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0章 水巴山大盜
時光飛快,已是第二年。
當年春夏,雷雨天氣,虎安山上一顆傳說是瞫光親手種植的古樹被雷擊折斷,眾人大驚,急忙祭祀鬼神。
不出半月,木巴山朴氏部族發現一長有兩個頭的鳥兒。
有人道:「巴國最有名的是比翼鳥,沒聽說過雙頭鳥。」
遂傳說是不祥之兆,並與古樹被雷擊並議,傳入虎安宮中。
瞫伯震驚震怒,令將發現兩頭鳥兒之人及宮中傳謠首人秘密活祭烏鬼,惑言自止。
僅過數日,虎安宮幾十年來任勞任怨的內務總管瞫季不明疾病而終,瞫瑞薦說閹人存燾忠義,瞫玉用為內務總管,主管宮中人吃喝拉撒,並仍掌印符。
接二連三的禍事之後,終於平靜下來。
外人不知重用苴懷等人,皆出自相善之意,以為瞫伯招賢納士,引來連鎖反應。
同年冬初,虢昌對瞫伯道:「得人者昌。」推薦若氏部族若春沛與瞫伯。
瞫玉在虎安宮初見若春沛,見他中等身材,體瘦,粗布黑色左衽衣,料子不錯,針腳也好,明顯有點肥大,由於還有點偏長,看上去有點似楚人的深衣。
巴人上衣襟左掩,稱為左衽,他們為何要左衽,沒有考證,看樣子節省布料不成其為理由,估計又是故意要與所謂華夏之風不同,他們根本不在乎孔夫子稱之為「奇裝異服」。
最講究的,是若春沛腳上居然穿有一雙翹頭布履,做功十分精緻,彷彿是臨時借來安上的。
他皮膚偏黑,額上有較深的皺紋,貌不驚人,兩眼細小,常咪成一條線,一看就是個精明的男人。
雖不算十分醜陋,瞫玉心中仍不喜歡他這長相,問答幾個問題,若春沛侃侃而談。
瞫玉疑若春沛言過其實,勉強笑道:「聽說你擅講故事,且講一則來聽聽。」
若春沛觀其顏,查其色,看出瞫伯的心思,便道:「虎安山上有一隻鳥……」
瞫伯先笑道:「你是想說我像楚莊王一樣數年不飛吧?這故事老掉牙了。」
春沛心中稍一計較,現場編了個故事,乃笑道:「我說的不是那隻鳥。我說的這隻鳥,名叫鬧鬧鵲,它有一個好朋友,名叫悶葫蘆。兩隻鳥形影不離一起覓食。
」一日,悶葫蘆抱怨鬧鬧鵲說:『你一日到晚嘴巴不放空,唧唧喳喳,不怕把蛇引來嗎?』鬧鬧鵲說:『整日像你一樣屁不放一個,歌不唱一個,有啥意思?』二鳥因此爭執,便分了手,各自覓食。
「過了數日,一條長蛇來到林中,先見到鬧鬧鵲,偷偷靠近,正要撲去,突然,鬧鬧鵲唱起歌來。那蛇吃了一驚,暗想到:『它是已發現我了,在給同伴報信呢,且常聽說鬧鬧鵲不著肉,食之何益?』於是放棄了。
」蛇向前行,發現另一隻鳥兒專心覓食,一聲不吭,正是悶葫蘆,偷偷靠近,一口將它咬住。此時,從遠處傳來鬧鬧鵲歡快的歌聲。悶葫蘆痛悔道:『還是鬧鬧鵲聰明啊!』」
瞫伯喜而笑道:「妙。今日得一鬧鬧鵲!」
春沛見瞫伯有以他為優人之列之意,正色道:「此鬧鬧鵲非彼鬧鬧鵲也!」
瞫伯改容謝道:「是我無知了!」此時才發現面前這人衣衫單薄,笑道:「虎安山冬天寒冷,你搞得周周正正,不覺得冷嗎?」
「初見邑君,熱汗欲出。」
瞫伯大笑,令內務總管存燾記住賞他一件狐皮防寒衣,知他有志,收錄使用。
且說若春沛,名潤,字春沛,祖籍不詳。
多年前,春沛先人遷至瞫境,逐步人丁增多,春沛先祖不是長子,於是到離老寨不遠之處,建立一個小寨子,屬於若氏的旁支,也就是子部族。
