,怎會去赴嫦娥的桂花宴?這樣一想,心裡反倒寬慰了些,不由得輕輕舒展了一下眉頭。
又撒開網找。
幾位夫人一路,在林間沿路喊找,侍女開路,巴西安妃在前,鄭、鄂兩夫人在中,瞫、樊兩夫人隨後並排而行,樊軫小夫人奄奄的在後跟隨,後邊是數名侍女。
瞫夫人道:「姐姐,山上可有法師?」樊軫大夫人道:「法師也不未畢曉得孩子到哪去了。且山上沒有。」
「我今晨做的個夢,不知是吉是凶?」
「不用想多了。」
「不是我想得多了,而是夢中之事,與常理不合。」
樊夫人笑道:「夢中之事,常顛三倒四。」
「十多種花,在不同季節,為何會同時開放?」
「講來聽聽。」 瞫夫人講了大概,其中之事大多記不起。
走出幾步,樊夫人道:「傳說這裡有九天玄女修行之地,妹妹所見的夫人,或許是九天娘娘。既然是神仙指點,我看是吉兆。」這句話正是巴永春想要的。
「你說的香粉製作方法,可還記得全?」
「只有這個勉強記得,那些竹枝調的歌兒,不知何意。」
樊夫人道:「不知就不去猜想。有時間試試把你說的四四花香料做出來,若真是奇香,莫忘了送老姐姐一些。妹妹說得對,既有神仙指點,我讓人快去枳都請一位法師來,怕才能找到孩子們。」
正說時,洪都山守衛頭目汗流滿面跑來道:「已經找到了!」
樊夫人喜道:「才說請法師,就靈驗了。還是妹妹夢做得好。」
一行人急取近道回到夏宮。
失蹤者歸來,顧不得歡喜,瞫夫人喜怒交加問道:「你們跑到哪裡去了?害我們一夜擔心!快快講來!」
夢龍道:「我們到後山,有一大片竹林,過了竹林,有一坡石梯,腳踏石梯的時候,下面就傳來『孔孔』的聲音,聽起來像樂聲。
「又走一程,是一個懸崖,懸崖邊有一條獨路,路口有一道金(青銅)門。那門的鎖已壞,就上去取了鎖,我們進去,再關了門。走了不知多遠,有一個洞,名叫長春洞,附近有一塊平地,上面有一間草房子,還種有果樹。」
夢語道:「還有雞娃跑。」
瞫夫人喝道:「你休插嘴!」
夢龍又道:「在那塊平地上,我們練了會武。正在這時,從房子里出來一個白髮老婆婆,招呼我們進屋,拿出些果子給我們吃。想不到,就下起雨來了。
」婆婆說:下雨了,懸崖邊上的路滑得很,摔下去就餵魚了。兩個妹妹害怕,我們只得在她那裡躲雨。」
桂花道:「我們沒害怕,是他們要躲禍事。」
鄂夫人喝道:「你也住嘴!」樊雲彤幸災樂禍的表情看了桂花一眼。
夢龍繼續道:「就這樣,只好住了一晚。直到今日雨停了,我們才出來。」
鄂夫人先驚道:「我打小在枳都長大,多次來過枳都山,從未聽說過山頂上有外人居住。」鄭夫人、樊夫人也道如是。
巴西安妃道:「你們自然是不知,這是巴公室的秘密。我猜他們見到的是老妃子。
「多年前,老妃子本是先君主最寵愛的,后因事觸怒先君主,被打入冷宮。那妃子是枳都人氏,因此請求回枳都山。先君念恩愛一場,就恩准了,軟禁在這山上。想不到這麼多年,她老人家還活在世上,都以為已經死了,她卻一個人在山上開荒種地,養雞種果,過上了清清凈凈的神仙日子。
」這件事,只有巴公室少數人略略知曉,時間長了,更少人知。我想是,尋找的人看到那道金門,以為一直緊閉,根本就沒有進去找人。我也一時未想起,巴沖或是聽說過這事。」
巴沖與樊雲彤邊聽邊在唧唧咕咕,這時道:「雲彤說要去隱秘的地方,我想起有一次上山來,聽母親說過竹林後有個去處。」
瞫夫人嘆道:「人生真是無常!」
巴西安妃道:「好了,孩兒們找到了,比什麼都好。」
五孩兒重新回到母親身邊,管事安排從人去收拾收拾,便一起回枳都。
