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離家
「我在哪？」
「我們在家。」
羅伊緊緊握住伊蓮的雙手。她的雙手冰涼徹骨，沒有一絲溫度。
「家。」伊蓮眼神朦朧地閃爍著，她在很努力地回憶。
艾倫從櫥櫃里拿出一隻玻璃杯，倒滿富有自然氣息的清水。他遞給伊蓮，盡量用平和溫柔的語氣安撫她：「放輕鬆伊蓮，這裡沒有危險，你很安全。」
伊蓮接過水杯，隨手放在床頭暗黃色的矮柜上。她仰頭看著窗外，眼神中充滿著困惑和不解。
羅伊不安地看向艾倫，艾倫搖搖頭示意靜觀其變。
烏雲漸漸消散，陽光清澈溫暖。窗台上一盆朱葉映著太陽，葉子彷彿是波光流轉的寶石碎片。
伊蓮忽然對艾倫說：「老師，接下來的日子請您照顧羅伊，我大概要從學院無限期休學了。」
「什麼！」「為什麼？」
艾倫與羅伊齊齊發問。
此時門忽然被推開，冷風夾著冰雪灌進屋子，奧法學院吉格斯老師帶著奧古斯通進來，神色謹慎地對伊蓮說：「神名在上，人間的代行者，你帶來哪一位至高的宣言。」
伊蓮搖搖頭，沒有回答吉格斯的問題。她轉頭握住羅伊的手，輕聲說道：「從小一起長大，我從沒有過離開你的念頭。但是命運是那麼得不可琢磨，這一天還是要到了。」
「神揭示了我的道路，留在這裡只會帶來無盡的災禍，而我的結局唯有死亡。羅伊，我不想死，不想你死，更不想大家因為我而受苦。」
伊蓮把額頭貼到羅伊的額頭上，近到羅伊能夠感受到她的呼吸，近到羅伊在她的眼睛里看到自己，近到羅伊明白，她已經下定決心離開了。
「可是，我們剛剛過上好日子，剛剛認識了艾倫老師，剛剛有了希望。」
「必須要走嗎？」羅伊咬著牙，一個字一個字地蹦出這些話。
伊蓮不帶感情，十分果決地道：「必須要走。」
「不能帶上我嗎？」羅伊近乎哀求地問著。
伊蓮毫不猶豫地回答：「不能帶上你。」
羅伊雙手緊握，指甲幾乎刺破皮膚。
不忍心看兩個人的生離死別，艾倫拉著吉格斯老師說起了悄悄話：「老師啊，如果伊蓮離開學院會有什麼危險嗎？」
吉格斯瞪了瞪艾倫：「伊蓮不會有危險，你卻有大麻煩了！奧古斯通急急忙忙把我叫過來，說是解決黑羊女巫的問題，現在突然變成神明選召，事態升級，我可管不了。」
「自從獵人學院重新開張，你說說這幾個月發生了多少事情。血狼幫四分五裂，黑街勢力重新洗牌；萊斯家族繼承人遭遇不測，城內波詭雲譎；現在又出現一位新的至高選民。」
「你們是不是要把海格城翻過來才算心滿意足啊？」
艾倫偷瞄奧古斯通，希望他幫忙說幾句好話。然而奧古斯通目不斜視，心裡卻在偷樂：「你也有被訓的時候。」
艾倫心底暗罵損友，臉上笑著對吉格斯道：「伊蓮不會有危險就好。可是老師，血狼幫罪有應得，藥劑師協會早就想除掉這個禍害了。麋鹿家族繼承人昏迷不醒，跟我們又沒有關係，您這是氣糊塗了。現在最重要的是保護好伊蓮。」
吉格斯氣哼哼地道：「誰說麋鹿家族的事情跟你們獵人學院沒關係？你們院長是誰？」
艾倫眉頭微皺：「艾維娜？」
艾倫不動聲色地看向奧古斯通，發覺他同樣驚愕，應該也是第一次知道這件事。
吉格斯嘆了口氣，道：「艾維娜精通生命藥劑學，在孕育、生命、傳承等方面的建樹無人能及。她又是伊翠絲祝福的英雄，據我所知，只有她能引發這種奇迹。」
「不孕不育就找艾維娜嗎。」艾倫嘴裡嘟囔著。
吉格斯沒聽清：「你說什麼？」
艾倫連忙岔開話題：「沒什麼。現在艾維娜不在，只有靠您照看，這事您可不能不管。
昨晚黑羊女巫確實來過，啟蒙儀式獻祭了一名里斯特學生。但是不知道什麼原因，本應該成為女巫的伊蓮變成神明的感召者，我們擔心神廟會施加壓力，更會對伊蓮不利。」
吉格斯沉思片刻道：「神廟不會冒犯神明的尊嚴。至於律法，」他看著清冷高貴的伊蓮說：「啟蒙儀式沒有成功，只有黑羊女巫一人會受到懲罰。」
伊蓮與羅伊說了許多話，當屋外北風完全停止的時候，羅伊知道，她該走了。
伊蓮赤足站起來，輕輕在羅伊耳邊說：「我們會再見面。」說完不再看他，走到艾倫面前。
「老師，我該離開了。羅伊交給您了。」
說完，伊蓮深深地鞠躬行禮，白金色的頭髮整齊地垂下來，掩蓋住她的神情。
艾倫知道伊蓮必然要離開，這是她的神明的選擇，也是她的選擇。
不做無意義的挽留，既然她決心要離開，那麼就為她做一些打算。
艾倫拿出學院的最後一袋金幣，塞到伊蓮手上：「伊蓮，這是你的選擇，我雖然不想你離開，但只能尊重你。路上沒錢可不行，你拿著這袋金幣，多多保重。學院永遠是你的家。」
伊蓮忽然露出冰晶一樣的笑容，把金幣推還給艾倫，自顧自地向外面走去。
一邊走，嘴裡一邊哼著歌謠：
「冬巡，冬巡，
我要去不知名的地方。
那裡沒有我心愛的人兒，
那裡一無所有。
我是棄嬰，
還是愛子。
兩者皆我，
我兩者皆非。」
伊蓮在門外轉身揮手，裙角綴滿了銀白色的冰晶，再一轉身，就不見了。
那歌聲傳遍整座海格城，所有的積雪瞬間消失不見，彷彿從未來過。
羅伊死死地盯著門外，他不想承認伊蓮已經離開了。
艾倫表情複雜，他的手心中藏著一塊冰晶，那是伊蓮歸還錢袋子時暗中塞給他的。她希望艾倫能把冰晶轉交給羅伊。
於是艾倫走到羅伊身邊，輕輕拍拍他的肩膀，悄悄地把冰晶放到他的手裡。
當握住冰晶的瞬間，羅伊再一次感覺到熟悉的氣息，這一次，眼淚決堤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