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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4章 畬田歌舞

  天坑之中。


  當年秋。


  巫城自下了天坑,開始還覺得好奇,時間一長,百無聊賴,最心焦的是如同牛兒掉到坑裡,有力用不上,幸喜得有一幫小子聽說來了個武功高手,拜師向他學練武功,暫得滿足,於是盡心教授。


  看到孩子們雖然武功長進,卻少有殺氣,巫城甚覺不如意。


  一日,巫城召集徒兒們,教訓道:「像你們這群小鳥兒,若是來了敵軍,縱有上乘武功,就像水傻子一樣,仍是任人宰割。從今日起,須如實戰例。」


  小孩子白紙一張,近墨者黑,近朱者赤,不到一月,孩兒們便跟他們的師父一樣,成了小混混,常常是鼻青臉腫。


  尤其是醉龍灣的勺子,自從木莽子(水澹)回鄉,非要到龍寶寨來學武。


  到了龍寶寨,勺子才發現比木莽子好耍的,自有人在,武功也高,於是天天跟在巫城身後,儼然成了第二個巫城,常將其他孩子無端痛打,也挨了不少打。家長見了,雖是心疼,聽說學武須先學挨打,也未在意。


  不想,一日,幾個孩兒在回家途中,因小事發生口角,居然大打出手,一個孩兒被勺子打折了左手尺骨。


  傷者母親自然不依,來龍寶寨中找巫貞理論,時巫貞與水融兄弟及三位夫人、水仙、瞫夢語、水香等外出了。


  那家長在寨院里正好碰到巫城要出去,講起理來。


  寨中留守人員聽嚷起來了,俱來看出了何事。


  木莽子當時心情不佳,沒有外出,聽到吵鬧,也出來看。方才走近,只聽巫城道:「自己打不過,休要怪人。」


  那家長不服,說要等巫夫子回來。


  木莽子大體明白了事由,過去對巫城道:「你是有不對,小子們越來越野,遲早要出事。」


  巫城理直氣壯道:「當今天下,哪裡不是大魚吃小魚,小魚吃蝦米,蝦米吃孑孓,孑孓喝水!狗咬耗子,多管閑事!」


  木莽子道:「龍寶坑裡就不是。」


  巫城冷笑道:「似你這樣水水性情,就活該挨打!」


  「你早晚要後悔!強粱者,不得其死!」木莽子道。


  自下天坑,無有對手不說,並不能真刀真槍干,巫城早已手癢得脫皮,癩子找不到地方擦癢,見木莽子來勁,想到:「這傻小子自從回來,總不待見於我,不如激他一激,過個乾癮。這樣的方式教訓了他,人們還說不出口。聽說他學過一點武功,但從未真正見識過,估計就是花拳繡腿。」


  巫城心中暗喜,便道:「我要是學的是你那樣的武功,各人當場屙泡尿瓮死。」


  木莽子心中怒,但仍是忍了。


  近晚時,巫貞回寨,那家長告狀,木莽子趁機火上澆油。


  巫貞大罵巫城一頓。


  巫城被罵,氣不能吞,找到正在拆菜的水仙,道:「你去告訴你那個傻兒哥哥,再在巫老夫子跟前添油加醬,搬弄是非,我打得他吐血!」


  水仙怒道:「你敢!」


  水香急勸。


  水仙一時氣得嘴巴發歪,道:「還不曉得哪個被打得吐血!」


  聽她這話,似話中有話,巫城倒吃了一小驚,笑道:「除了短劍投擲,你哥哥到底會不會其他的武功?」


  水仙使氣道:「不像你,雞公,鴨公,花腳烏鬼,什麼都會!」


  巫城道:「可惜了。」


  「可惜什麼?」水仙不解道。


  「不會武功,便經不得打;經不得打,便不敢亂碰,省得打破了陶罐鑲不起。」


  水仙見他得意,想要數落又無從下口,便道:「不管經得經不得,你若敢同哥哥動手,我跟你就門檻上剁山藥,一刀兩斷!」


  巫城自然不想有這個結果,無趣離去。


  時光如白駒過隙,轉眼進入次年春天。


  木莽子在房中休息,他最近精神不好。又取出《詩》,再讀到「有美一人,清揚婉兮」,眼前浮現出實實在在的一個大美人,暗想道:「今日陽光燦爛,何不去說說話來」。


  木莽子出了房,便去找人,有人道:「如夢同水仙到土裡勞作去了。」那人又補充道:「酒瘋子也去了。」


  木莽子心想,巫城從來沒有愛好勞動的習慣,日頭從西邊起來了。本想回房窩起,又忍不住想要見那人,問明地點,出了寨子,過了一座原木橋,看見兩三里之外的山坡上,煙霧大起,吃了一驚,仔細一看,原來是有人在燒山。


