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 阿爾伯朗的覆滅（十三）
「雖然我當年背叛了神靈，但如今的我早已死去多年，沒有什麼好騙你的了。」
似乎是看出了皮皮竣的不安，伊法笑道。
夏日的風帶動燥熱的空氣輕醺這片大地，至少百花隨著枝托微擺，也有芳香的氣味在鼻翼挑撥著惆悵的心情。
藏在花園中的淡淡思緒，都已經躍然紙上了。
皮皮竣猶豫著點了點頭，決定不再對伊法的話有其他的懷疑，繼續聆聽著他的過往。
「雖然阿爾伯朗大人與不死族的高層們分道揚鑣之後，就不再遵循不死族的一些規則，甚至對於不死之神都沒有什麼敬畏之心，平日里雖然其他人不再將亡靈之書在阿爾伯朗大人面前拿出來，但到聖殿祭祀卻已經是人們的傳統，而對於此事，阿爾伯朗大人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直到那種邪靈的出現——」
「最開始是由阿爾伯朗大人將其控制住后，帶回了聖殿的地下秘密的封鎖了起來，並委託我們家族幫他實行豢養邪靈，以此來破除阿爾伯朗的詛咒。而在一次祭祀的儀式中，出現了微小的紕漏，導致了在不知情的情況下，另一個我誕生了。」伊法說道。
「詛咒？」皮皮竣卻是敏銳的察覺到了這個新辭彙。
「什麼詛咒？」皮皮竣連忙問道，他感覺自己正在窺探一個秘密的深處，已經唾手可得了。
而伊法也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那是一種足以令整個不死族都滅亡的詛咒。」
…………
正所謂沒有一扇門是堅不可摧，密不透風的。
無論是在裡面的月下姬還是在外面的「皮皮寧」以及「月下姬」都深諳這個道理。
所以說能動手的事情盡量不要動嘴。
本來就沒打算好好的等月下姬開門的「皮皮寧」，在聽見月下姬的回應后，放下了本來打算施展掌法的手，似笑非笑地回道：「我說話哪裡搞笑了？」
而裡面月下姬的聲音也是有問必答地回道：「哦，我就隨便這麼一說說，你要是不這麼認為那就算了。」
「……」
「皮皮寧」一時間說不出話，月下姬這種話題終結者般的發言也不是一天兩天了，但他毫無疑問是第一次領略到。
而「月下姬」是月下姬的鏡鬼，他就沒有「皮皮寧」這麼好被噎到了。
他輕輕地用食指骨節扣了扣門，說道：「來自於異世界的另一個我啊，我有事情想要向你請教。」
直到這個「月下姬」發話的時候，聖殿大堂中和不死之神相對而立的月下姬才回過頭，望向大門的方向，面無表情的樣子就像能夠透過這扇大門看到門外的人一樣。
屋裡屋外，兩張一模一樣的臉，隔著一扇敦實的大門彼此相望，頗為瘮人詭異。
月下姬是何許人也？
不談及現實世界，就只談在這個遊戲世界中他的所作所為吧。
僅僅是記錄在案的，殘月庇護怪物的事情，被各路大佬眾所周知的就不下十起，十隻是一個量詞，在他前面加上的數字可以是更多，已經可以用記錄在案來形容了，在各路大佬手下庇護怪物也是殘月曾經的所作所為之一。
在這個做什麼基本上都沒有什麼限制的世界，又不是地獄難度一命通關，對於有著重生選項的玩家們來說，不知不覺間，種種心理素質可能都在不斷刷新著下限。
而與怪物勢力狼狽為奸這種事情，殘月在那個時候也是很有名的，這讓人分不清殘月到底是怎麼想的，又屬於守序善良或是混亂邪惡等九大陣營的哪一派人物。
他庇護怪物之後，也不是為了自己收取素材，就是單單純純救下了那種千載難逢出現一次的稀有怪物，然後放跑它們，讓做了很多準備工作的其他冒險者大佬們傻眼。
庇護怪物勢力這種事情在異世界又不構成犯罪，玩遊戲圖個什麼啊，不就是圖個樂呵？
人家殘月這麼幹了，其他大佬還真是屁都放不出來一個。真有能耐，他們也不會讓殘月做成這件事。
