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不公平
隨著懓涱汏宔眼前的世界天翻地覆,他的頭顱也悠悠地升上半空,然後「啪嘰」一聲,像是掉落在地上摔爛的西瓜一般,在地上翻滾了起來。
紅色的和紫色混在一起,那雙不知道塗了多少眼影的雙目怒睜著,彷彿全身的血液瞬間充在這雙眼睛中一般,滿是不可思議地凸出眼眶。隨後這腦袋咕嚕咕嚕地滾到月下姬腳邊,又咕嚕咕嚕的繼續向著山下滾去,那並不是眾人來時的路,而是直上直下的從這千米之高的荒山上,在陡峭的石壁間,大起大伏的跌落著,很快消失在眾人眼中。
不過經過這麼一番折騰,那個頭顱到山腳下,估計就真的連摔爛的西瓜都不如了吧。
懓涱汏宔這個不僅名字殺馬特打扮也殺馬特的人,沒能做出什麼殺馬特的光榮事迹,就直接光榮犧牲了。
而那失去了頭顱的身體,也從脖頸處噴涌了片刻的血泉后,向著眾人的方向仰去,新鮮的血液汩汩流出。
「啊!」終於有人反應了過來,一聲尖銳的女性尖叫,讓眾人愣住的身體動了起來。
向著後方動了起來,像是看見了瘟神般,避之不及。
竟是沒有人想著上前看一眼這個同公會的夥伴的遺體。
很快,就只剩下婭碎仍然站在原地不動,顯得有些孤立,以及原本就站在眾人身前,離懓涱汏宔並不遠的月下姬。
這大片的血液流淌至月下姬腳邊,很快就將月下姬銀白色的靴底浸染。
而那遺體也終於是化為光華消失不見,但這地上無規則流淌著的血液,卻將這蒼涼的地面染紅。
月下姬盯著地上的血窪,這噴湧出來的血液實在太多,多到異常,高純度的血水混合物倒映著月下姬的身影。
他面無表情,似乎對這樣的場景無動於衷。
實際上他的內心還在糾結懓涱汏宔的名字究竟怎麼念。
這並不能怪月下姬沒有文化,他所上的那也是一流的大學。只不過實在是因為懓涱汏宔的名字太過非主流,完全就是四個毫無關係且現實根本用不到的字拼在了一起,導致月下姬剛剛想要提醒他有危險的時候,看著他的名字就一直卡在了那裡,愣是一個字都沒有念出。
雖然月下姬也感受到了懓涱汏宔對他的反感,但對他來說,充其量也只是一隻狗在莫名其妙的沖他犬吠。而月下姬也不是有意就這樣送他去死,否則月下姬也不會「那個……」「那個………」半天了。
結果還是沒能提醒得到,如果懓涱汏宔起的是類似於葬愛開少之類的名字,也許現在的場景會完完全全的不同吧。
月下姬也不敢肯定,雖然他一早就發現了boss消失不見,但對於突然來到的懓涱汏宔被秒殺,也是月下姬沒有想到的。
他面無表情地望向半空。
一雙遮天黑翼在以蒼白的顏色為背景的天空中格外顯眼。
那魔女渾身覆著漆黑魔焰,手執巨大的黑色鐮刀,宛若收割生命的美麗死神。
但眾人哪裡有心情欣賞這番美麗。
「這……這不是我上次來的時候,副本中出現的怪物啊……」一人顫著音呢喃著。
「這是什麼怪物啊……」
從來都是斬下怪物頭顱的他們,何曾經歷過自己的同伴突然被削首,而且一削首就是這樣只在恐怖片中見過的場景,這讓眾人沒直接嘔吐出來就已經很不錯了。
要知道,異世界雖然作為最真實的虛擬遊戲,但無論是什麼攻擊落在冒險者的身體上,都只會留下一道紅痕,噴噴血霧什麼的就已經算是加了特效,很給面子了,而至於屍首分離什麼的他們都是第一次見。
名為恐懼的感覺,此刻如同醍醐灌頂,被水淹沒。讓他們大口喘著氣的同時,有窒息般的感覺。
「骯髒的冒險者,你們該死。」冰冷的女性聲音傳來。
「唉……出去又要被那個麻煩的傢伙嘲笑了。」月下姬想到了言景花落,隨後他盯著那惡魔般的女性,繼續說道:「你並不是這個副本中所應該出現的怪物對吧。」
雖然他的話聽起來跟之前那個說,這個魔女不是這個副本中的怪物的人,似乎沒什麼差別,不過卻是令魔女的眼中閃過一道奇異的光芒。
那魔女沒有回話,冷霜般的目光落在月下姬身上。
「你的名字是?」月下姬話中帶著笑意,這笑意卻只有和他相熟的人才能聽得出。
那魔女微微蹙眉,遲遲沒有回應,似乎是聽懂了月下姬的話語,猶豫不決不知如何回應。
月下姬很快就看出了蹊蹺。
「你是不想說名字,還是說……你沒有名字?」月下姬說。
「我沒有名字。」這魔女倒是誠實。
「那還真是可惜。」月下姬說道。
「可惜……」魔女重複這個詞語,「我不明白可惜是什麼樣的感覺。」
「對於你來說,也許並不需要知道這種情感是個什麼樣的感覺吧。那隻不過是人類繁多的情感中很普通的一種感覺,或許人類自己都說不上那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如果沒有文字的話,那麼這種情感甚至永遠不會和其他的情感區分開來。」月下姬道。
「那麼……你為什麼會有這樣的情感呢?」魔女從天空中落下,那翅膀似乎是裝飾物,從始至終都沒有撲騰一下,她盯著月下姬,似乎對月下姬的話語產生了好奇。
「因為你沒有名字啊。」月下姬回答。
「名字……那種東西很重要嗎?」魔女問。
「也許對現在的你來說並不重要,但等哪一天你產生了這方面的意識的時候,或者說有其他人闖進你的生活的時候,你就會有所了解的吧。」月下姬道。
「就像他們一樣?」魔女冰冷的目光落在婭碎身後的那幾個人身上。
就在魔女的向這幾人望去的時候,一聲「快跑」在眾人腦中響起。
只是遠遠觀望的千秋殿幾人一愣,他們看到那魔女殺死懓涱汏宔后就立刻遠遠的退開,看著這魔女似乎和月下姬聊起天來,又是不知所措,此時聽見月下姬的心靈感應后哪裡有人動彈,只有婭碎一人是立刻從原地跳開。
轟!
