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2章 疏桐蟬獨鳴
相善問行人若春沛對虎安山當前局勢有何高論。
若春沛謙虛一番,方對相善道:「周烈王末年,趙成侯與韓國一起攻打周王室,次年,又與韓國分周為二,卻未將僅存百里之地的周天子滅了,其中自有考慮。如今,一小國可以並周,更不用說大國,塞牙縫尚嫌不夠,而無人去掐斷周王室最後一口氣,其中道理,盡人皆知。」
相善明白若春沛的言外之意,點頭表示認可。
若春沛惋惜道:「若當時趁亂將虎安宮主子殺了,一切罪責皆可歸屬瞫鳶,大事定也。可是,時不再來,要是現在再動手,則成了相中卿弒主了!人心必然不服!忠義之士必然起事!」
相善重重點了點頭,道:「如今,虎安宮就像一顆釘子,卡在喉嚨處,吞又吞不下去,吐又吐不出來,請君為我謀。」
「願效犬馬之勞!容我先想一想。」
相善起身致謝,若春沛也起身還禮。
若春沛思索好一會兒,才道:「有傳聞,反賊樊雲彤從枳都大牢逃出來,是虎安宮與逆賊二公子巴西安的餘黨勾結所為,不知真假?」
「這純屬是有人胡亂猜測,何況樊雲彤已死,與他同時逃出來的一舟人也被射死在丹涪水,死無對證。」相善所言,是指六公子巴平安在樊雲彤從枳都大牢逃走後發布的官方消息。
若春沛笑道:「死無對證才最好。如今,虎安宮雖然在大夫掌握之中,但難免有人閑話。短期之內,還可搪塞,時已一長,不好解釋。唯有江州發了話,方可名正言順軟禁虎安伯父子。」
「聽君一言,相某茅塞頓開。」
若春沛繼續道:「據說,當年虎安山最有名的武士之一瞫訶就曾軟禁過不爭氣的虎安伯瞫棹,後人稱許有加。今日,故事重演,又傳佳話。」
相善有點不自然地笑道:「瞫訶畢竟是瞫氏人,可我……」
「不然,虎安山瞫氏傳至今日,氣數已衰,無一人能力挽狂瀾,此時此地,唯相大夫一人而已。若大夫瞻前顧後,時人不說,後人也要評說。這是上天賦予大夫的重任。」
相善聽這阿諛奉承的話,如同喝了一口蜂糖水,輕輕笑,再次拜謝。
酒又幾樽,相善道:「夢龍絕食,屢勸不聽,你願去相勸否?」
「人情之親,莫過於父母、子女,夢龍死,夫人必死;夢龍、夫人死,邑君必死無疑。某願進虎安宮。」若春沛道。
相善再謝。
酒肉畢,若春沛在相美陪同下進虎安宮地牢見瞫夢龍。
見若春沛進地牢來,瞫夢龍明白是來勸自己放棄絕食的,依舊席地而座,閉目不言。
若春沛走上前來,停下腳步,施了禮,道:「若某外出催糧,剛回草原。聽說公子絕食,寧可死,不認錯,不愧是瞫武子的後人,若某佩服之至! 因之,特來見公子最後一面,為公子送個行,也算是盡了老僕的一點心。」
瞫夢龍一動不動。
若春沛故作凄慘道:「邑君、夫人,命不久矣!」
瞫夢龍睜目,道:「相氏父子要下黑手了嗎?」
若春沛尚未回答,瞫夢龍對明知就在附近監聽的相美叫道:「相美!要殺要剮沖我來!」
相美面無表情,也不答話。
若春沛道:「非也,是公子要邑君、夫人的性命!」
「夢龍愚蠢,害死父母。」
「公子尚未明白。」
「何出此言?」
「聽說你絕了食,邑君、夫人雙雙絕食,奄奄一息,最多兩日,必將先你而去。」
瞫夢龍沉默了好一會兒,道:「是我不孝!請送酒肉來!」
且說三苗寨主盤芙蓉正準備向虎安山出發,去參加瞫武子誕辰的慶典,虎安宮政變的正道、非正道消息傳到了三苗寨。
盤芙蓉破口大罵瞫鳶、瞫慶、牟誠等人,眾人勸不住,罵累乃止。
罵累了,盤芙蓉又才突然想到事情有些不對,對數人道:「瞫鳶想做小君長,謀反還有可能,瞫慶一門忠烈、牟誠忠義之士,怎會謀反!我不信相善所言是真!下崽女人看屁股,忠義男人看朋友,相善最信相猴子(註:相厚),我就早曉得他不是個好東西!