  木莽子慢吞吞沿河邊上走,漸漸走近,見那山火在一塊緩坡地上越來越旺,原來他們是把四周砍隔火帶的草木架在中間燃燒。


  火堆邊,有幾個人在跳舞,正是巫城、瞫夢語、水仙、水香、水雲等人,他們跳的是燒山時特有的舞蹈,起源於一種開始播種的祭祀活動。


  木莽子心想,如今正是春季,草木正在生長,難道他們不知道夏季未到,不能燒荒的道理?且看這天氣並不像很快就要下雨,著急燒什麼荒?定然是巫城想要放火。


  他不知道,這次卻是錯怪,是瞫夢語沒有親自參與過燒荒,水雲等人湊的趣。


  突然,木莽子聽到水仙喊了一聲:「哥哥,這邊來!」


  木莽子明明聽見了,也不答話,慢悠悠到了那塊土邊三十餘步,也不同幾人打話。


  木莽子見其他人已坐在地上歇氣,估計是跳累了,只有瞫夢語和巫城還在賣力地手舞足蹈。


  那兩個外來者滿面煙灰,滿頭是汗,汗水和煙灰混在一起,就如兩個花臉的貓兒。


  木莽子覺得巫城的舞蹈,簡直就是天底下最醜陋的舞姿了;與他相反的,瞫夢語的舞姿是天底下最美的———如果她是在為自己舞蹈的話。


  坐在地上的幾人,則繼續在拍掌,唱起歌兒,為舞蹈提供音樂伴奏。只聽女聲唱道:

  妹兒傻等,哥來燒荒,

  日頭三竿,你總不忙。


  等到別處,麥麻成熟,

  那時看你,心不心慌。


  又聽男聲唱道:


  妹兒妹兒,不必心焦,

  天上日頭,餘三丈高。


  一丈用來,同妹(兒)你耍,

  二丈留來,我把荒燒。


  再聽男女聲合唱道:


  不用封山,山自封,


  南山種了,北山種。


  今日火苗,衝天紅,


  來日禾苗,高雄雄……


  一支唱完,接來一支,演出規模很小卻很熱烈。


  除了水香隔空再次邀請了堂兄木莽子一次,其他人當他沒在此處,忘乎所以。


  不要以為他們完全是在搞空事,他們是在燒荒成肥,雨一下就可播種。這種耕種方法,稱為「畬田」,就是所謂的刀耕火種。


  當然,巫城只關心放火的事,不關心後續的事。


  龍寶坑中,農業生產水平很落後,但也不完全停留在純粹的刀耕火種年代,木、骨、牙、青銅農具並存,也懂得比較原始的相土、開荒、翻地、整地、選種、下種、中耕、施肥、灌溉、收割等農耕技術;除蟲則用火光誘殺,或者利用鳥兒;甚至還懂得休耕的必要性。


  對他們來說,漁、獵、採集野菜野果與耕種和家禽家畜飼養同樣重要。


  他們最大的優勢是沒有人來掠奪勞動果實,再加龍寶坑人均資源豐富,因此基本算得上解決了溫飽,在整個中國大地都像地獄一樣的戰亂年代,龍寶坑平常而又平靜的生活,就像天堂。


  火光、陽光共同照亮的兩個舞者越跳越興奮,木莽子的獃性又發作了。


  他甚至感覺,瞫夢語興高彩烈的表情和動作,是對自己的漠視,尤其是與巫城在一起表現出來的興高彩烈。他希望的是瞫夢語像自己一樣,為了「同一件事」茶水不思。他覺得,自己的希望,至少在此時似乎是渺茫的。


  想到這件事,木莽子想起有關的另外兩件事情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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