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驚魂一眼
農曆2月15日,是江村過會的日子。一大早,唱戲的、走社火的、雜耍的、賣東西的,就已經擺開場子熱鬧起來了,於是此起彼伏的叫賣、你來我往的歡聲笑語,無不顯示這是一個比趕集還熱鬧的大集會。
慕名而來的十里八鄉的村民紛紛拖家帶口地向江村趕來,接踵而至的大人小孩們一下子就將江村的主要街道擠的滿滿當當,更別提村裡的大姑娘小媳婦對這一年兩度的盛會早就嚮往已久,無不將自己打扮的妥妥貼貼,堪比選美,更是為這個集會增添了一份別樣的美麗。
一個村子能辦起這樣的盛會嗎?就算江村是這方圓十里最大的村子;就算江村是周邊最富裕的村子;就算大家都以能嫁到江村或娶到江村的姑娘為榮。但大家仍想說的是:它憑怎麼呢?且聽我一一道來。
首先,江村地理位置有優勢,東向白鹿塬,南臨終南山,西近神禾塬,北接少陵塬,西北方向一條涌道直通安城。是關中地區著名的沖積平原樊川的東南起始,交通便利,物產豐富,且因臨近中華國的中心,這裡幾百年來少有戰爭,相對太平,可謂四季平安之所在。
其次,老天爺很偏愛這個村子,村子周圍南、西、北三條河流盤旋圍繞,土肥水美。這在這個大多以種植小麥、高粱等旱地植物為主的地方簡直得天獨厚。所以江村能產大米,產好米。在漢唐時,這裡的大米曾主供皇室貴族,一直以來,這裡生產的大米往往供不應求,是江村村民最驕傲的事。
再次,江村的三千村民大多姓高,只有不到百分之十的外姓村民。幾百年來的同村居住,使得這個村的村民能把同心協力發揮到極致。這當然也就意味一種凝聚力,而這恰是亂世中最能保命的力量。
所以當天時、地利、人和佔全了的村莊當然可以這麼牛。而這個故事就從這個這麼牛的村子展開,就從這一場盛會開始。
村裡最大的地主,最受村民愛戴的地主,一直為豐富村民文化活動而孜孜不倦的東家高偉華。歷年來,不僅在村南修了堪比城裡戲院的戲台,還在村北維修了村裡中老年婦女一直供奉的黑神廟,並將之翻修一新。
當然要在今天這個江村特有的節日里,一如既往地為村民不遺餘力地請來安市最有名的秦腔戲班子,遊街竄巷的雜耍班子,以及縣裡的社火隊。可以說,沒有高偉華就有今天的熱鬧。
於是在這會兒村裡到處都是人的前提下,隨處都能聽對高家尤其是高偉華的私生活八卦。
儀錶堂堂的村裡名人高偉華,即將而立,妻早亡,留一十歲女童,家中還有兩房姨太,不知什麼原因,均無子女。祖輩曾做過三品大員,因朝中腐朽,回鄉定居。子嗣卻一直單薄,到了高偉華這一輩,也只有他一個,並無兄弟支撐。幸好,高家是從江村走出去又回到江村的,村裡高姓人家大都出自同姓同族,所以很容易便也接受了高家的存在,當然在此立足總是需要相互幫襯的。
高偉華很忙,現在是亂世,時局並不太平,他需時常進城看看,以便掌握最近情況好及時應對。只是今日村裡過會,是村裡的大日子。安排唱戲及這熱鬧的場面也是往年的傳統,他怎麼著也得露個面,給村裡這個面子。
等高偉華來到村南戲台的時候,戲已過半,王寶釧終於等來了薛平貴的試探調戲。男人其實大半都會有點怕王寶釧這種女人,因為她極端的深情厚誼不僅無趣,並且太容易暴露出男人自私寡情的劣根性。
因著這份無趣,高偉華看了戲台兩眼,便迴轉了頭。一不小心掃到一個淺藍色的俏麗身影,不由的愣了愣,好似沒見過,便又多看了幾眼。皮膚白晰,五官清秀,梳著婦人頭,卻又帶著一股子少女的活潑。端坐在小馬紮上,目不轉睛地盯著戲台。
旁邊的隨從高承隨著高偉華的目光看了看,低聲說到「這婦人叫李曉茹,南兆村人,二八年華,是咱村村南王寡婦那個病癆兒子的沖喜媳婦。」抬頭看少東家還在看著那小婦人,接著道「說是訂的娃娃親,從小沒娘,跟著父親和弟弟一塊過活。王寡婦不知道聽誰說的,沖喜能讓他兒子好起來,一天到晚的去南兆村鬧騰,說不守信用,欺負他們孤兒寡母等等。非要把人家的黃花大閨女娶進來。」