「這下好了,猴子的屁股終於露出來了!我卻自有道理!蔓二姐,快去準備,我明日上虎安山去看邑君、夫人。」
幾人勸,盤芙蓉不聽,其母出面方才制止住。
當夜,盤芙蓉思來想去,越想越認為是相善之陰謀,恨不能消,傳管家盤志來寫一封書信。
盤志見她怒容滿面,模樣像要吃人,哪裡敢勸。
盤志不得已用巴人圖語寫好書信,盤芙蓉派人連夜將書信急急送與相善,借口二妹盤瑞蓮年齡尚小,解除她與相善次子相真的婚約。
送信人出發之後,盤瑞蓮才得知,啞巴吃黃連。
盤老夫人得知此事,召盤芙蓉進房來,未等長女解釋,大罵盤芙蓉:「你老母我對相氏還要禮讓三分!你卻自以為是!各人同各人拜把子,你算老幾!目今,相善如中午的日頭,虎安宮都在他的手掌心裡,三苗寨算個屁!」
盤芙蓉此時方悔過於猛浪,但她性格是不從不後悔的,道:「口水已經吐出去了,他要端鍋端鍋,要砸罐砸罐,大不了陪他一條性命!我一人承擔,不害三苗寨!」
其母更怒:「你枉為寨主!至今還不明白:你就是三苗寨,三苗寨就是你!」
盤芙蓉當然明白母親所言,句句在理,一時無言對答,轉而道:「我要與朴雪梅絕交!」
其母疑問:「雪梅把你怎麼了?你要與她絕交?」
「她父親朴延滄,身為舟師主將,發生了如此大事,不僅不立即領兵去平叛,還下令任何人不準出三河口,把我盤芙蓉也關在裡面!不是在舔相善的肥,還是做什麼!與賊人何異!」
盤芙蓉話才說完,盤老夫人一拐杖使力打在盤芙蓉大腿上———老夫人已經不能自己行走,她這拐仗只是配牌的,很大程度上說,就是用來打人的。
盤芙蓉怒道:「你有本事,站起來,去打反賊相善幾拐拐!我就服了!」
「我要是沒有患螞蟻症(註:神經麻木、癱瘓),站得起來,三苗寨由不得你做主!」
邊說,老夫人又狠狠送盤芙蓉一拐。
這一拐,正好打在盤芙蓉 「連二桿」(小腿前部的骨頭)上,著棍的部位,肉少皮薄,最是疼痛。
盤芙蓉彎腰摸著自己的小腿,痛得眼晴水在眼眶裡轉來轉去。
老夫人不關心女兒的痛苦,道:「你個傻女啊!不准你出三河口,難道是害你嗎!你不懂延滄,難道我還不懂!他也是身不由己。至於雪梅,更不用說,你敢與她絕交,我與你絕母子!」
盤芙蓉小腿痛過了,伸直腰,看著母親,既不說話,也不離開,老夫人喝道:「還不快滾!」
盤芙蓉笑道:「我在想,巴國什麼地方還有寧要義女,不要親女的夫人,我也趕快去拜認一個。」
老夫人忍不住笑,見木已成舟,追回信使已經來不及,只得勸盤芙蓉小心作罷。
相善收到三苗寨絕婚之書,心中大怒,轉而想到:「目今諸多大事要緊,不必為一個女人壞了大事」。當即同意解除盤瑞蓮與相真二人的婚約。
事後,相真得知情況,心知原由,懊惱之極。
虎安宮行人若春沛聽說這件事,笑對其弟若春厚道:「這個節骨眼上,所有各部族首領,無一不靜若寒蟬,但求自保,也只有盤芙蓉這隻不怕事,也算是不懂事的蟬,才敢於叫。此時此刻,也只有她,才做得出來這種事。哈哈哈!」
「她就不怕得罪相善?」
「不然,相善有謀無斷,且不如其子相美狠毒,他雖然如同吞了一隻蒼蠅,但一定會忍。」
舟師伍百長荼天尺,在三河口,聽說盤芙蓉退盤瑞蓮與相真的婚約,心中敬佩,對堂兄荼七笑道:「七哥,這種女人,正是我想要的。」
荼七笑道:「早知如此,何必當初!你各人去對她說好了。」
「這如何可行?盤芙蓉一定放不下這個面子。」
「哈哈哈!不是她放不下面子,而是你以前對人家不爽快,曉得以她的性子,一定會以牙還牙,讓你難堪。」
「知我者,七哥也!」荼天尺笑道。
荼七請在舟師營做事的若春沛次子若孝虎安山的家,請若春沛再做一次媒。
以前,若春沛奉虎安宮夫人巴永秋的委託,向荼天尺提過這件好事,但當時荼天尺婉拒了。此時此刻,特殊時期,自己再出面做這件事,讓與相氏部族並不親密的荼氏、盤氏兩大子部族聯姻,在有的人看來,就不一定是好事情了,心眼比篩子還多的若春沛不由得猶豫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