幾位夫人再次集中在茶園裡,一邊等待出發,一邊稍事休息,享用乾果,樊夫人對雲彤道:「你為何又打架?」 雲彤低頭擇取果子。
鄂桂花說了原委,樊夫人道:「就算如此,也不該動手動腳,你再油鹽不進,就不准你再習武了,再去讀那書!」樊雲彤一邊耳朵在進,一邊耳朵在出,聽到「讀書」二字,頓時如要他命,不敢亂說亂動,專心起來。
夢語道:「他們罵雲彤哥哥是野種!」此言一出,幾位夫人心中吃驚,不再多問。
原來,樊雲彤並非樊夫人親生,巴西安妃最知底細,其他幾位夫人雖不十分清楚子目,也曾聽說過點風聲。此事又得從頭說起。
烏江流域富含汞礦,是我國三大汞礦區之一。古時今彭水、黔江一帶,不僅以鹽聞名,同時以丹砂聞名遐邇。此處丹砂,見於周初,《周逸書》載「成周之會……卜人以丹砂。」意思是當時涪陵的卜(濮)人就已經將丹砂向周王進貢。
《圖經》並明確地說:「丹砂出自符陵山谷中」,符陵,即涪陵。而「涪陵」,以前指今烏江流域的彭水(蜀漢置涪陵郡,郡治在今彭水境內),而不是現在的重慶市涪陵區所在地,雖然今天的涪陵也曾出產丹砂。
丹砂即硫化汞,古代主要用於醫藥和建築。藥用方面,有鎮心養神、益氣明目、止煩躁、除中惡等功效。
在巴人看來,遠不止於此,丹砂更被認為是一種神物,它與鮮血相同的顏色,巴人,且不止巴人認為能夠使死人在另一個世界復活,還有避邪的作用,稱為「不死之葯」,許多重要法事離不得它。
因此,丹砂同鹽巴一樣,同樣是一大財富源泉。
郁侯的鹽巴與丹砂、瞫氏天尺神農茶、共氏的蟠桃被稱為「丹涪水四寶」;而魚腹的巴鄉清酒、雞公嘴的柳葉劍、丹涪水的美人以及巴國的比翼鳥,則被稱為「巴國四絕」。
後來,秦滅巴后,為了便於統治,對尚武的巴人採取羈縻政策(近似於實行自治),巴國貴族仍有很大的權力和財力。
到秦始皇一統江山,巴氏頭領有一個寡婦叫清(據傳她的祖籍是今重慶長壽),死了丈夫后,她把慾望轉移到事業上,苦心經營採礦業,積聚了數不清的資財,成為一方首富,僮僕千人(有一支開採丹砂的隊伍和護送丹砂的私人武裝),出巨資修長城,又為秦始皇陵提供大量水銀,作為屍體的防腐劑,秦始皇因此為她修「懷清台」,封為「貞婦」。
而水銀的主要來源就是丹砂加溫后的產物。
今彭水縣境內,離郁山碼頭不足30公里有一岩口,名為「巴巴台」,當地傳說「巴巴台」實為「巴寡台」,疑是懷清台舊址。
東漢建安年間,曾在今黔江區置丹興縣,也與出產丹砂有關。可見,當時巴國丹砂之名氣與鹽一樣同樣是窗戶眼兒吹喇叭,名(鳴)聲在外,不是浪得虛名。也正是因為烏江下游是巴丹砂的運輸路線,故也稱「丹涪水」(有時又指其支流郁水等)。
言歸正傳。在離郁山不遠之處,有一處丹砂大礦(大約在今硃砂村),自然也不會落入他人口裡,牢牢掌握在巴氏一脈手中,仍屬郁水郁侯所轄。
在離丹砂大礦不遠的一個深山之中,有一土著部族,稱為樵氏,也有說是譙氏,以伐薪生產高級木炭出名,是冶鍊青銅、取暖,也疑是加溫丹砂的上品。
大約在瞫玉主政虎安山初期,譙氏部族中有一燒炭青年,皮膚黝黑,又加常年炭灰敷面,故人人喊他「黑哥兒」,諧音「黑鍋兒」,忠厚老實,身材高大,其壯如牛,只是力大,武藝卻不精通,因此也不成大器,平時,常背木炭到丹砂礦上去。
巧的是,丹砂礦上,有一位採礦的工頭,人稱「砂鼻頭」,他有一女兒,三月生,正值杜鵑花開,取名映紅,勤勞樸實,最有孝心,性情溫良,不善言辭,老實本份一女子,身高體健,本長得標誌,只因額頭上有一塊紅胎記,人稱「紅姐兒」,又戲稱「丹砂西施」,有人說是大貴,又有人說是大不祥之兆,故常人不敢娶她,不知不覺已二十五虛歲。
