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廂有禮
遙安王府是前朝慶王府舊址,佔地廣闊,或許因了年代久遠,入府便見一片蒼翠,雖然長洛位於北方,建築多以木石,崇尚的是穩重大氣,這王府卻是三步一閣,五步一樓,小河彎曲,湖泊明鏡,岸邊楊柳依依,水上蓮葉平鋪,又見水榭月廊,幾叢翠竹,幾叢芭蕉,端的是優雅清芬。
蕭顏玉隨著侍從經過月廊,見廊檐一片翠竹上用銀絲繫上了一個個的小小玉環,在風中彼此相碰,發出叮叮咚咚的清亮之聲,不覺一怔,她的院中也有這麼一小片竹林,也做如是裝點,卻不料在此也能遇見,或許不過巧合而已。
思緒只是剎那,腳步也不過微頓,轉過月廊,便見一排侍女端著小盞經過,見到蕭顏玉一行,微微欠身,風過無息,一絲不亂。
蕭顏玉心裡暗暗讚歎遙安王府果然是京城王府,與蕭家完全不同,蕭家女兒就蕭顏玉一個,男丁卻不少,爹爹和哥哥過得都很是瀟洒,也相當不拘一格,也就養出了蕭顏玉挺不拘的性子,家裡的僕人雖然並不散漫,然而如此整齊嚴肅卻是沒有。
卻不知那遙安王現在是如何光景,想到這兒,心裡倒是有些好奇起來,她自小見過遙安王一次,那時候遙安王還只是王府世子,她爹爹還留在京城做個名聲遠大過實權的大儒,只是品級頗高,彼時她母親尚未過世,品級也不低,太後下帖子開了個百花宴,她母親就將她帶過去了,幾個年歲差不多的孩童商量著要藏貓兒,吩咐嬤嬤不許跟著,她心思一轉,往荒涼的地方跑了,跑到一個假山洞裡藏了起來。
或許是藏的太隱蔽了,過了很久都沒有人來找,她趴著趴著就睡著了,迷迷糊糊醒了后發現外面有人聲,她不明所以的探頭一看,兩個看起來十來歲的少年像是在商量著什麼,她模模糊糊的聽到「皇上」「貴妃」之類的字眼,她年齡小,也不明白什麼,只是睜大了眼睛看著他們。
兩個人看到了她,一個人快速走了,還有一個人走到她身邊,伸出手就向著她的脖子掐了過來,她驚慌的轉身就想跑,後面卻有一個大力襲過來,她猝不及防,小小的身子掉落在假山旁的荷花池裡。
後來她就醒了。
醒了的時候,身邊沒有人,衣服是濕透的,她嚇得趕緊往回跑,她娘親看到她的樣子也嚇了一跳,趕緊吩咐人將她收拾好,看著她沒有受傷也沒有受什麼風寒,太后的宴會也就繼續帶著她。
男女七歲應當分席而坐,只是太后喜歡熱鬧,硬是撤了屏風,蕭顏玉一眼就看到那個少年,年幼的她直直的盯著對方,捂住了嘴巴。
卻不想,太後會錯了意,對著王妃和蕭母笑道:「我看這兩個孩子倒是挺有緣的。只不知差了幾歲。」
差了幾歲來著,當時娘親似乎說了,只是蕭顏玉已經記不清了。
或許是想著過往的事情想的太過入神,蕭顏玉一門心思的往前面走,腳步帶的有點快,隨著侍從到了一處水廊下,邁過門檻的時候心裡卻還在想著事情,結果腳下一絆,所謂的光風霽月全部都消失不見,直接以著狗啃泥的姿勢朝前倒去。
旁邊的竹影想要伸手扶卻沒有扶住,只能驚叫一聲:「小姐!」
沒有預期中的跌倒在地的狼狽姿勢,其實即使跌倒也不過只是跌點面子罷了,畢竟地上鋪了厚厚的一層地毯,絕對不會摔壞,但是現在這種狀況,就委實有些尷尬。