若春沛身材瘦薄,小時學過劍術,技術不精,稍長專心農務,摸索種稻,這對若氏來說也是件大事,差不多把劍術還給師父了。
若春沛對巫師創造的巴人圖語有一些研究,算是巴人自己的一個讀書人。
他自小善辨,常於三言兩語之間,切中要害,令對方拱服,故若氏部族中凡有外事、大事,頭領若春風多請他出面;他還是當地有名的司儀,族中婚喪嫁娶的主持人,受人之託提親的牽線人。
當地人對能言、好打譬喻、議論服人者,稱為「耆老」,這類人所議言論,後來有人編成書,稱「夷經」。
若氏一帶水源豐富,氣侯適宜,族人善種稻。此時,稻的種植在巴國並不是想象中的那樣罕見。早在新石器時代,今長江邊上已有堪與中原媲美的原始農業,在地勢平坦且有水源的地方,闢為稻田。
到巴國時代,長江邊的水稻種植已達到相當水平,用新品種製作的化裝用粉,最愛楚國貴婦歡迎,《楚辭》中「粉白黛黑,立於衢閭之間」中的「粉白」多半與巴國所產的化裝粉有關。
但是,在農業不發達的深山地區的丹涪水一帶,又尤其是瞫氏境內,多為高山,稻的種植尚屬鳳毛麟角,因此,若氏所種的稻乃是向虎安宮的貢品。
這年秋,若春沛領人送稻賦至虎安山草原,途經水巴山山口時,被強盜所搶。
原來百餘年前,水巴山便有一夥盜匪,最先是犯死罪的數人逃脫避入山中,偶爾出來剪徑,後來又有不堪壓榨的奴隸、遠遠近近犯了大事的人、或是其他原因走投無路的人跑進山中,漸成氣侯,一度發展到兩百餘人,專下山搶劫丹涪水過往舟只,為害一方,枳都、虎安山出兵清剿,余盜隱藏到一個四面懸崖、飛鳥難進的去處,當地人叫做鍋圈岩。
消停了幾年,又死灰復燃,再清剿,又復燃,總之,只要天下不太平,就斷不了根。水巴山句氏離盜兒窩最近,多次遭襲擾搶劫,是句氏的心腹之患,句氏也多次偷襲過盜兒。
瞫玉主政后,盜兒又旺盛起來,幾年前搶了虎安山送去江州的一批貢物,山師主將瞫劍率兵清剿,盜勢大損,但因山大林深,仍難根除,但很少再出來大肆搶劫,不時有單個行人被搶,小打小鬧。
上年冬天,不知從何處來了一個人,武功高強,眾盜推舉為頭目,便又開始成群出山,比以前更加肆無忌憚。
若氏部到草原,必經大溪河,不論是出大溪河口,還是翻過水巴山風埡口到麻灣洞,這兩條必經路上均可能遭遇盜兒設伏。
這一次,若春沛選擇翻水巴山,想來個虛虛實實,正好落入守株待兔的盜兒之手。一行人只得準備回去報告。
春沛卻道:「這伙棒老二,敢劫虎安宮糧賦,膽大包天,我去會會盜頭子,看他是何樣貨色,有不有三頭六臂!」
同行勸道:「稻子沒了,明年再種,頭要是沒了,就種不出來了。」
春沛不聽,請眾人先到林中休整,自與兩名膽大的武士翻山越嶺,在深山中找到了盜兒的藏身之處。
三人被盜兒綁入鍋圈岩,內有數個大洞子,盜兒便住在洞中。
到了洞口,眾盜已聚集在洞前的土草壩里。
盜頭兒道:「聽說你是自己送上門來挨刀的?報上姓名!」
春沛大聲叫道:「行不改名,坐不改姓,我是若氏寨的若春沛!虎安伯的物品,豈可搶奪!還不快快還我!免遭滅洞大禍!」
盜頭兒笑道:「虎安伯算個屁!他是草大王,我是山大王,井水可犯河水,有何不可?」
春沛喝道:「虎安山雄糾糾的武士數百上千,你有幾個人種,便敢頭頂上長眼晴,目空一切!」