丹礦老師傅見黑哥兒忠厚善良,又有一身蠻力,女兒又成剩女,故去求主管丹礦的巴陶同意將此女許與黑哥兒。巴陶聽了,朗聲笑道:「一黑一紅,正是天生一對,可稱黑紅雙煞。」
這黑哥兒本是燒炭的,有這等天上落下的餡餅,自然歡喜不盡,喜結良緣,一對放空了二十多年的男女,不須費多少事,便生了一子,面如重棗,故取小名「紅兒」,也意為「映紅之兒」,夫妻二人當心肝般疼愛。
此子十分調皮,好動不好靜。父母都要辛勤勞動,無專人看管,不到三歲,寨子周圍滿山遍地都有他的影子,母親感覺他的腳板從來沒有認真落過地。
這年陽春,映紅帶了兒子回丹礦看望父母,其表妹與她自小相好,特來看她母子,說笑一通之後,表妹道:「姐姐,我明日要隨父親到枳都,你去不去?」
映紅笑道:「枳都是個大渡頭,熱鬧得很,做夢都想去,哪裡不想?只是,有個小狗兒在身邊,哪有你自在。還是不去了。你幫我帶點好東西回來就是。」
映紅本就性情隨和,經不住表妹軟磨硬泡,答應同行,並按母親的提議,攜紅兒一起到枳都見個世面。
映紅的姨父,是專為丹礦運送各項物資的一個舟老大,次日帶了兩姐妹,不幾日便到了枳都,安置在逆旅,也就是旅館中,自去忙正事去了。
這日正是三月初三,小太陽天,兩姐妹無有正事,便帶了孩兒在枳都街上漫遊,再加今日是當地人的一個重要節日,多項活動在進行,比平時更加熱鬧,人流如潮,熙熙攘攘,看不盡的繁華,逛不盡的商鋪。
到了一家做衣裳的店家,看到有蜀國來的蠶絲料,兩姐妹頓時興奮起來,也顧不得身上有不有足夠的硬貨,打起望來。
店主是個中年男子,一看是個有福之人,身穿蜀緞,見生意來了,趕忙到門口來熱情招呼。兩姐妹只去過幾次郁城,沒見過這麼客氣的有錢人,好象是他倒欠了債似的,受寵若驚。
邁步進去,紅兒一眼看到一座木雕,急跳跳跑過去,覺得那木船兒真是個好,上前就想摸一爪,映紅急忙喝止。這雕塑 名為陶朱公范蠡泛舟,旁邊一座是蠶叢族養蠶。
常言巴出將,蜀出相,蜀國商人似乎也比巴國商人有品味。
映紅見兒子兩眼盯著陶朱公范蠡的舟兒出神,輕輕拉了他一下,他卻不舍離開,甩開母親的手。
此時店中冷清,只有兩個中年女顧客,映紅料無意外,便對兒子道:「你要看就看,不可亂摸,摸了走不脫,站在這裡不動。我們一時便好,隨後去給你買好吃的。」
紅兒點了點頭。
王婆賣瓜,自賣自誇,店主口若懸河,兩姐妹聽得迷迷糊糊,看得眼花繚亂,恨不得全得都穿在身上。
過了好大會兒,只聽外面傳來吆喝聲,亂鬨哄的,兩姐妹才想起自己不是穿這種高檔衣料的人,謝別店主,出門看是何事,卻見人人避讓兩旁,不知何事,想看個熱鬧。
突然,映紅叫了一聲:「紅兒呢?」
兩姐妹同時回首一看,除了陶朱公、蠶叢人一動不動,空空如也,大驚失色。
急問店主和正在繼續砍價的兩婦人,都說沒注意他,應是出門口去了。
姐妹急又出門,仍無紅兒身影,嚇得哭了出來,左右尋人。外面眾人擠來擠去正看熱鬧,無人理睬,兩姐妹在人群中亂叫亂尋。
正這時,一隊旗幡、武士經過,後面是數輛豪華的車兒,再後面又是一隊武士,原來是二公子巴西安出行。
這隊人馬一過,行人散開,一時大亂,擠擠攘攘。姐妹倆逢人便問,尋到天黑,哪有蹤跡?大哭回到住處。
映紅的姨父得知惡訊,又帶人到那條街四周連夜尋找.
直到第五天,仍無影子,斷定被人拐了。
姐妹只得回鄉,把心丟在了枳都,慘狀難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