由此可見，雖然殘月作為當年巔峰級的一位冒險者，但卻並不是那種把戰鬥力放在第一位的玩家，他對於這個世界的怪物沒有任何偏見，遇到特殊情況，殘月甚至願意伸手從玩家陣營跳到怪物陣營之中。
所以此時此刻，門外的「月下姬」既然沉穩地說有事情向他請教，他也就打消了內心中包括動手在內的種種打算。
月下姬邁著小步來到大門前，三兩下就將門閂拉開。拉開以後，月下姬也沒有給他們開門的意思，就看門外的兩位同學有沒有那個靈性了。
而不負厚望的是，門外的兩位同學果然很有靈性。
「皮皮寧」聽見門上傳來特殊的聲響后，就直接把手按在門上，輕而易舉地推開了聖殿的大門。
門外蒼白的光芒傾斜著灑進昏暗的聖殿中，在地上留下門形的光框，而月下姬早已退到更遠的地方，正好站在光芒所無法普照的黑暗與光明的邊緣處。
「喲，另一個我，我以為你會大張旗鼓地招待我一番呢。」還沒有邁進門的「月下姬」面無表情地說道。
而月下姬看到和自己一模一樣的人說起話來也是沒有太多心理波動，他同樣面無表情地回道：「你都有事請教我了，要招待也應該是你來招待我吧。」
「也對，不過看到一個和我長得一模一樣的人，還真是讓人有點難以適應呢。」門外的「月下姬」說著，就悠然地邁著輕盈的步伐走到月下姬身前，近距離地凝視著他，仿若氣勢逼人。
而月下姬面對這種有些咄咄逼人的詭異場景也是和顏悅色，毫不退縮地說道：「這樣嗎……那麼你是出生下來就知道了你是我的替代品，還是說……你在哪裡照了鏡子才知道你長的和我一樣呢？」
「月下姬」眯起了眼睛：「你好像……話裡有話啊。」
月下姬捻了捻發梢，有些天然呆般地說道：「有嗎？我只是單純地覺得，你知道的事情好像有點多呢。」
「月下姬」捻了捻發梢，面色有些不自然。
另一方面。
「那種邪靈的本體其實只有一個罷了。」伊法說道。
「一個？」皮皮竣蹙眉，不解地問道：「什麼意思？」
「那種邪靈，能夠分裂齣子體，再由這些子體去窺探人們的記憶，並模仿出他們的性格以此來替代他們，但最終這些子體都會重歸於母體身上。」
「這樣做，對它有什麼好處嗎？莫非能夠變得更強大？還有……替代他們是什麼意思，是在指殺死他們嗎？」皮皮竣突然意識到了什麼。
他直到此刻才意識到了自己所理解的這個遊戲世界也許並不應該只用遊戲的角度來看待，因此他的思想也開始蛻去那層玩樂態度的殼，開始思考起這個世界存在著的生物們的目的，他從來沒有現貨想過自己是在為了什麼而活著，但卻開始思考起這種生物為了什麼而活。
而伊法則是點了點頭，說道：「可以這麼說吧，當子體回歸母體后，母體的實力會變得更加強大。」
「但不對啊，按你所說的，子體能夠複製人們的體態特徵以及能力這一點，也太過玄幻了吧。莫非真的是大魚吃小魚那樣從單細胞進化而來的？」皮皮竣手拄下巴自言自語道，「一定有哪裡不對勁的地方……」
皮皮竣皺著眉頭，不禁去瞥了一眼自己的玩家界面，卻有些驚訝地發現，那條系統的任務進度已經不知不覺的完成了百分之八十。
什麼情況？
皮皮竣一驚，雖然此時是高考結束后的假期，但卻難能可貴的有了緊張感。
「你看上去有些急迫，發生了什麼嗎？」伊法適時地問道。
皮皮竣搖了搖頭，收起情緒輕聲回道：「沒什麼，只不過是我的朋友那邊，應該發現了新的線索。」
「這樣嗎……」伊法笑了笑，如春風般和煦。
「後來呢？」皮皮竣沒有多說什麼，回歸原話題問道：「阿爾伯朗最終並沒有利用這種邪靈破除詛咒嗎？」
「我並不知道最終的那場戰爭有沒有獲得勝利，那應該是在我死亡以後的事情了吧，但我想，那場戰爭應該已經獲得勝利了吧，至少對於我來說，那場戰爭的結果並不重要，因為我已經得到了我想要的東西。」伊法笑了笑。
唔……
