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因為男人

  春西市中央國際寫字樓，最高三層屬於永壽保險。


  永壽保險業務部會議大廳……數百保險業務員齊刷刷站成一排，各個臉色憔悴，面無表情，乍一看和等在處決的囚犯一般。


  最前方一塊大黑板標註著本月目標業績，達成額，考核人員名單等等……業務部主任黑著臉，瞳孔似乎能冒出火來……熾目的紅色字體，標註著一個名字『馬國慶』。


  在他腳下，一個中年業務員以俯卧撐的姿勢爬在地上，渾身劇烈顫抖，似乎下一秒就會崩潰……其額頭淌下的汗滴，早已沾濕了地面。


  今天的例會已經持續了整整三個小時，不少站著的員工也已經受不了，更不用說馬國慶俯卧撐的姿勢撐著。


  「無論是新員工，還是老員工，都睜大眼睛看清楚……這就是達不成業績的下場……你們時刻記著，你們影響的不是一個人，而是一個團隊……你還是老員工，曾經的優秀員工，你要臉嗎？你還有臉嗎？」


  厭惡的瞥了眼馬國慶，業務主任高曉博破口大罵！

  其他業務員噤若寒蟬。


  以往幾年，馬國慶和高曉博都是銷售大拿，整個業務部，他們二人能撐起一半業績……前幾個月原主任升職，二人競爭主任。本來馬國慶人緣不錯，無論是業績還是得票率都佔優勢……可關鍵時刻，前者竟然得了一場重感冒，本來已經談好的一筆300萬團體險，卻因為高燒，與客戶失約。


  禍不單行，高曉博不知從哪來的消息，給了客戶大量回扣，最終拿下這筆大單子，成功上位，晉陞主任……這就是二人的恩怨。


  此後幾個月，馬國慶處處被針對……目標業績被強行定到最高，根本不可能完成，還美名其曰老同志能力強……然後完不成業績，每天晨會被批鬥……馬國慶現在連呼吸也是錯，業績提成一毛錢拿不到，只有兩千多底薪，令同事們都紛紛同情。


  「馬國慶，我代表團隊，扣除你本月底薪，只有困難，才能激發你內心的奮鬥力……你有什麼意見嗎？」


  馬國慶再次支撐不住，趴在地上……高曉博冷笑一聲，大義凜然說道。


  「有、有意見……沒有底薪，我這個月房租交不了，就得睡馬路了！」


  提到底薪，馬國慶抹了把汗水，連忙說道。


  「呸……業績達成量連五分之一都不到，還好意思要底薪？晚上你不去拜訪客戶，睡什麼覺？就這樣決定了，馬國慶本月底薪，團隊代為保管，當做團隊經費！」


  保險公司業績為天，主任私自罰款現象嚴重，所謂團隊經費，大部分到了他們自己腰包。


  「這是要往死里整，一點活路不給留啊。」


  「要是我被這麼欺負，早離職了，馬哥也太慘了，我都看不下去了。」


  「唉……等你到了馬哥的年紀，就知道這個世界多麼殘酷……他如果離了職，就只能去超市扛箱子……任何公司都不會要老員工。」


  看著臉色慘白的馬國慶，業務員們想開口勸說，但又不敢。


  「主任，你扣我提成，我無話可說……但勞動法有規定，你沒權扣我底薪，那是最低生活保障！」


  恢復了一些力氣，馬國慶癱坐在地上，直視著主任。他想依靠法律，找回一點可憐的尊嚴。


  「哈哈……勞動法，好專業的名詞……好啊，可以……這個月底薪給你，一會你去人事辦理離職手續吧……你這種頂撞領導，渾身負能量的廢物，不配拿永壽的工資！」


  高曉博俯視著鄙夷道。


  「不行，我還要養活閨女，不能離職，不行！」


  搖搖頭，馬國慶額頭的汗水滴進了眼裡，火辣辣的疼。


  「既然想留在永壽，就要有鐵一般的執行力……我讓你坐下了嗎？俯卧撐撐著！」


  譏笑一聲，高曉博知道馬國慶的經濟壓力，這個人的下場，就是被自己玩死。


  嘆息一聲，馬國慶蹣跚的繼續趴在地面，他的瞳孔已經濕潤，只是咬牙堅持著！

  「怎麼？不服氣？有種你本周業績做到400萬，超過整個團隊……這樣就可以把我踢走，你當主任，你命令我俯卧撐，完全符合公司政策……保險公司狼性法則，我這個主任位置，隨時歡迎你……你們所有人都一樣，本周業績誰能做到400萬，這個主任的位置，就是你的！」


  蔑視了馬國慶一眼，高曉博振臂一呼，端出了領導的架子。


  「一周個人業績四百萬，簡直是天方夜譚……我們整個團隊，這麼多人拼了命才累積四百萬，一個人根本不可能！」


  「如果馬哥的底薪真被扣了，我捐點錢吧，好歹繳了房租……太可憐了。」


  對於主任，員工們敢怒不敢言，也只能暗自可憐馬國慶。


  ……


  「現在不是面試時間，先到外面等著去！」


  業務部會議還在繼續，高曉博突然注視到，一個消瘦的小青年，似乎在門口矗立了很久，隔著玻璃門，專註的望著馬國慶。


  咔嚓！


  門緩緩被推開，這個年輕人竟然面色平靜的走進來，目不轉睛的盯著高曉博。


  「業務部正在開會，請你出去，好嗎？想要面試，等開會結束！」


  高曉博不耐煩的驅趕！

  「我來……買保險！」


  青年面無表情，緩緩開口，只是那語氣異常冷漠，燥熱的業務室甚至感覺到一股清涼。


  咚！

  其他業務員只當是個尋常差曲，而俯卧撐姿勢，咬牙堅持的馬國慶聞言，卻如被雷擊，心臟猛的一跳，直接摔在地上！


  「老齊！」


  他使勁抬起頭，不可思議的看著外甥……而後連忙咬著牙站起來，其實他腿軟的根本站不穩。


  「我正在上班，你快離開這！」


  焦急，窘迫，無顏……馬國慶之前無論承受多大的屈辱，都能咬牙堅持。但此刻親人站在面前，看到自己最不堪的一面，他難受的幾乎要窒息。


  「老舅，你很棒，你是個頂天立地的男人……我，佩服你！」


  齊書轉頭，凝視著這個陌生舅舅……他罕見露出一抹真摯！

  男兒膝下有黃金……但如果一個男人下跪，是為了守護他身後的親人，那麼他不應該被譏笑……他值得尊敬。


  馬國慶只是一個縮影，全世界千千萬萬的男人，彎下了他們驕傲的脊樑，只為愛人、親人能夠安心露出笑臉……他們用支離破碎的尊嚴，撐起了一個幸福的家。


  老舅離婚早，他定期要給女兒匯錢，女兒的一聲歡笑，就是支撐這個男人的全部。


  滴答……滴答……滴答！

  齊書的到來，徹底摧毀了支撐馬國慶的最後一根稻草，他眼淚決堤……40多歲的男人，蜷縮在角落，哭的像一個孩子。


  滴答、滴答、滴答！

  業務室不少人眼眶通紅，感同身受之下，很多人悄悄滴出眼淚！

  俯卧撐是體罰，剝奪了男人的尊嚴……但如果明天那個被罰的人是自己，會怒而離職，還是忍氣吞聲……大多數人會選擇後者……因為男人，不是為自己而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