盜頭兒大怒,轉而笑道:「舒鳧(鴨子)死了嘴殼還硬!來人,先把這個砍了,看他還說不說話!」
春沛大笑,引頸就戮,毫無懼色。
盜頭兒為之一驚,道:「看你三寸釘長,瘦如病貓,卻不怕死,是你娘生的!」令人解了三人繩索。
春沛見盜頭兒朦面,聽聲音幼稚,估計不過十七八歲,暗暗驚異,暗道:「如今正是用人之際,這孩兒卻在為盜,實為可惜」。便道:「聽你中氣充足,又是打家劫舍的頭子,必然是一身武功,不思報國,卻在小小的水巴山上為盜,我實為你不恥。」
「這與你無關。看你膽識過人,我將稻還你。」
「盜亦有道。你便是在此做個山大王,也須講求個道,不可盡做喪盡天良的事。人在做,鬼在看!」
有盜兒欲殺春沛,盜頭兒不許。盜兒的二頭領對春沛道:「若春沛,大哥向來是最不願殺人的,你今日才得了性命。」
春沛冷笑道:「最不願殺人?今日卻做起最不願做的勾當,無血性的東西!」
盜頭兒怒道:「我既然敢於落草為寇,就不怕多欠幾條人命!來人!綁了!」幾盜沖將上來。
春沛笑道:「要砍就砍,還綁什麼!費這些手腳!」
盜頭兒呵呵笑道:「準備酒菜,綁進去喝酒!」
二頭目對不知如何下手的兩個盜兒道:「還不快退下!」
酒足飯飽,盜頭兒還了春沛稻子。
分手時,春沛對盜頭子道:「你耍橫,我比你更橫,你講理,我比你更講理。待我將稻送到虎安宮中,回鄉之後,我親自給你送幾背篼粗稻來。」
盜頭兒拍了拍若春沛的肩膀,道:「不須你親自來,叫幾個大背兜背來,我便從此認識你。」
背篼這種獨特的運輸工具,是為適應烏江流域山高路陡應運而生的,用於運輸糧食、草料等乾貨,多用竹材、藤材編織,因用途不同而形狀各異,有的小巧精製,比如背小孩的(稱笆籠),有的則粗獷牢實,用於背重物。
烏江人一生下來就與背篼結下不解之緣,不僅在背篼里度過幼年,長大後背著背篼求生活。
因此,烏江人稱下苦力的搬運工為「大背兜(篼)」,是一種專用稱呼,也可算是因職業而得名,與今天重慶主城區的「扁擔」、「棒棒」一樣,均屬於「山城棒棒軍」的正規部隊。
一月之後,若春沛果然親自領人送了五背篼粗稻給盜頭兒。
自此,凡若氏人過水巴山、大溪河口,安全無事。有人將此事傳到相善耳中,說若氏部族若春沛與盜往來。
相善道:「若氏到草原,必經盜兒出沒之所,水巴山上有盜,是我等人無力綏靖境內,不是他的錯。」遂不追究。
虎安山文官虢昌到大溪河一帶採風,聽說了若春沛的一些故事,覺得是個人才,於是薦與瞫伯。
瞫伯用若春沛為從事,多用為行人,大約相當於大部落的外交官員,專司虎安宮與其他部落之間聘問慶弔聯絡之事,以及虎安山與內部各子部族間的禮尚往來,有時還負責收集情報,「使於四方,不辱君命」是行人追求的境界。
若春沛主張招安盜兒,以絕百年之患。
瞫伯令他前往水巴山招降,盜頭兒特置酒招待。
若春沛這才第一次見到盜兒真面目,果然只有十七八歲,相貌不凡。
盜頭兒對若春沛道:「你是我十分敬佩的人,你來勸歸王化,本當聽從,無奈事有起根發毛,虎安山必不會容我。」
春沛笑道:「難道小老弟搶過瞫氏雄祖武子的虎安宮寶物?」
盜頭兒也笑道:「也未可知。」
春沛遂不再問。
又有數人推薦人才,瞫伯量材施用。不一一列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