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章 雖枯不改香
句菊花度過了她有生以來最驚悚、最屈辱的一個晚上,身心疲憊到了極點,甚至感覺不到身上被捆綁而血脈欠通的麻木與脹痛。
到了早上,她的意識有點不清醒了,眼前有一個人影在恍動,她看到了荼天尺。
被盜頭兒放了出來,她走在鍋圈寨子前的泥土壩上,深一腳,淺一腳,感覺腳下的地在輕輕晃動。
吸到了新鮮的空氣,她的意識開始漸漸恢復,晨風吹來,覺得寒透入骨,一邊遲遲疑疑挪步,一邊想到:
「我在盜兒房中被困了一夜,無論如何解說,外人都必是認定,我已受辱。就是天尺,也未必不疑。他是有名的武士,是個英雄,我所深愛之人,怎能讓他受這奇恥大辱!我現在,唯有一死,才能洗刷他的恥辱!」
菊花想到這點,又想到深愛自己的父母和族人,淚水像斷了線的珠兒,一顆顆順著臉頰向下滾。
頓時,句菊花萬念變成一念,心下一橫,快步跨上前兩步,從前面那盜兒身側抽出短劍。
前面的盜兒以為是要殺他,跑開幾步,才轉身來招架,卻見她將短劍架在自己的脖子上。
這盜兒還沒來得及反應,立即轉為目瞪口呆:只見句菊花將劍向脖子上一抹!
盜兒來不及搶劍!鮮血噴涌,香消玉隕!有打油詩為嘆:
平地驚雷紫夢休,
醒來驟為綠林囚。
蕊寒香冷多傲骨,
寧教黃土掩風流。
驟然事變,這盜兒大叫:「不好了!」聲音都變了調。
後面的二頭領兩個人聽喊,急回頭時,句菊花正倒向地面。
急來看時,已無可救,二頭領抜腿向盜頭兒房裡跑。
盜頭兒從夢中驚將起來,猛一個翻身,不及穿外衣,飛快跑出來,見美人橫卧,面目安祥,滿地殷紅,慘狀難盡,痛嘆道:「想不到她如此剛烈!是我太大意了!」
又叫一聲「苦」,盜頭兒叫道:「集中全寨大小,提黃蟮三人!」又令人快來收拾菊花遺體。
這響動,早已驚動寨中大大小小,不一時便到壩上集中。
黃蟮三人,此時酒已醒了一大半,被提了過來。
盜頭兒立於壩子前方,面向眾人,高聲道:「自從若春沛到鍋圈之後,我便立下規矩。其中第一條,就是不殺人,第二條,就是不搶女人!寨中的女人,要麼是夫妻結伴而來的,要麼是走投無路自願留在寨中的。你們中,有哪一個女人,是我來之後搶來的?」
眾女人道:「沒有!」
盜頭兒道:「好!行寨規!二哥,按規矩應如何處置?」
二頭領就在他身邊,道:「按規矩應該處死。可是,大哥,三弟弄來的是大仇家之女,是不是格外開恩?」
盜頭兒對二頭領喝道:「大仇,是男人與男人之間的事,不關女人事!荼天尺來剿殺,傷我寨中婦女老幼了沒有?」
二頭領從未見他對自己用這樣的口氣說過話,渾身抖了幾抖,不敢回答這個不需要回答的問題。
黃蟮此時,酒已全醒,叫道:「大哥!事是我做的,不關兩個兄弟的事!我壞了大哥規矩,由我一人承擔!」
盜頭兒長嘆數聲,道:「我自以為是個義盜。上次,荼天尺不講仁義,耍詭計,是他欠我的,我一直想用他的腦殼來還債。可今日的事,成了我欠他了!拉下去,行寨規!」
兩名行刑的盜兒過來反剪了黃蟮雙手。
二頭領面向盜頭兒跪下:「請大哥開恩!」
卟咚咚……
男女老少,全體跪下。
「盜亦有道。不行寨規,賞罰不明,何以立寨!」盜頭兒面無表情道。
眾人且哭且勸。
盜頭兒大叫一聲,鴉雀無聲,聽他沉沉道:「國家正當有難,句氏武士正在前方拚命,而我等,卻在他後院放火,豈止是不義,簡直是豬狗不如!如今,又逼死句菊花,天地難容,神鬼共怒!罷了,為了鍋圈安寧,我代黃蟮兄弟去償命!」
眾人一時無言,見二頭領欲言未言,也不敢相勸。
黃蟮聽他這樣說,知是不能免了,叫道:「大哥!你不必再說,我死而無恨!不用兄弟們動手,我自行了斷!只求大哥一件事:將來用荼天尺的人頭,來祭我!」
眾人鬆了一口氣。
盜頭兒走到黃蟮身旁,流淚道:「如不取荼天尺人頭來獻給兄弟,我死了,無顏與你相見!好兄弟!對不住了!你且先走一步!我們這些兄弟,都是在劍尖上舔血的人,不知哪一日,就又團聚了!」
說完,轉身:「來人,上酒!」
有人抬上酒來,各取大缽,為黃蟮送行,眾人淚流滿面。
一缽飲盡,有人送上來一盞毒酒,黃蟮接過,大叫道:「大哥、二哥,各位兄弟!父老小子們!姐姐妹妹們!鍋圈寨的恩情,我只有地下相報了!黃蟮,黃蟮先走一步了!」仰長脖子,一口而盡。
眾皆嚎哭。
盜頭兒站在原地,直到黃蟮氣絕,一動未動,多時才道:「把頭割下來,做個精緻的木匣子裝上,我親自送兄弟的頭和句菊花的遺體到句氏寨。二哥,你負責好生安葬黃蟮兄弟諸事。另外,黃蟮犯事,燦草蛇、鬼動光兩人不但不勸,還幫倒忙,害了他一條性命,死罪可免,活罪難逃,各打三十鞭。」
二頭領道:「須有人送句菊花遺體和黃蟮兄弟頭顱,不如讓他兩人去,回來再罰。」
「好!」
半個多時辰之後,二頭領親自製作的一個精美的木匣子做好,眾人朝食不想吃,裝上人頭,抬了收拾得乾乾淨淨的句菊花遺體,向句氏去。
且說昨日天快黑時,寨中武士發現菊花姐妹多時未還,急出尋找,找到句同菊,大驚,急解了她的繩索,同菊大哭道:「姐姐被人劫走了!」
一武士指一人道:「快回去稟報,其餘的跟我追!」
句思祖正在榻上養病,聽報失了菊花,舉止失措,忘記有病,怒叫道:「快追!」
當晚,寨中老小,一夜不曾合眼。女人們流了一晚上的淚水。
追到天亮不見蹤影,只得收兵。
句思祖集中在家武士,道:「此必是鍋圈的盜兒所為。集合全寨武士,去鍋圈要人。」
武士句騰道:「寨主,萬萬不可。目今寨中人手不夠,若盜兒使的是調虎離山之計,武士一去,這一寨男女老少性命或是不保,小不忍,則亂大謀。」
「我方寸大亂,你意如何?」句思祖彷彿一晚上老了十歲,有氣無力道。
「一面派人去鍋圈談條件,舍財救人;一面向樊氏、荼氏求救,樊氏路遠,最好是荼氏。菊花與荼氏有婚約,荼氏不會不管,救兵到了,方可分兵;三是急向虎安宮稟報求助。」
「好。只要菊花安穩回來,一切條件都可談。 讓句言去鍋圈。」
句思祖叔父句榮年老,不再征戰,此時道:「荼、樊兩部都去人求救最好,立即就去,路上累死,都不準歇息。」
正這時,有個女人急跑來道:「又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