下一瞬間,泥土在幾人腳下翻騰,一隻五人環抱般粗壯的綠色身軀突然鑽了出來,那是一條大蟲子,光是它瞬間鑽出來的身軀就有四五米長,頭部有著如同捕蟲草一般大張的嘴,在眾人驚呼間一口將他們吞下,而那驚呼聲也戛然而止。
而隨之消失的,是月下姬這邊可以看得到的小隊名單。
「這樣就有些沒意思了啊。」月下姬沒有回頭,但彷彿對於身後的場景了如指掌一般。
那魔女收回目光,繼續盯著月下姬,緩緩說道:「我不明白你說的沒意思是什麼意思,殺死他們,本就是我的職責。」
「你本來可以不用這樣的,那隻毛毛蟲才是這裡本來的怪物吧。」月下姬道。
「如果我不在這裡的話,它就會被你們殺死。」魔女道。
「何必呢,你和那隻毛毛蟲也沒有什麼關係吧。」月下姬道。
「它是我的同類。」魔女冰霜般的目光盯著月下姬,氣勢逼人,這讓月下姬想起了不久前他遇到的那個狙擊手禍琉璃,也是這副樣子。
不過禍琉璃是後天在社會世故中所逐漸養成的,而這個魔女卻彷彿天性就是如此,這是她的氣勢,宛若雪蓮。
「但那些人也是我的同類。」月下姬捻著發梢。
「不,你和他們不一樣。」魔女搖了搖頭。
「你也和它不一樣,至少,在這隻毛毛蟲產生像你一樣的靈智之前。」月下姬道。
「但它仍是我的同類。」魔女說完之後就沉默了下來。
而那毛毛蟲吃完那五個千秋殿的冒險者之後,扭動著身子從地下慢悠悠地爬了出來,這隻蟲子的身軀有二十多米長,完全是現實中的毛毛蟲加大版,因此身上的各種皮膚變得很是清晰,令一旁避得遠遠的婭碎感覺很不舒服。
而這毛毛蟲也沒有管婭碎,在地上扭動著身子就向著月下姬和魔女二人所站的位置爬去。
巨大的毛毛蟲從自己身邊擦肩而過,月下姬依舊面無表情。
他看著魔女,繼續說道:「這就是你說的職責嗎?」
魔女點了點頭,那毛毛蟲就環繞在兩人身邊,也不攻擊月下姬,反而那碩大的腦袋趴在魔女腳邊,像是溫順的寵物一般。
而月下姬也是面無表情,珈百璃的祝福出現在手中。
「那還真是可惜……」月下姬聲音一頓,手中的珈百璃也平舉在身前,槍口對著魔女繼續說道:「我的職責和你正好相反呢。」
但隨即,珈百璃的祝福就消失在了月下姬的手中,他張開空無一物的雙手,話中帶笑地說道:「你看,所謂的職責也只在一念之間,並沒有什麼職責是一個人天生就要背負的,有些職責很重要,有些職責就顯得很普通,有些職責顯得很偉大,有些職責也很自私,所以我現在放棄了自己的職責,怎麼樣,很高興吧。」
「高興?我不明白是什麼樣的感覺。」魔女還是那副不知道感覺為何物的樣子。
「你可以理解為我現在的樣子。」月下姬說。
這令魔女一愣,她的神覺很敏銳,一個人的情緒有什麼不同她瞬間就能察覺得到。
「這就是高興?可是你為什麼會高興?明明你放棄了自己的職責……」魔女不解。
月下姬思索了片刻,說道「在我的家鄉那邊,有重於輕於鴻毛重於泰山的說法。我現在就是用我輕於鴻毛的自私職責,來成全你重於泰山的職責,所以我會感覺很高興。」
「輕於鴻毛重於泰山……」魔女呢喃,又是她第一次聽到的新詞語。
「嗯……這句話對於你來說太難理解了嗎。」月下姬也意識到了什麼。
魔女搖了搖頭,對月下姬說道:「我覺得,我可以明白你大致的意思了。」
「哦?那真是太好了。」月下姬話中帶笑,他面無表情的那張臉像是突然放鬆了一般,平滑如玉失去了所有稜角。
這番變化令魔女一愣。
「可以送我出去了,等會兒送我那個朋友出去的時候,還希望能夠溫柔一點別嚇著他。」月下姬似乎是看著魔女,又似乎在看著她的身後。
副本之中除了通過副本和死亡這兩個選項,就沒有其他能夠直接退出的方法了,當然下線也不失為一個好主意,但月下姬顯然不想那麼麻煩。
魔女看著身體完全不設防備的月下姬,點了點頭后,高舉起自己的漆黑鐮刀。
鐮刀破空的聲音傳出,在空中劃過優美的弧線。
隨後,就是死一般的沉默。
月下姬看著眼前幾乎要貼在臉上的刀刃,話中帶笑的說道:「喂,你可別說突然對我這個冒險者產生了憐憫之心了啊,我可不同於你,我死後可還是會復活的。」
而魔女也回答道:「我覺得這個樣子並不公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