聽到伊法這樣的說辭，皮皮竣知道這種有些惆悵的感慨人生式發言往往是大結局式的發言，不過伊法確實已經將很多事情告知了他，可能就是因為這樣，在那完成了百分之八十的任務中，也有自己的功勞。
因此聽完伊法說的話后，皮皮竣眨了眨眼睛，覺得有些落寞。
這種感覺就像看完了一部優秀的動漫，又或是通關一款優良的遊戲后，那種回味已久，食之無味的感覺。
真是惆悵啊——
看著身影已經開始逐漸淡去的伊法，皮皮竣知道，這一縷殘魂可能再也不會在這片花園裡出現了，或許直到千年以後，百花依舊，但曾經在這裡發生的故事，又能存留幾何呢？
皮皮竣轉身離開了，他遠遠探望，能看見遠方的要塞，那是他們進入要塞的反方向入口。
而伊法靜靜地站在他身後，看著他的離去，這一縷機緣巧合殘留下來的靈魂已經完成了他的職責，畢竟不是什麼地縛靈，會不會消失這一點，可能是看心情吧。
不過皮皮竣並不是像個真男人從不回頭看爆炸一樣，更何況這裡沒有爆炸。
「哦，對了，在艾比的日記本上有這樣的一段話我覺得我需要告訴你。」似乎是想起了什麼，皮皮竣要離去的時候突然回過了頭。
他認真地看著伊法一字一字隆重地道：「伊法，我愛你。」
伊法一愣，淡去的身影似乎閃爍了一下，他笑了笑溫柔地說道：「我知道。」
隨後，他的身影很快就消失不見。
而就在他的身影消失不見的那一瞬間，有如光纖傳入數據般的記憶片段湧進皮皮竣的腦海之中，昔日的場景也在皮皮竣眼前出現。
而最先出現的，是一個男孩與一個女孩的相遇——
艾比記錯了一件事情。
她與伊法的第一次相遇並不是這片花園，而是幾年前更早的一段時間。
阿爾伯朗要塞的構成為平民在外，貴族在內，越有身份地位的不死族的起居地越靠近要塞內部，雖然嚴格意義上並不禁止外圍人士入內，但平日裡外部人士卻潛移默化的有了身份地位不等，不做往來的沉默規則，因此即使阿爾伯朗要塞只有一座小鎮那麼大，也不是所有的孩子們都互相認識的，更何況最外圍的艾比，以及最內圍的伊法。
但這兩人，最終卻還是因為說不清道不明的原因相遇了。
那是在普通的十字街口，艾比在幫父母的早餐鋪賣早點時，看到路邊一位沒有父母陪伴，普通的同齡男孩，於是出於童心以及各種情感乃至於雌性荷爾蒙上的衝動，源自於一份熱乎乎的早點的故事開始了。
後來伊法吃過免費早點后回到了要塞中心的大官邸中，艾比回到了要塞外圍普通的小屋子中，直到幾年後艾比去要塞外的花園中采蜜時，才再次相遇。
不過這個時候艾比已經沒有對於伊法的記憶，但伊法卻並沒有忘記幾年前的那個小女孩。
兩人很快完成了目光的交匯，即使記憶模糊也無法阻止未來的緣分，合得來的人走到一起，不合適的人分道揚鑣，這個世界向來如此。
艾比和伊法很顯然是合得來的，兩人在十二歲的時候經常會瞞著父母偷偷跑到這片花園裡見面，其實也沒有什麼好乾的，只是單純地聊聊天，看著彼此的臉就會感到很安逸。
看到這裡，皮皮竣已經有些想要扶著額頭了。
他畢竟是現實世界地球online上幾十多億玩家中普通的一員，在那款遊戲上的現代時間中，這種純情的故事可能只在沒有普及到現代科技的偏遠地區才存在吧？
但他也沒有多說什麼，而是如同觀看電影一般繼續看了下去。
變故，出現在了某一天的祭祀儀式中。
正如伊法所說的，在那一天的儀式中，伊法的父母和阿爾伯朗在平民祭祀結束後來到了聖殿的地下，像是遊樂園的維修人員一般做日常的檢查，這一切並沒有什麼不對，但不對的地方在於那一天，伊法悄悄地跟在了他們後面，也是此時，那被封印已久的邪靈窺探到了機會。
黑暗中，悸動開始了。
伊法的父母以及阿爾伯朗檢查結束后，並沒有留意到跟在他們後面藏起來的伊法並沒有離去，而是悄然地走到了封印著邪靈的器皿前，面上出現了詭異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