蕭顏玉有些懊惱的看著眼前的深藍色布料,手還下意識環著對方的腰,一邊的臉頰還貼著對方的胸貼的緊緊的,而對方則是將手掌覆在她的頭髮上,另外一隻手還攬著她的腰。
對方衣料很薄,勁瘦的觸感與溫度從薄薄的布料里浸透入她的手心裡,一時之間讓蕭顏玉覺得手心像是著火了一樣,連忙縮了回來,整個人也掙扎著脫離了對方的掌控。
因為緊張,蕭顏玉甚至沒有聽清楚竹影的那一聲驚叫。
站直身姿,蕭顏玉雖然尷尬,卻還是很淡然的稍稍理了理衣衫,而後行了一個書生禮,仿若剛才的那番事情不過是沏了一杯茶而已。
「沒受傷吧?」
低低沉沉的聲音傳到耳膜里引起些微的震顫,蕭顏玉循著聲音抬頭看去,眼前站著的人穿著簡單的衣袍,深藍色的布料用銀線綉著繁複的暗紋,也只有王公一輩才能綉這樣華麗繁複的紋飾,腰帶順著一枚玉玦,那玉玦看起來還有些眼熟,眉眼俊采星馳,偶爾間又有一絲殺伐之氣漏了出來,鼻樑挺直,薄唇微抿,眼睛里卻是平淡無波,仿若什麼都引起不了他的關注,頭髮用玉冠束起,意謂已經成年,只是整個人冷冷淡淡,兩人站的雖然近,卻是有咫尺天涯之感。
彈指間,蕭顏玉已經將對方上下打量完畢,卻不知道自己也被別人從上到下看了一遍。
鍾嶠看著眼前的人,穿著月牙白的男人衣衫,素凈淡雅,身形有些單薄,剛投入懷中時帶著雨後青竹的隱香,青絲用方巾束住,面容很是稚嫩,看著年齡尚小,卻已經掩不住眉眼間的絕代風華,只是這絕代風華又被眉目中的淡泊雅緻覆蓋住,強行掙出一點痕迹來,讓出塵的氣質中又帶上了煙火世間的嫵媚,嫵媚中又帶出來些不拘於世俗的瀟洒出來。
竹影的驚呼自然也落入他的耳中,眼前之人,似乎小時就已經聽說過,也曾聽聞太后曾想指婚,只是那時候,他覺得讓他與一個看起來不過五六歲的娃娃訂立婚約,實在是笑話,婉拒了,後來又去了沙場,馳騁間已經好幾年過去,他原本想早點將親事定下來,留下子嗣,好完成父母遺願,卻不想,轉了一圈,兩人又相遇了。
而這次相遇,也並非是偶然。
「無妨,有勞王爺及時援手。」
兩人面色不變,蕭顏玉的嘴角原本就有些微的翹起,即使是生著氣,也帶出一點嗔怪的笑意來,因著這個緣故,即使她做了什麼讓父親兄長氣的跳腳之事,眨眼間又會捧在心尖尖上了。
鍾嶠依舊是冷冷淡淡的神色,伸手相邀,兩人落座,天色漸黑,王府上燈籠早已點上,紅色燈籠的光暈染在黃昏時的湖面上,平添了溫暖喜慶的色彩出來。
水廊邊角處已經豎起了燭台,燭台上放著的卻並非是蠟燭,而是雞蛋大小的夜明珠,夜明珠的冷光同鍾嶠身上帶來的冷淡一樣,讓蕭顏玉感到了些許不適以及煩躁。
將「小姐」兩個字叫出口的那一刻竹影便知道自己闖了大禍,小姐女扮男裝的身份肯定是瞞不住的了。
要是小姐不想著女扮男裝就好了,要是出了什麼事可怎麼辦?雖然看起來王爺長得確實好看,但是傳說中遙安王果敢狠辣,據說還有虐待美人的怪癖,若是小姐落到他手裡,該怎麼辦是好?
竹影急的團團轉,兩個人卻像是相識許久的朋友,淡定的喝起茶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