高承看少東家並沒有制止的意思,繼續道「說來這小婦人也是可憐,一嫁過來就跟守寡似的,婆婆也不是個好相與的。」.……
台上的嬉笑怒罵緊緊吸引著大家的目光。李曉茹渾然不知有人在說著自己的八卦並表達著對自己的同情,只是感覺被一股不可忽視的視線盯了一上,待抬眼望去,又沒看見什麼,便也不再管它了。只認真看戲,只因這樣的機會太難得了,連好友阿菊講的關於高家的八卦都不能分散了她的心神。
台上的薛平貴一王雙后,賺夠了名聲,抱得了美人,做了人生大贏家。戲完了,演戲的人也得吃飯休息了,看戲的人群便漸漸散了,曉茹依依不捨地伸了一下腰,拿起小馬扎慢悠悠的和阿菊邊走邊聊著。
「阿菊姐,你說王寶釧就這樣苦苦的等了十八年,她是為了什麼啊,就為了見薛平貴的一面,讓薛平貴給個交待嗎?可是她這十八年來吃不好,穿不暖的時候,而薛平貴正在嬌兒美妻相伴呢。她不好過,也讓她的父母跟著不好過,不僅要忍受別人的閑言碎語,尤其是她的母親,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女兒吃苦,多心疼,多遭罪啊!」曉茹試圖與阿菊討論劇情。
「哦,好像是啊。」阿菊敷衍道,她的腦子已經想到今天親戚們不知道來了多少人,煮什麼飯合適。
「阿菊姐,十八年啊,可不是一年兩年,我覺得她特傻,特不值得。」曉茹開始掰著手指說「第一啊,王寶釧眼神不好,看上了個無情自私的薛平貴,阿菊姐,你說,她要是碰到個好的,也是十八年來只要她,像那破鏡重圓似的,那她這苦也算受得值得。第二啊,王寶釧腦子軸,有點傻,她要守非要離家遠遠的去什麼寒窯,把吃苦當享受,真是沒辦法說。父母跟兒女能有什麼隔夜仇,她撒個嬌,認個錯不就行了嗎?說不定,她父母就是看出了薛平貴涼薄自私的本性才堅決不同意的呢!阿菊姐,你說是不是嗎?」曉茹越說越興奮。不等阿菊回應,便接著道。
「阿菊姐,要是你,你會不會等啊?反正我不會,要是我啊,君若無情我便休,才捨不得為了個破男人讓自己受苦呢。我就要過得比你更好,吃香的喝辣的,吃香的喝辣的……嘻嘻嘻」
「阿菊姐,你一會兒陪我進屋行不行,我有點怕我婆婆」,曉茹看著家門口快到了,便拉了拉阿菊的胳膊撒嬌道。
阿菊無奈地摸了摸曉茹的手,寵溺地點了點頭。
「婆婆的臉老是陰沉沉的,看我的眼神也怪的很。」
「今天我跟她說,要和你來看戲,她就這樣,就這樣看了我一眼,把我嚇的渾身一哆嗦都不敢看她了,要不是剛好你過來,今天肯定出不了門。」曉茹搞笑地表演了一下哆嗦。
「你婆婆一家都不愛出門和人打交道,她們家的事大家也都不是很清楚,大家都覺得你婆婆是個不好相處的,可能也是你相公的病給鬧的,總之,你在家也多小心點吧。畢竟,這是婆家,不是娘家。不過也別怕,有事你找人叫我。」阿菊語重心長地說道。
對曉茹的現狀莫名地有點擔心,曉茹因娘去的早,沒有纏腳,她爹一個男人也只會管吃喝,曉茹從小就帶著弟弟瘋跑,跟個野小子似的。但曉茹在村裡乖巧可愛,活潑善良,還長的漂亮,從不主動惹事,見人就帶笑,大家都挺喜歡曉茹的,都私底下說,要不是曉茹她娘給定的這娃娃親,曉茹家的門檻肯定能被媒婆給踩爛了。現在嫁給這麼一家子,怕是不知曉茹要受多少委曲了。
「阿菊姐,我想了想,我還是決定一個人勇敢地面對我婆婆,你回去吧,我不怕了。」走的再慢也到門口了,曉茹想著還是不要麻煩阿菊姐的好,說完還挺了挺小胸脯,以示確定。
「那好,曉茹,你確定了,那阿菊姐先回去了。」阿菊好笑地摸了摸曉茹的頭,揮揮手走了。
看著遠去的阿菊姐,曉茹的膽子像戳破的氣球般癟了。輕輕推了推掩著的門,咦,沒關,太好了。躡手躡腳地推開門,轉身,合上,一氣合成。沒人看見,真好!
「回來了」「啊,婆婆」立馬向後轉,低頭看腳前方十公分,以示我知道錯了。